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若瑾捏着番邦进贡的琉璃杯,看着跪在地面的男人抿了口酒,眯细了眼睛,美的锋锐又无情,气氛正好,执锦飘在一旁盯着她手中的酒,道:“这做鬼样样皆好,唯独就是吃不了穿不了不好,本宫生前也很是喜爱番邦的洋酒。”
纳兰若瑾往执锦处看了一眼:“......”
恰好那处有个小影卫,小影卫虽然只露了双眼睛在外却目明的很,以为这个方位比较碍公主的眼,忙往纳兰若瑾视线所不能及处蹭了蹭。
纳兰若瑾看了看地上的安思微,又看了看执锦处,执锦领会了乖乖飘到纳兰若瑾身旁,对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安思微露出个看戏的表情。
纳兰若瑾:“安思微,这半年可好?”
安思微看着坐在上首的执锦,眸中露出些惊恐:“朕明明在密道外亲手射穿了你的脖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你还活着。”
纳兰若瑾坐了起来,手中的琉璃盏便被影卫接下,安思微下意识往后微微退去。
她随即拍了拍手,皇后“陈氏”被披头散发的压了出来,似是在床上直接拽起似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散下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压到了纳兰若瑾身前。
安思微眼见纳兰若瑾的手将要摸上皇后陈氏的脸,惊得便要站起,被影卫踹倒在地,仍死死的看着上首道:“你别碰她,想折磨人折磨朕便是,她本就让你要了半条命了......”
纳兰若瑾笑了笑:“皇后陈氏不过是本宫赐给你监看你一举一动的棋子罢了,不曾想竟对你此等懦夫生出情谊来,胆敢违逆本宫,只要了她半条命罢了,你的命本宫也要,急甚。”
纳兰若瑾抚上她的脸,笑意有些不明:“安思微,杀人之法诛心为上,本宫今日为你备了两份大礼。”
安思微:“成王败寇,是我棋差一着,无甚可说,只求你能给我身侧之人一个痛快。”
纳兰若瑾大笑起来,拍了拍皇后“陈氏”的脸,周遭的影卫便散了:“你想知你当日亲手射死的人是谁么?”
皇后“陈氏”站起来,转过身看着安思微,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在白日里愈发显得苍白如纸死气沉沉,安思微担忧的看着自己的发妻,满心以为是执锦对她用了什么手段。
而后,叶莫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丢在安思微身前,苍白而薄的一层人皮,从人脸上剥下来后眉目皆模糊起来,可当安思微看向叶莫面无表情的脸时,僵硬的转向猩红的毯上蜷着的人皮。
他突然呆滞了片刻,像是所有情绪皆被抽光了般,而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喃喃道:“你把她关在哪了?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
执锦浮在纳兰若瑾身旁,露出点快意来,目光转了几遭笑了笑,若是魂魄未曾离体必定是千娇百魅的神情颜色。
纳兰若瑾顶着执锦的脸,却只是压低了声音玩味道:“你的病秧子皇后,不是被你亲手一箭穿喉了么,就在密道外。”
安思微喘息着笑了起来,眼中有泪光乍显,道:“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朕,你这个女人阴狠毒辣不折手段,这一定是你骗朕的。”
纳兰若瑾:“哈哈哈哈,你言本宫不择手段阴狠毒辣,那便知此事是本宫的手笔。”
安思微盯着长发披散的叶莫,道:“你将她如何了?”
叶莫见主子脸色,便体察主心的开了口:“皇后陈氏被你一箭穿喉后,公主命人剥了她的脸做成了人皮面具,我贴上顶替了她。这半年来你以为的掌控朝局诛除异己颁发新令,还要将你身边最忠诚的狗斩了,这不过是皇上的一场千秋大梦罢了。”
安思微只听得了叶莫冷冰冰的说出了剜人心肺的话,红着眼抬起头直直的盯了纳兰若瑾片刻,第一次当着执锦的皮囊敢露出溢于言表的杀意。
可不待他将他欲千刀万剐之人怎么,便被叶莫踹翻在地,扑上来两个影卫死死扣住他,任他怎么挣脱也无可奈何。
“执锦,你毒如蛇蝎,你不得好死,哈哈哈哈,你一定会下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执锦,执锦.......”
