“志高,你是不是有些孟浪了?科举乃是国家抡才大典,是立国之本,你提议让同寿贤弟在如此盛典上舞弊,这,这实在太……”
孙升的提议让刘同寿看到了一丝曙光,同时也让韩应龙很无奈。
他性子里有些随遇而安的成分,但骨子里却是个很传统的读书人,科举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相当神圣的。张孚敬的奏疏已经让他很不理解了,孙升的提议,则只能用离经叛道来形容。
从最开始的感恩,报恩,中间又经历了许多事,到如今,韩应龙看待刘同寿,已经是一种长兄的心态了。看着弟弟要被别人带坏,当哥哥的心情也可想而知,也就是他城府够深,这才忍着没在刘同寿面前发作。
“何况,纵使舞弊,也未必就能成功,反倒是担了偌大的风险,同寿手段虽高,可谁又能担保没有意外?若是有个万一,你我岂不是辜负了同寿的信任?”说到后面,韩应龙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的味道了。
孙升闻言,身形当即一滞,他却不慌着辩解,而是凝神斟酌了片刻,这才转过身,缓缓说道:“汝化兄,科举舞弊,若是被捉了现行,该当如何论罪?”
“这……”韩应龙一怔。
科举是国家大典,处罚自然很严重,轻则杖罚、抄家,重则流放,人头落地也不是新鲜事。不过,最严重的刑罚主要针对的是考官,对考生,一般就是戴枷示众,也会还会蹲几天大牢,最后终身不予录用,江南才子唐伯虎的遭遇,就是很典型的案例。
“今天宫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弟还没细问,不过,皇上既然下了这种恩旨,同寿贤弟的圣眷之隆,足可见得一斑。试问,就算同寿贤弟在考场有个闪失,谁又能真的把他如何?顶多也就是剥夺贡生资格而已,汝化兄,你说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可是……”韩应龙眉头依然紧紧皱着。
孙升说的有些道理,皇上既然下了这近乎儿戏的旨意,就不会太过较真,最坏的打算,也就是白折腾一场,一切归零罢了。风险虽小,收益却高,也难怪孙升会这么积极了。
“恕愚兄愚钝,我实在看不出,同寿贤弟有什么必要这么做?即便乡党、师生的关系都不足为凭,但也尽可以从长计议,慢慢汰芜存精也就是了,何必又……”
“汝化兄,小弟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孙升有些迟疑。
“志高,你我之间,又有何不能坦言的?”
“冒犯了。”
孙升拱拱手,昂然问道:“汝化兄,小弟敢问,圣人之道究竟为何?是故纸堆中的条目章程,还是济世安民的心意手段?隋唐之时,先贤们创立科举,为天下寒门子弟打开了出仕报国的大门,于是有了大唐的盛世景象。”
“在当时,科举乃是堪比开天辟地的大变革,而如今,科举存在发展已近千年,以小弟之见,这项制度也开始走下坡路,到了需要求变求新的时候了。汝化兄,同寿贤弟的为人心性你都是清楚的,既然张阁老也认为,同寿应该站到前台来,而不是在宫禁中厮混,那么,稍微权变一下,又有何不可呢?”
韩应龙被吓到了。
他愣愣的看着孙升,用看着陌生人般的目光,脸上尽是不能置信的神情。大抵是才子惺惺相惜的作用,认识之后,两人的关系很融洽,称得上是无话不说。韩应龙万万没想到,友人温润的性情下面,竟然藏着这么多惊世骇俗的念头。
难怪志高和同寿这么合得来呢,这两人骨子里还真是象呢。
他沉默着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孙升的说法。世事洞明皆学问,读经史只是应试的手段罢了。
有明以来,功名两个字,将多少能员干吏挡在了朝堂之外,只能默默无闻,占据高位的,往往都是纯粹的书生,吏部谢丕,礼部顾鼎臣,都是很好的例子;反面的例子,桂萼,张孚敬都算是典型,这二人都算是能员,若非赶上了时运,本也是没有出头的机会的。
“不过,志高,你具体有些什么想法?”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韩应龙也不纠结了,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要做,就要成功。科举本身的技术含量很高,作弊的技术含量同样不低,刘同寿虽然走了后门,但也仅此而已,他终究是要在考场里走一遭的。
会试以策论为主,是对经史知识的综合应用,就算成功的夹带了小抄进去,也没什么大用,顶多算是多个心理安慰。经史书籍那么多,范例文摘也多如烟海,就算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又能抄录几何?九牛一毛罢了。
夹带这种低级手段,在府试还算常见,在会试,除非是那种久试不第,已经彻底丧心病狂了的举子,否则是没人会用的。
真正有用的手段是在考场里,和朝堂上。
考场里,就是孙升暗示刘同寿的,他们这些人可以帮忙。孙升和韩应龙都是有大才之人,一场考试,写两份笔迹不同,内容也不同的考卷并不为难,问题是如何传到刘同寿手里。
韩应龙这是第一次应会试,但他对礼部贡院却相当熟悉,江南文风鼎盛,这个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自然有传说广为流传。
那里的格局很利于监考,考生在单独的格子间内作答,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不能随意走动,除非刘同寿再来一次五鬼搬运,否则就算有人写好了赝品考卷,他也没法拿到手。
从现实角度出发,这些临场发挥的舞弊手段都很难奏效,真正立竿见影,卓具成效的,还得是从朝堂上想办法。
上面有人,考试不难,夹带之类的小手段都是浮云,若是能提前获知考题,就可以从根本上把问题给解决了,这也是最为切实可行的办法,古往今来的大型舞弊案,用的也都是这个套路。
两个才子很严肃的讨论了一番作弊的问题,最后,孙升总结道:“所以说,问题的关键在皇上身上,若是皇上愿意,事情就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