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其实我还是有点想不通。”
徐璐随着莫黎站在皇后寝殿外,此刻太医频频进出,殿内一片糟乱,来往的宫女都是神色匆匆,即便偶尔有认出娘娘的也是略微伏身做礼便罢,整个一片大势已去的模样。
“想不通什么。”
此情此景,莫黎倒是稳得住多了,她默默的站在阴影里的一隅,身侧只有徐璐一人,两个人就这么不声不语的看着四处的兵荒马乱。
“若说是有人陷害小公主,图个什么呢?”
莫黎闻言淡淡地笑了一下,却觉得格外疲惫,竭力压着声音,无奈却又好笑的说:“若论这世间,无非权与钱,钟离风和皇后娘娘的关系本就岌岌可危,如果再因为这件事害死了他最疼爱的小妹,那这份掺着水的血缘,还能系住两颗心吗。”
徐璐却皱起眉头:“可不论怎么说,殿下都是皇后娘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分得清是非黑白,纵然心里再有嫌隙,总不会帮着外人吧。”
“怎么会是外人呢。”莫黎低下头:“这宫里,谁和谁又不是骨肉至亲。”
殿下如今,不也还是一口一个皇叔的唤着齐王吗。
“奴婢不明白。”徐璐仍不解:“殿下有这么容易上套吗。”
莫黎:“殿下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套呢。”
可他就是想要陛下的一份偏爱啊。
“可这世间的所有陷阱,最终都是会有一个结果的。”莫黎苦笑道,这次筹谋的滴水不漏,先是毒害皇后娘娘,再栽赃给小公主,想必下一步就会有人在朝堂上冒死进言逼迫陛下处置钟离涟。这一切都已经在按部就班的发生着。
可不论是不是有人黑心陷害,一旦皇后娘娘真的有事,只要没有能证明钟离涟清白的证据,陛下就不得不迫于朝堂压力处置了钟离涟,到那时候摆在钟离风面前的就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他聪明至极,更是洞若观火。
他定然知道这是个陷阱,他或许可以隐忍下后果,仍旧做一个完美的臣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仍旧可以站在陛下这一边君臣齐心,更是可以清醒理智的把怒火集中在幕后人身上。
但经此之后,他和陛下之间就再无父子温情的可能了。
她不想钟离风走到这一步。
她不允许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有人逼迫钟离风走到那一步。
“护心丹给皇后娘娘服下了吗。”莫黎在心里默默无声的发誓,转过头又问徐璐。
徐璐不厌其烦的回答:“姑娘一炷香之前就问过了,娘娘已经服下,太医也都在尽力,您稳一稳。”
莫黎转了下眼珠,看着眼前小跑着过去的一位胡子发白的老太医:“这位便是之前去东宫给沈玉京看诊的老太医吧。”
徐璐低下头:“是太医院德高望重的贺太医。”
莫黎随手摸了摸手腕,云淡风轻的撇过头,好似无意的说:“我这两日入夜也发觉有些头痛,等过一阵请他看看。”
徐璐心领神会,点头应声。
莫黎便没再提起,好像就只是突发奇想而已。
徐璐:“不知道梨木和孙嬷嬷那边怎么样了,可找到小公主了没。”
莫黎冷笑:“怎么可能,禁军不可能带钟离涟去地牢的。”
徐璐:“那您还叫梨木设法混过侍卫救出孙嬷嬷。”
莫黎心里明白,禁军哪来的胆子在没有陛下发落的情况下擅动小公主,齐王这些年抽身退步,一夜之间偃旗息鼓,所有的明线都被陛下和钟离风铲除了个八九不离十,只剩下一些隐匿在黑影之下盘根错节的暗线,用着清白之身默默无闻的融入人群,等待着再被启用的一日。
这些人一直是钟离风的心病,只有彻底除净才能永绝后患。
“她们能从禁军手里带走小公主,为的就是斩断陛下的退路。”
莫黎回答。
徐璐若有所思。
“万一皇后娘娘福泽深厚中毒不深,太医真的就妙手回春了呢,万一陛下撑住了来自朝堂的压力,一力回护偏爱了小公主呢,那他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替这对君臣父子的和睦添了把柴火,这种一半对一半的风险,足以让一个心思缜密意图皇位的王爷铤而走险了。”
“可她们是怎么在禁军的严防死守下带走小公主的呢。”徐璐困惑不已,禁军这么好逃的吗。
莫黎:“别小瞧了这宫里的所有人,哪怕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她可能三岁就站在了这红墙绿瓦之中,受着教令嬷嬷的管辖,熟悉这宫墙的每一个狗洞或是残缺碎烂的几块砖石,那个洞口或许不大、被丛生高挑的杂草挡的严严实实,但没准能容下一个身量较小的小姑娘逃离。”