正当叶莫想拔了他的舌头时,有个小影卫冲到她耳旁说了点什么,然后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待命,叶莫看了看安思微,眼中露出点奇异的色彩,随后在纳兰若瑾耳旁言了几句。
纳兰若瑾:“带出去。”
执锦享受的看着安思微挣扎无能的样子,大笑起来,她甚喜有人恨他入骨又无法伤她毫分的模样。
纳兰若瑾闭上眼往榻上一靠,纵是她应承了执锦绝了安氏此脉,却仍不愿亲眼目睹此场面。
安思微被两个影卫生生的拖了出去,拖下台阶时,靴子托掉了一只,加上衣衫散乱徒生落难之感。
执锦本想跟着飘出去,然外头阳光甚好,她只得恨恨的飘在镂花窗子旁盯着殿外。
安思微不知执锦想玩什么花样,精疲力竭躺在地上,死死咬着牙眉眼皆皱在了一处。
“微,微儿?”
安思微没有睁眼,只是嘲笑般勾了勾唇角,他怎么会听到母亲的声音,出现幻觉了。
而后,他的额头小心翼翼的搭上了一只的手,安思微猛地睁大了眼,保养甚好却形容憔悴的妇人担忧的看着他,还有个白嫩嫩的小团子凑过来一颗圆滚滚的头。
安思微挣扎着坐起来,拉住妇人的手道:“母亲,您怎么来了,您怎么能来皇宫呢,还将然弟也带来了。”
那妇人看了看周遭站着的影卫,有些欲言又止,安思微咬牙切齿问道:“她到底想做什么?有什么冲着朕一人来就好,他们何罪之有?”
叶莫已然换了身衣裳,走至安思微身旁,将那张人皮面具丢在他脚边,面无表情道:“公主允你阖家团圆,午时将至,压下去吧要叙旧在路上叙便是。”
安思红着眼捧起被叶莫随意丢在地面的人皮面具,他想挣扎,反抗,却力不从心被强行拖走,叶莫看三人被带走,往那金银锦绣的宫殿走去,那里时她的恩人,主人,她此生尽忠之人。
纳兰若瑾在执锦的絮絮叨叨,叨叨絮絮下应了她去执行安氏死刑之地,今日过后,她便会颁下帝王薨的诏令,而后依照与执锦商量的,从旁系中挑选出一个小孩立为帝王便是。
而纳兰若瑾亲临此地,纯粹是被执锦念过来的,若是她不来,执锦畏惧阳光便叶去来不了。
纳兰若瑾坐在被布置好的高台上时,执锦心满意足的在遮住了阳光的阴影处飘荡,兴致勃勃的看着下方跪着的三人,道:“纳兰若瑾,那里有个小团子,呵呵,若是生在别家,该是个无忧的孩子,偏偏生在安家,只能早些去投胎了。”
被点名之人没有理会执锦的话,只看了一眼便半躺在椅上,眉头轻轻皱起,看上去有些不安。
执锦:“你不舒服吗?”
纳兰若瑾:“无事。”
叶莫领着一人走来:“公主,齐然带到了。”
纳兰若瑾仍旧闭着眼:“齐然,送你主子最后一程?”
执锦轻飘飘的看着半载前还意气风发想着辅佐明君之人,形容憔悴一身囚服,挑了挑眉,围着他飘了一圈,道:“齐然可真是一腔忠肝义胆喂了狗了。”
纳兰若瑾没理会,继续闭目养神。
齐然看着跪在刑场,嘴里被塞着布条仍旧红着眼发出呜呜声音的男人,神情复杂。
叶莫:“公主,午时将至。”
纳兰若瑾:“想叙旧的便叙,过了午时往后便再也不能了。”
安思微被反绑着的手中,捏着那副人皮面具,嘴里被塞的布条拿掉后,眼角通红的笑起来:“执锦,你此生搅动风云又怎样,哈哈哈,你如此痛恨锦官之乱,无非不过自动乱后你便成了孤儿,哈哈哈哈哈哈,纵然你大权在握天下人皆不及你尊贵又如何,这千万姓氏中,独你姓执,你不过是个疯子,孑然一身的可怜虫罢了。”
叶莫眼中寒透了:“还不把这胡言乱语的嘴塞上。”
执锦脸色阴沉,却突兀的露出一个笑。
纳兰若瑾:“安思微,死到临头还用激将之法?你既不能护的身侧之人平安,亦不能杀了本宫解气,你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执锦在纳兰若瑾身旁飘飘忽忽的,知这人恐怕是为自己出气。
纳兰若瑾:“行刑。”
齐然看着刽子手开始动作,本是直勾勾盯着刑场看的人,突然开了口,却堪堪只道了个你字便停住了。
纳兰若瑾:“齐然,你是想为安思微求情,还是问本宫为什么救下你。”
齐然:“......”
