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别看了。”
小宫女瑟瑟缩缩的站在一般想要拦着沈玉京翻名册的手,可却又不敢直接上去制止,只能在一边咬着牙用眼睛时不时瞥着沈玉京的表情,以期观察她的情绪是否还算顺心。
“娘娘,殿下除了到您和崔孺子房中,只去了太子妃娘娘那一次,跟咱们比算得了什么,您不必放在心上。”小宫女好声好气的哄着,生怕沈玉京一个气不顺,自己就要遭祸了。
“殿下来熙琼宫四次,到崔知檀那个破院子里三次。”沈玉京果然不高兴了,捏着书页脚的手都拧了起来,薄薄的书页一下子被攥出了褶子。
小宫女害怕的咽了咽口水,不敢多言语,频频抬头求助于站在沈玉京身侧的另一位贴身女官。
“崔孺子身体不好,殿下多去问候一下而已……”女官好心帮忙劝和:“殿下这些年一贯可怜她,但说到底只不过是同情而已。”
“本宫的身体就好了吗!”
沈玉京使劲把书摔在床边,贴身女官莺莺殷勤地过去捡起来:“您消消气,让殿下知道了还要以为您没有容人之量,这岂不就是得不偿失了。”
沈玉京立马转过头瞪着那个说了实话的莺莺,莺莺意识到气氛不对,却从容不迫地低下头继续说:“奴婢的意思是,纵然娘娘想要教导崔孺子,也大可不必自己动手,不是还有柏良媛她们嘛。”
沈玉京闻言皱了皱眉,不再怒气冲冲的瞪着她,而是装作若不经意的低下头把玩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继续说啊。”
莺莺再一次摸到了门路,顺着沈玉京的心意进言:“柏良媛一直都看不惯崔孺子首鼠两端的嘴脸,如今又以您马首是瞻,您如果有这个意思,叫来柏良媛提点两句,自然有人替您动手,又何须劳动娘娘。”
沈玉京摆摆手,莺莺就站了起来,沈玉京苦恼的叹气:“可殿下维护着她,柏怜香会不会惹殿下不高兴啊。”
小宫女拿捏住了沈玉京这份心情,胸有成竹的继续说:“崔孺子往前是受宠,但那个时候无人入主东宫后院,所以也就以宠爱论尊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已有了定下的位份,她得的那些恩赏赐遇都是德不配位,如果只是依照太子妃娘娘的手令去收回那些与她位份不符的东西,纵然殿下想要怪罪,怪罪的也是以礼法治理的太子妃,到时候咱们一箭双雕,后院内就只剩您一枝独秀了。”
沈玉京只要想想那个场面,就觉得开心的想要笑出来,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用眼神反复看向莺莺:“你这话与我说什么,还不说给该听的人去。”
莺莺乖乖的点头,带着那个不敢说话的小宫女一同走出熙琼宫主殿的大门,小宫女这才松了口气,感激的对着莺莺拜了拜。
“多谢莺莺姐替我解围。”
莺莺和善地笑了起来:“都是姐妹,这么客气做什么,你快去忙你的吧,我也有事要做。”
小宫女犹豫了一下之后抬起头:“那今晚太子妃的膳食里还要加东西吗。”
莺莺皱了皱眉:“娘娘的意思呢。”
“娘娘命奴婢多添几道菜里,可奴婢却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太冒险了……”
“傻姑娘。”莺莺拍拍她的肩膀:“这些事情哪里是你我说了算的,娘娘既然吩咐了,那你自然要听她的,何苦来问我。”
“可……”小宫女犹豫自然不是没有理由的:“如果太显眼,被发现了的话……”
“即使被发现了。”莺莺干脆地打断了她:“那也是下毒之人有罪,关我们娘娘什么事。”
小宫女茫然的看着莺莺刹然冷峻下来的目光,口中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意思。
可她还是没有放弃:“可、可那人是我娘……”
“娘娘无事。”莺莺有些不耐烦,却还是硬按着心思跟她说和:“那娘娘的宫女自然也就无事,如果娘娘出了事,你指望着太子妃会保娘娘宫女的命吗。”
褚莺莺的话点到为止,既是点破了太子妃毒发追究起来需要有人顶罪,又表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警告这个小宫女不要轻易动些歪心思。
为了安下小宫女这颗惴惴不安的心,褚莺莺继续和言软语:“太子妃娘娘不过是有个名儿,殿下痴爱咱们娘娘满东宫人尽皆知,真要追究到娘娘身上殿下还舍不得呢。”
最后再加以施恩,褚莺莺从怀里拿出两条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模一样的两朵蚕丝锻面的缠花发簪,一朵花心用不太剔透的粉宝石珠子点缀,另一朵用黑曜石做花心,更显得沉稳内敛些,两朵缠花的工艺都很精妙,阳光下看平面的丝线还泛着光。
“既不会有东窗事发牵连的那一日,你还担心什么。”
说着就把两个盒子塞到小宫女的手里:“拿去给你娘看看,显着娘娘心疼你,也算是娘娘的一点心意。”
小宫女茫然的抓着褚莺莺塞过来的木盒不知所措,她拿不准这东西是什么意思,也不敢直接再推回去。
褚莺莺没再陪她闲话,只一点头就转身朝柏怜香住的秀欢阁去‘提点’柏怜香了。
————
“参见殿下。”
木娟和梨木在门口行礼,徐璐陪着莫黎坐在屋子里等,钟离风的身影刚在门口出现,梨木和木娟就开始吩咐小宫女鱼贯进入上菜。
莫黎也放下手里的书本站起来,面色上早已恢复如常。
钟离风走到莫黎书桌前,拿起她眼前的这本书瞥了眼名字:“你在想庄良的事?”