对着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几乎是温室呵护之下娇养长大的小姑娘,一个存了贼心的人,哄骗她离开那个看似危险,实则安全的不能再看全的地方实在是太简单了。
只要表现得慌张不已,编造好柔弱无害的身世,再把自己说成忠心护主的小可怜,几乎三言两语之间就能打着‘带您逃出去’的幌子劝动无知的钟离涟。
那么只要带着她藏在这偌大的宫闱中不被人找到,在陛下要处死她的时候害她被发现,或是在陛下想要保护她的时候杀死她。
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可齐王要的不是……”徐璐立刻反问,齐王这一局最重要的不就是陛下亲自下令处置了小公主吗,只有这样才能真的激化陛下和太子殿下之间的矛盾。
“齐王要的的确是陛下亲自推动小公主的殒命,可一旦发生了偏差,陛下不必非得处死小公主的情况,他就会亲自动手,到时候他完全可以把事实塑造成小公主被逼无路之下无奈自尽,反正小公主不可能自己跳起来反驳了。”
最可怕的是,这个带走小公主、杀死小公主的人被掘出来的身份或许还是陛下的人。
到时候,即便陛下力排众议的偏爱回护了小公主,只要那个人的身份被查出来,那么眼前的事实在钟离风的眼里就变了味道。
莫黎说了这么一大串,更是觉着乏得很:“还是那句话,钟离风是否清醒是否看穿不要紧,本就如履薄冰的关系无法得到修复,齐王的目的就成了。”
徐璐彻底明白了,齐王不允许自己如此筹谋存在丝毫的错差,让陛下亲自下旨赐死是齐王最满意最称心的结果,但如果出现了可能改变这个结果的意外,他也必定会用小公主的性命达到下策。
反正小公主身死已成事实,不管是因为谁而死,陛下总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总不指望着钟离风会投靠他。
这种搅屎棍心态真的让莫黎很无语。
但不管怎么样,莫黎都不能眼看着这种情况发生。
到不在意这江山如何更迭,只是单纯的为了那个人。
“去告诉红绡姑姑抓紧着点,小公主和皇后娘娘,哪一个都不能有事。”莫黎被衣袍盖住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棋子全数落盘,她现在只能等。
徐璐没有再说什么话,默默地转过头走进了灿目的日光中。
莫黎双手微微张开,右手有意无意的拨弄着手腕上的手串,珠子一颗颗的碰在一起,撞出微不可察的清脆声响。
她在等,等孙嬷嬷吐口,或是红绡姑姑的最后一道防线崩塌。
她迫切的需要找到钟离涟。
眼下皇后这边的局势依然很焦灼,纵为医仙本人的纪清绯也总有妙手回不来的春,更别说现在只是个拿着纪清绯各种灵丹妙药充大,实际医术大打折扣的太医院。
莫黎也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她一呼一吸之间都好像散发着紧迫的气息。
陛下还没有下朝。
钟离风还没有得到消息。
这一切就还没有完。
莫黎默默的低下头,不去看太医额上的汗珠,更不去在意宫女们因为惊怕而惨白的面孔和神情,她已经铁了心要替钟离风力挽狂澜。
徐璐的身影好像是从远处跑过来了,又好像没有。
莫黎没有抬头。
过了大概多久呢,莫黎已经记不清了,太久了,她此生曾度过无数短小而漫长的瞬间,但那些都已经过去,面对着眼前的境地,她仍会觉得手足无措。
“姑娘,姑娘!”
不知道是那一次的幻想成了真,在这个还带着秋虎毒热的日头里,徐璐上气不接下气,连呼唤她的声音都好像沾着火。
“找到了!孙嬷嬷带着梨木找到了!”
莫黎笑了。
“孙嬷嬷,孙嬷嬷带着梨木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终于想起小公主幼时被先太后抚养的居所,如今正是满地荒芜杂草,宫闱的墙角也是破败不堪,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莫黎抬眼看着,徐璐说一句话就要换上一大口气,发丝也被汗珠黏在额头上,样子实在说不上一个娇美。
莫黎松开了左手腕子上那一串让自己扯得快要断掉的玉珠,深吸一口气,再次恢复了那悠然自得的欠打样子,迎着徐璐的目光施然开口。
“果不其然,人对于陷入某种无法容忍境地的恐惧,足以让他不假思索的转头撞进另一个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