执锦啐了一口,道:“不是很能言善辩么,怎么成了个闷瓢葫芦。”
纳兰若瑾习惯了执锦的絮絮叨叨,现下也不方便理会,只是继续对齐然道:“若是其一,你便无需想了,安家,本宫今日一个也不会放过。若是其二,你曾于本宫有恩,不过你可得仔细掂量掂量,若是那日恩情用尽而再次触犯本宫,小心人头落地。”
台下安思微从对执锦的辱骂,到安静了片刻后,看着自己的生母道:“母亲,儿子不孝,未曾让你多过一日快活的日子,倒是累了您的性命,下辈子您一定要投个好人家,还有然弟,如此小的年纪,我,对不住你们。”
刽子手见他差不多说完了,手起刀落时,齐然转过身去,伴随着幼童的断断续续哭声,那个曾经被扶立为傀儡天子的男子身处异处后成了执锦口中的永绝后患。
刽子手看着淌血的刀尖,手不由有些抖,这到底是当过皇上的人,照理说贵族处死理当以毒酒白绫,可大权在握的那位主向来不遵什么礼仪,整个嫡系皇室只有她一个,如今她命他在皇宫中砍了皇帝的脑袋,他安敢不从。
安氏看着自己的长子人头落地,因离得近了些,沾了半脸的血,泪水和着血珠滴下她脸上的神情确实笑着的:“儿啊,是为娘不该把你带到这争纷之中,你且先去,今日后便解脱了。”
安氏闭上眼后主动低下头,看了一眼被蒙住头的小儿子一眼,神色近乎是安详的,道:“然儿,别怕,娘在这儿。”
安然被罩住了小脸,虽然看不到,却也知兄长母亲皆被人杀了,到底只是孩子,喜是喜悲是悲,不一会儿,罩着他脸的布袋子便被沾湿了一块儿。
执锦看着两人人头落地眯了眯眼,说不清是不是痛快,她对他们处理唯一的仁慈便是赐了这小娃娃毒酒,留其全尸。
齐然:“执锦,他只是个孩子,你连他也要杀?”
纳兰若瑾始终不理解执锦那种一处恩惠便绕齐然一命的想法,她总归是将齐然划为勇而谋不足,正主都不要他的命,她自是无话可说,此时更是懒得与他解释,摆了摆手,示意影卫将他押走,影卫不顾他的废话将他拖走。
安然的毒酒,在纳兰若瑾的示意下,由叶莫亲自执行,纳兰若瑾始终不忍看那个孩子的脸,他那样小,短胳膊短腿的,正处在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面对死亡,叶莫并未将安然脸上的头套摘下。
纳兰若瑾转过头去,满脑子都是那个孩子抽抽噎噎的声音,似是惊恐到了极点,她想转身离去时,右手突如其来的灼热让她微微搐了一下,她看着掌心皱起眉不得其解,照理说在她没有催动术法的情况下不应该如此。
叶莫这一生杀人无数,给个小孩喂杯毒酒罢了,也没甚大不了的,那小娃娃哭的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叶莫只是将他头上带着的往上拉了拉,捏着酒杯便灌。
酒杯本就秀气,装不了几滴在加上那小娃娃一抽一抽的,本就没几滴的毒酒撒了大半,叶莫招了招手,又倒了一杯,本想再喂一些,那小娃娃却突然倒地滚起来,撞翻了叶莫手中第二杯毒酒。
叶莫:“......”
安然被灌毒酒时就又呛又辣,熏得他哭的更厉害了点,这酒刚喝下去便觉得腹如刀搅,一个小小的孩子再被鲜血染红的地上不断扭动,身旁半蹲着一个影卫。
纳兰若瑾手中的咒印突然越来越热,再无减下去的势头,热到烫到她以为即将灼穿她这身借来的血肉,她愈发不安起来,却始终想不清原因,旁侧的影卫见她神情不对,走上来轻轻唤她公主,她就在这极度不适间抬头往叶莫处看了一眼。
纳兰若瑾脑中突然炸开,一把推开那影卫,直直的飞身到一地鲜血中抱起那边哭边扭动的孩子,扯下了他的头套,在她触碰到他时,手中的咒印扯着心口,像是极快的穿透了一支利箭,纳兰若瑾露出一个极其痛苦扭曲的表情,抱起那孩子便往寝宫冲。
周遭的影卫皆跟着她跑轻功也不敢用,也不知公主是怎么了,叶莫将刑场安排好后第一时间赶到纳兰若瑾身边
执锦愣愣的看着这一切,想跟上去,却奈何魂体见不得光,只得等到日落后飘进宫。
所有恩仇似断,却总又将断未断的牵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