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现在怎么办?”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奇怪法衣的蒙面男子。那件法衣看上去雾蒙蒙的,不断变换着色彩。不仅仅是颜色,似乎连形状也难以捉摸。
他看着远处草地上令人震惊的一幕幕,语气显得有些茫然。
一旁的另一个蒙面男子放下了手中一直在查看的箭筒,裸露的双眼间透着凝重:“我现在更想知道,这个少年是怎么有我们大秦军用制式弩箭的。”
“比起寒柔宗的异动,军用武器的流出……更加严重!”
“队长,会不会是他挖出了府军曾经设在这里的军需点?”
“有可能……你马上和阿虎出去传信,调查这个少年,但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可是,”同伴迟疑了,“按规定,必须有至少两人结伴进出荆棘地。我和阿虎出去了,队长你……”
“孰轻孰重,你明白的。”
“……是。”
身后几米的落叶堆里,姗姗来迟的陈岑冷眼看着两个蒙面男子。
“虽然你们是传音交流,不知道你们具体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对那个榆木脑袋来说……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陈岑耳尖微微一动,起身跟上那个离去的蒙面男子。
这架势,显然是要去通风报信啊!
想想看,路上好像还有几个没有被触发的陷阱……
小二黑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呵呵,我陈岑……可不是什么好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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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想不到,想不到啊……”
安景山躺在地上苦笑。
浓眉少年一皱眉,指向上空越来越恐怖的云团,冷冷地问:“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是天罚,毁灭人的天罚。”
“讲清楚一点。”
“我观你非普通猎户,想必对这荆棘地有一定的了解吧?”安景山叹了一口气,“荆棘地发生过一些事情,所以天道有缺,而我辈修士逆天修行,最为天道所忌惮。修士在天道有缺之地会遭到压制,更不能随意动用法术修为,否则会引来天道反噬,乃至惩罚——五师叔彻底放开修为,已经引来了天罚,而且由于我们靠得太近,甚至牵扯过多,天罚已经把我们一起锁定了。”
“你是说我们会被这雷劈死?”
“而且是魂飞魄散的那种。”安景山补充道。
“有办法吗?”
“有。”
“是什么?”
“第一个,马上撤出荆棘地,我们两个属于被牵连的人可以躲开天罚,最多有一段时日的气运不振。但是这里离荆棘地边界太远,来不及撤出,除非我动用修为,而那样会让我被天罚马上追溯,得不偿失。”
“那第二个呢?”
安景山突然沉默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
沈江歌抖了抖眉毛:“杀了你师叔?”
“咳咳,咳,没错。”
一只手从大坑边缘伸出,片刻后,浑身血肉模糊的中年男人爬了上来,盘腿坐在原地,一手拄刀支撑着身体。
缓了片刻后,王乾才抬头看向持刀戒备的浓眉少年,淡然道:“好厉害的毒,连我金丹境的修士也能毒倒。单凭此毒,你怕是在这荆棘地腹地深处都能横着走了吧?”
“不是,有些妖兽不怕这种毒。”浓眉少年认真地纠正道。
王乾点点头:“天道有缺,一线生机。世间本就没有无敌的存在。”
他又看向安景山:“景山,我对你有点失望。刚才你明明……”
“我不在乎!!!”
安景山突然咆哮起来,尽管瘫软的胸口让他声音嘶哑:“宗门有亏待你吗?宗主有亏待你吗?!师父有亏待你吗?!!”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失望?!”
“你明明知道,谁一直以来最崇拜你!谁最在乎你的失望!”
“然后你他妈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你骗了宗主!你骗了我们所有人!你骗了我!”
“父亲死了,师父不管我了,你他妈还骗了我!”
“而我傻乎乎的一直都相信你!”
“相信你做的事,相信你说的话……”
“结果呢?结果呢?!”
“你到底还有什么是真的?啊?!你有本事告诉我啊!”
喊到最后,安景山的声调都变了。他一时没喘上气,使劲咳嗽了起来。
王乾倚着插在地上的长刀,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对天咆哮的安景山,一言不发,脸色平静得,像是一个看客。
少年低眉看向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的白衣青年,又看看伤痕累累的黑袍男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景山,你该长大了。”
王乾勉强笑笑,对着浓眉少年道:“小兄弟,你赢了。虽然靠着天时地利,但赢了就是赢了。我不应该轻视你的。可惜这功绩没法宣扬出去,不然你可要名震禹东了……来吧,还愣着做什么,天罚可不等人。”
浓眉少年扫了一眼安景山,便没有再看他,径直走向王乾,停在了对方面前。
“没杀过人?”
“没杀过像你这样的,”浓眉少年淡淡地说道,“不过对我来讲,都一样——一样的妖兽畜生。”
“哈哈,说得好,都是妖兽畜生!哈哈!”
王乾大笑:“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了,可惜,没机会啦……”
“要全尸吗?”
“怕是很烈的毒吧?”