莫黎折好页脚,走出书桌,看着梨木和木娟拿着银针一道一道菜试毒。
“如若我能亲自去就好了,看来比起行军打仗,我更适合经商。”
钟离风也认同她的话,但他更为好奇的看着梨木和木娟在餐桌前忙前忙后:“不是已经试过毒才呈上来的吗。”
莫黎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钟离风解释,她之前没想着去和钟离风回禀一下是因为钟离风前朝的事忙的脚不沾地,空余的时间大多需要稳定沈玉京那颗爱担惊受怕的心脏,所以一直没捞到机会,这话如果让宫女去传未免落到谁的耳朵里出纰漏。
莫黎只能用笑容蒙混过关:“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钟离风却怎么也想不通,他看着梨木从容地端走其中一盘金灿灿的酥蟹,木娟又跟在她后面端走了一小碗凉拌笋,转过头追问莫黎:“这是什么意思?”
徐璐在莫黎身后给梨木打了个离开的手势,梨木和木娟就端着酥蟹和笋直接转头要走,钟离风没有试着去拦,而是直接去问莫黎。
莫黎不想给钟离风添堵,但却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做无谓的隐瞒,她接过徐璐递过来的避毒筷在眼前的碗里搅了两下,才放下筷子和钟离风对视。
“菜里有毒,所以才要端走的。”
钟离风没说话。
“熙琼宫里有一位的一位姓徐的小宫女,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她母亲是专司膳餐的尚食,姓贞。”莫黎夹起一筷子燕窝粉丝虾送到钟离风碗里:“殿下能否与我一样装聋作哑下去,甚至是给足沈玉京骄纵傲慢的资本?”
钟离风低头看了眼碗里的虾仁,莫黎对着他温和的笑着,没有再说过多的话。
钟离风大概知道莫黎的意思,此时揭发沈玉京,朝中许多老臣必然不会忍心看着沈玉京被依制处刑,况且太子妃无事,此事就变得可大可小了起来,到最后只会变成糊涂官司,既送不走沈玉京,还会替莫黎树敌。
得不偿失。
钟离风看着还散发着香气的米饭,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看刚刚梨木与木娟熟练的动作和视若无物的态度,估计肯定不是第一第二次了。
“殿下?”莫黎伸出手在钟离风面前微微晃晃,却被钟离风抓住,放回桌上。
莫黎眨眨眼:“我没那么容易被杀……”
钟离风叹了口气,还是他没用。
“后院的事,你不用太担心。”莫黎以为他还在苦恼,于是继续安慰:“小公主的事我也有些法子可以想,殿下当务之急还是先着手整顿庄良不为全国拖累才行。”
钟离风的手轻轻搭在莫黎的手上,刚刚把她的手按到桌面上的时候两个人就保持了这个姿势,一直都没松开。
此刻钟离风撤开手,眼神也无意的瞥了过去。
“沈玉京自小就没了双亲,一直是家里的大丫鬟养着,周遭的人都觉得对她有愧,她言行有失的时候不忍心责罚她,她无知迷惘的时候不舍得严辞教令她。”钟离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所以她偏执又尖锐,冷漠且骄狂。”
莫黎继续定睛打量着钟离风,她一开始是猜测钟离风在替沈玉京辩解,可听完却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个意思。
“对不起。”钟离风认真的看向莫黎。
莫黎也有些微微发愣,论说沈玉京变成这个样子怪谁也怪不到钟离风头上,当初他也为了盛国远赴北陵为质子七载,沈玉京悲惨的童年自始至终都与他扯不上什么关系。
“我跟你说对不起,不是因为沈玉京的种种行为。”
钟离风舔了舔嘴唇:“而是为了明明不能帮你、却还拉你陷进来的自己。”
莫黎张嘴想说话,却看见钟离风的表情格外伤神,他低垂着头面对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委屈的像是生辰上被人抢了糖果隐忍不发的小孩子。
“大婚踏上祭坛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后悔了。”钟离风继续说:“我后悔因为私心将你留下来,我后悔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更后悔因为谋权而笼络沈玉京。”
“更重要的是,我怕你会后悔。”
如果你感到后悔想要离开,我会舍得放你走吗。
还是狠下心留你在身边。
钟离风没有说,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格外唾弃自己。
钟离风说的很认真,莫黎听到也很认真。
再想安慰钟离风的时候,一向巧舌如簧的她竟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