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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身世之谜

宝珠端一个火盆上了台阶儿,半个身子一拱门,反身将门帘拉扯密实,这才进屋将门关严实,屋里稍稍有些冷,忍不住搓个手,瞧见魏思沛已经掌了蜡,正坐在椅子上深思。宝珠笑笑,跟他处的熟了,此时孤男寡女同处一屋倒也不觉着别扭。

话虽如此,可成亲之前始终有些不妥,可今个事发突然,他方才是极为排斥魏伯要说的话题的,可见心结之深。宝珠只觉得自己作为他的未婚妻,在那样的时候拉他出来,并不指望他能说出全部的真相,这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虽说不上多好的口才,可若能凭借着两世累积来的经验去宽解宽解他,总比他为着那样的身世,积压在心中,独自闷闷不乐的好。因此方才也顾不上那样多,加之两人已订了亲,这会儿独处起来倒也算融洽自然。

“思沛哥,你今儿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想说的我也不勉强,有什么不高兴的全说出来,心头就能好受许多。”说出那番话儿,挨着他坐下,将热茶自几子上朝他推了推,朝他眨个眼儿,“我都替你保密着!”

魏思沛默不作声,半晌才笑着刮刮她鼻子,“小宝珠真的长大了。”

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宝珠也笑着感叹出声,“可不是,小时候总是你来宽慰我,今个也该我来宽抚你,常常瞧着你笑,就是见不得你不高兴的样子!”

魏思沛默默盯着她半晌,忽地伸手摸上了脸颊,“小时记事早,这道疤是我娘留下的。”

饶是宝珠做足了心理准备,譬如说疤是被仇家砍的,甚至连府上各房争风吃醋抢夺继承人这样的桥段都想了出来,乍一听是他娘,竟也呆了一呆,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

魏思沛认认真真去瞧她面色,顿了好大一会儿,“宝珠害怕了吗?”

宝珠耸耸肩,“倒没什么可怕的,只有些不可思议罢了。”心中一动,转而抬眼看他,“是你娘失了手么?你就是因着这事儿心头有疙瘩么?”

“娘生病了,我并不怨她。”他轻摇摇头,“我那时还小,只知道疼,也曾怕过娘好一阵子,再大些才懂得娘的苦。”

宝珠想起初见魏思沛时那个乖巧听话的小男孩模样,心中一时不忿,撅起嘴儿问:“什么病那样残忍,竟要去伤了你么?”话毕,忽地想到了什么,猛一捂嘴儿,歉意地瞧他,“思沛哥,我是不是说错了话儿?”

魏思沛笑着拍拍她肩头,“不碍的,这样的事儿原本就不寻常,一般人又怎么会理解。”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柔和,语气却极为失落,“我娘本是富家小姐,我爹只是个穷书生……”

宝珠听着他娓娓道来,语句分明,条理甚是清晰,渐渐理清他的身世过往,细细聆听着,脑中也渐渐呈现出一个个画面来。

富家小姐邂逅了穷酸书生,却遭到势力的家主极力反对,执意将她许配给城里的官家之子,那女子硬气,为了心爱之人只身逃了出来,并与书生私定了终身。

自此,与家中彻底断绝了往来。这桩亲没有受到任何亲人的祝福,更没有明媒正娶,书生自小失了爹娘,乡下日子过的很是清苦,成亲那日也只得了些乡邻的祝福, 日子虽穷苦,两人却也甘之如饴,丈夫每日读书种菜,妻子绣活儿做饭,平淡中透着些温馨,书生天资聪颖,又极为努力,成亲没多久便考上了秀才。

女子贤惠,书生满腹经纶,本是桩再美满不过的亲,那书生去省城书院后,信誓旦旦承诺着必定要让妻子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妻子日夜做着绣活,只为在丈夫下一次回来时,好能多拿些银钱给他。

然而,丈夫起初只要沐休便回屋探望,日子久了,他学业越发精进,考中举人后,回来的倒不似从前勤,渐渐的,一年半载才回来见一次妻子。那一年秋日,望眼欲穿的妻子终是盼回了他,知道他在省城做了官,妻子十分宽慰,只原先的恩爱早已不复存,书生瞧妻子时,脸上只有陌生与愧疚,书生带回来许多银子,第二日便不告而别。

许是他忙吧,妻子不疑有他,照旧心心念念期盼着,若他打理好了,必定会来接自己去省城,他说过的,要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就在当年冬日,她发觉自己怀了身孕,喜的她当即便写了信,四处托人送去了省城,可左盼右盼,却再没盼来他一丝音信,再后来,他索性不再回来,最后一封书信,那是一封休书。

那时思沛尚不足周岁,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丈夫那样的绝情,海誓山盟的情分,怎么会说变就变?一次又一次咬牙背着幼儿上省城去寻他,最终那个事实像晴天霹雳一般向她砸来,丈夫早已另结了亲,就任省学学官,岳父是汴州府大名鼎鼎的州同大人!

