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监党愿与尚书令向缪对坐饮酒,几上杯盘罗列。二人说是饮酒,只有向缪一人举杯不停,党愿却是盯着饮酒用的漆杯,早已神游物外。不一时,向缪便有醉意,口中呼喝不绝,招呼党愿饮酒。
党愿回过神来,施礼道:“尚书令大人,酒已是够了,向尚书身体要紧,国事还需尚书操劳,少饮几杯吧。”
向缪大笑道:“国事?国事何须我等操劳?后宫无主已数年,我屡次上书被驳。贾家兄弟包藏祸心,丞相却察举贾夭为县丞。鼎安防备空虚,邢将军却滞留南疆……我等一心为国,又有何用?”
党愿道:“尚书令差矣。我曾拜会丞相询问此事,丞相也将此事对我言明。后宫应当无主,后宫有主,于朝政不利。”
向缪道:“这是何道理?攘夷必先安内,后宫无主,内廷不稳,怎能于朝政有利?”
党愿道:“后宫之主若是清贵妃贾哀,贾荒贾夭则为外戚重臣。循古制,外戚不得在京为官,必然封疆一方。若皇后不是贾哀,立新后,则有新外戚,且势力未知。无论皇后是否贾哀,此时有党群出现,于国不利!”
向缪道:“既如此,丞相为何还要察举贾夭任定边县丞?”
党愿道:“向尚书,非是丞相察举贾夭!”
向缪道:“不是丞相是谁?百泉庄曲水流觞,温华结交贾夭,还专门带至丞相府见……”向缪突然若有所思,闭口不言。
党愿道:“向尚书是想到了?也多是我等力争,才将贾夭赶出鼎安,送至北境。已然我等无力压制贾夭为官,便只有将他送入绝地。听闻晁息与贾家有些瓜葛,不知该当如何‘照顾’贾夭。”
向缪道:“我已了然,邢将军之事,不问也罢,想必老丞相自有计较。”
党愿道:“如今国事蜩螗,民怨沸羹,我等虽一心为国,不畏艰险,但也须揣摩圣意,谨慎执政啊。”
向缪不言,只是饮酒,党愿亦不复言,二人不欢而散。
是日夜,党愿在书房来回踱步,书房后墙悬挂一轴画卷,画卷内容既不是山水,也不是书法,乃是朝堂之上各位文武姓名。各个姓名之间用彩线连接,标识友好或是敌对。另有几个姓名游离在外,并没有任何线条连接,正是太史令张文,国师金明,御史中丞单难之,镇西将军谢济四人。太史令张文名旁有批注:与诸人皆厚,与诸人皆疏,未知其意。金明名旁批注只有二字:祸乱。御史中丞单难之名旁批注:君子人,可用。镇西将军谢济名旁批注:国之根本。
党愿站在卷轴前沉思良久,仔细端详各个姓名,口中念念有词。半晌,方才提笔在画卷上添了一个名字,百花夫人。
说起来,这百花夫人也是一个传奇人物。百花夫人乃蜀州人士,姓名未知。相传此人出生时,正值初冬,百花凋谢。此人刚一降生,满室馨香,屋外百花开放,蔚为奇观。因此人皆称之为百花女。幼时无师自通,喜丹青,擅花鸟,兼工诗词,专老庄之言。曾随母游翠郭山,自裁剪道服衣裳,上绣云霞,簪莲花冠,浓装艳抹,称之为醉妆,引一时风尚。
待及成人,忽不知所踪,有传言百花夫人去西域学波斯舞,另有传言去东海学铜铎。再出现时,在鼎安城中开下一座百花楼,网罗天下的美女,勾引鼎安城的贵胄。百花夫人自作一小令,引得狂蜂浪蝶争相传唱: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
百花楼的妓子,虽容貌艳丽,却不都以出卖色相为生。百花楼分五层,一层接待城狐社鼠之流,多数是娼妓,以狎戏取乐为主;二层接待外地往来官员及行商大富,多为红倌人,以谈论各地风貌饮酒取乐为主;三层四层多为清倌人,三层接待文人士子清流名客,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为主;四层接待封疆大吏朝廷重臣,以歌舞逢迎为主;五层至今未曾见人登过,只传说是百花夫人自居之地,无人可登楼。也算的百花夫人仁厚,寻常人家,贩夫走卒之流,皆拒之门外。曾言:青楼养的是富家女,尔等尚食不果腹,怎敢登楼?纵有些许银钱,补贴家用去吧。
二层以上的妓子,各个才貌双绝,兼心思玲珑,往来商贾,朝廷重臣到此寻欢作乐,皆尽兴而归。此处渐渐成为消息汇聚之所,亦成为各层人员勾结往来之地。百花夫人俨然成为鼎安城最大的掮客,掌握无数秘辛,寻常官员见百花夫人执下属礼,朝廷大员亦不敢造次。并非鼎安城没有英雄好汉,也曾有人自恃位高权重,想要灭掉百花楼。只可惜未曾动手便意外身死,数次后,便无人再敢侧目。
次日朝会,尚书令向缪上安国八疏。疏中举八事,皆是安国定邦之策:其一为兵制,改募兵制为义兵制,择罪人及家属立兵户,兵户男子二十充兵,终身为兵,世代相袭,非立大功不得脱;其二为田制,连年战乱,民户流徙死亡者甚众,耕者无其田,荒田无人耕,有开垦荒田者,拓荒则得其田,官配耕牛,所产粮食官得四分,民得六分;其三为戍边,戍边之将由三年轮换改为十年轮换,自将以下,由兵随将走改为三年轮换,以防拥兵自重;其四为军权,削府兵,立中央宿卫军,归皇帝直接掌握,作战时则临时命将配兵,以便控制指挥;其五为税制,建“九品相通”法,将农户按贫富分为九等,依等级缴税,商税由百税四改为十税一;其六为法制,以法治天下,有功者赏,有过者罚,重行连坐之法;其七为水利,各州府县配专管钱粮,大小河流三年一疏,五年一浚,以防洪涝害民;其八为风俗,与异族通婚者赏百钱,异族举家搬迁至刘国者赏千钱,皆因游牧善骑射,波斯大秦善算数等。
此八策,乃是向缪终生所向,薛纵接疏文,未置可否,后续便杳无音讯。百官皆以为向缪必获罪,皆疏远之,哪知薛纵不奖亦不惩。向缪只感觉吊在半空,头不挨天,脚不沾地,着实难熬,渐渐心生烦闷,与家人言谈,便颇有些负气之辞。
史官记之曰:“尚书令向缪上安国八疏,上未置可否,缪颇有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