“应该比较痛苦,我看它们挣扎的样子。”
“直接动手吧,反正已经被你埋的倒桩扎出这么多窟窿了。”
浓眉少年微一点头:“走好。”
扬起了手中的刀。
风声轻轻流转。
一切消失不见。
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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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景山躺在地上,看着天色渐亮,风卷云舒,灿烂的阳光再一次照射到身上。
暖洋洋的,像极了旧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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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父亲带我上了黎山,据说这里是寒柔宗最擅长铭法的地方。
父亲要为我求一道护身符。他找的是他当年同生共死过的好兄弟,一个长得没什么特别的男人。他后来入了寒柔宗,所以就没再和父亲见过了。
晚上他们喝酒了,喝得东歪西倒。那个我记不清脸的叔叔还抱着我喊我芬儿,哭得稀里哗啦的。
我很嫌弃他的胡子,扎手,就挣扎着跑出去了。
后来父亲告诉我,那个芬儿是他兄弟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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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十,父亲很高兴,摆了一桌好菜说是要全家庆祝——其实我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父亲说,他要送我去寒柔宗。我哭着不高兴,结果被打了一顿。打着打着,父亲也哭了。他说他没出息。他没法带好我。他对不起娘亲。
然后他又笑了,笑得眼泪全淌到了酒碗里。
“景山将来会有大本事啊!”
他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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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山门大开。我爬过了那道长长的石头阶梯,看到山顶的亭子里全是人。一个白胡子老头上来就要抱我,我吓得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结果全场的人都跪下了。白胡子老头倒是哈哈大笑,说道着一些我听不懂的缘分什么的话,就让我给一个女人跪下磕头,然后喊她师父。我看到人群里父亲朝我使眼色,就照做了。
“你这儿子连老祖的脸都敢扇,我可带不起啊!”
带着笑意的声音。
我一惊:“啊,你是,你是那个胡子扎手的普通叔叔!”
“什么普通叔叔!叫五师叔!”父亲一巴掌扇在我后脑勺上。我吃痛,连叫了几声五师叔。
“好,好,好。”五师叔连道三声好,但我着实看不出好在哪里了。我偷眼瞄向四周,却见我刚刚叫师父的那个女人正眼神复杂地盯着父亲。
“涵静她……还好吗?”
“死了。”
父亲淡淡地答道,然后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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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廿一,暑热难耐。师父不许我进洞府乘凉,要我再加练两个时辰的站桩,理由是我偷吃了她栽在灵兽苑里的灵桃。
“跟灵兽抢食吃,也不害臊。”
我吐了吐舌头,赶紧把背后的葫芦给递过去,里面是五师叔给泡的茶:“师父请!”
“你呀,全被你师叔给带坏了……”
师父摇摇头,倒是笑着接过葫芦,抿了一口。
“师父师父,你和五师叔到底哪个大啊?”
“我是他大师姐,但是我年纪比他小。”
“这是为什么呀?”
“我入师父门下早,自然就辈分大咯。就像凌渊真人,他年纪比你还小,但是你见了他还得叫一声太师叔祖呢。”
“凌渊真人是明鸿老祖的徒弟吗?”
“是啦。”
“那师父你呢?”
“你师祖是道萧真人啦,再记不住可就算欺师灭祖了。”
“哎呀哎呀,罪过罪过。”我赶紧伸手抵额。
师父看着好笑,忽然又不经意地问:“景山,你娘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想不起来了。记不清了。”
“记不清?”
“我爹说我娘亲刚一生下我就死了。”
师父沉默了一下,说让我去五师叔那里交一下功课。我蹑手蹑脚地跨出门槛,结果正看见五师叔站在院子里。
“五师叔,”我合上门,急匆匆地跑去问他,“为什么师父听到我娘的消息连手都在抖?我怎么总感觉她们认……”
“嘘,”五师叔蹲下来,把一根手指竖在我嘴唇上,“走,师叔带你去摘灵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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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廿五,五师叔带我进藏书阁。
“来,感受一下,”五师叔让我把手放进一个圆形的光团,“放松心神,不要抵抗……咦?居然是这本功法?”
我看向手里这本泛着绿色荧光的书,感觉瘆得慌。
“师叔,要不……换一本?”
五师叔摇头:“不行。藏书阁阁灵针对每个人给出最合适的功法,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要想再接触这个层次的功法,就只能等气海境了。藏书阁是不会错的,我只是觉着这本《阙者说》有些……”
他又似笑非笑地打量我:“难不成,我寒柔宗居然要出一个卜道天才?”
“卜道?”
“就是窥天,”五师叔带着我沿着宗门山路散步,“窥探命运的过去与未来。”
没由来的,我感到一阵心悸:“好可怕。”
“咦?你难道不觉着好厉害吗?”五师叔好奇了。
我摇摇头:“我爹说过,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越厉害的事,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哈哈,聪明,果然聪明!不亏是我兄弟和涵静的儿子……”
五师叔的笑声突然止住了。
师父迎面走了过来。
“景山,抱歉师父有事,没能陪你去藏书阁。你选到了什么功法?不会是那本……”
“不是,”五师叔直接打断了她,“是《阙者说》。”
“哦,不是她那本……”她似乎松了一口气,接着又醒悟过来,“欸,是那本从秘境中得来的卜辞吗?这,这也太怪了吧!”
“不怪。其实对景山来讲,这条路,也许更合适一些呢。”
五师叔摸摸我的脑袋,我似懂非懂。
“你的心乱得很。”
“我……我知道。”
“涵静其实早就原谅你了。”
“也……也许吧。”
“其实你在乎的,根本就不是涵静有没有原谅你吧?”
师父嘴角微微一动,垂下了眼睑。
良久。
她蹲下来,伸手整了整我的发角。
指尖划过脸庞,一片冰凉。
“景山,我们一起回家,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