叫她如何能相信?海誓山盟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丈夫却早已变了心!可恨这些年她竟毫无知觉地盼着念着!可怜襁褓中的幼子才出生便没了爹!

她终究是个坚强女子,不愿回娘家乞求,为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儿,含泪回了小村子,再苦再累也要将他抚养成人!

魏元本是小有名气的郎中,自小便仰慕于她,那时,她是富家闺阁小姐,他是穷酸郎中,他只能默默将心意埋藏起来,借着诊脉时偷偷瞧她一眼,知道她背弃家族与人私奔,心中只觉唏嘘万分,却没料到,竟在远离家乡的穷乡僻壤再一次遇见她,再一次见面的场景不可谓不震撼,瞧他们母子可怜,了解了她后来的经历,怎样也不肯离开,义无反顾留下来照顾母子俩。

只是自那以后,她整个人受了刺激,渐渐变得半疯半颠起来,时常将幼子遗弃在路上,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心底对书生有着浓烈的恨意,有时犯了毛病,竟连亲子也不认,那条深刻的疤痕就是她留下的,只因为他眉眼像极了他父亲。

她清醒时,常常又悔又恨,知道自个得了极严重的病,随时会殃及幼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害了他,便将他托付给魏元。

不久后,她终于带着怨恨与失望离开了,临终时,感慨此生走错了路,瞧错了人,万分悔恨。千叮万嘱魏元,必定要将孩子养大成人,不求他姥姥姥爷相认,更不准他去相认亲爹,只求他这辈子堂堂正正做一名大夫,万万别去做那负心的读书郎!

她去时,魏思沛已经三岁,许是继承了他爹,他天生聪慧,记事极早,早从母亲的只字片语中了解了一切,虽还懵懂,却也知道是爹抛弃了母亲与自己。

母亲去了,魏叔叔便带着他在小乡村定居下来,直至他四岁,远在省城的爹记起了他这么个儿子,有意接自己回府,那日屋里闯来许多陌生人,那时他还小,却极有主意,宁可跟着魏叔过着穷苦日子,也不愿去见爹,他偷偷藏在水缸里躲避了去,他小小年纪便痛恨自己的亲爹,自那后,便央着魏元带着他离开,魏元本就是个四处漂泊的游医,又对故人之子极看重,相处两载,早已当他是亲儿,父子俩略作收整便一路北上。

这是全部的故事,并没有什么感人的地方,宝珠全程听来,只觉得过程十分凄凉,思沛娘是个苦命女子,为了情郎与家中断绝往来,却被这样一个托付终身的人抛弃过后深深伤害,她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放下伤痛去过全新的生活?不,她直至去世也没能原谅他,她从未从伤痛中走出来。即便魏伯是那样钟情于她,始终无法平抚她的一颗心,她心中早已被伤痛填满。

宝珠吸溜吸溜鼻子,感叹出声,“痛也好,不痛也罢,她终究去了,也解脱了。”

魏思沛站起身,伸手抹一下她眼角,“宝珠别哭。”

宝珠点点头,带了些心疼的眼神去瞧他,“现在知道了,你为何那么讨厌你爹,为何从小就倔强的不肯念书考学,明明学问比大哥还好……”语气有些凝噎地停滞住,“那日……巷子里那些人,你当日不肯说,我便知道你在意这事儿,今个听到了,果然不是一件让人轻易释怀的往事……”

魏思沛声音有些沉闷,“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小时候最常听娘念叨的话儿,我那时不懂,却印象极深,再大些才愈发觉得娘苦,更无法原谅爹。”

宝珠瞧着他的侧脸,那是一种冷凝的表情,这样的表情极少出现在他面孔上,从前只要瞧见他,无论什么时候,似乎他总是在笑,今天的他却让她生出些心疼来,努力扯出一个笑脸,上前去拉他,“你不原谅他,我也不原谅!我只当魏伯是家人哩!咱们往后好生过咱们的日子。”想起什么,便说:“魏伯今个喝多了……其实这样也好,咱们两家也不是外人,我爹娘知道了,往后更会加倍对你好!”

他转身笑笑,“好。”又摸摸宝珠脑袋,舒出一口气,“宝珠不用担心我,这些年过去了,这件事多少也看淡了许多,可想忘记却也不是那般轻易,就像我脸上的疤痕,虽淡了许多,却一直抹不去的,我虽能平静下来,却也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他。”

瞧见宝珠眼神又透出些担忧,知道她在担心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心头暖流划过,又露出笑眯眯的神色来,“只是如今不同,你和我爹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他虽不是我亲爹,这些年的情分却更胜过亲爹,身边有了你们,不消宝珠说,往后我自当打起精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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