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早朝都争论不休,真是叫人头疼。”
早朝刚散,太子被陛下留住叫到了御书房里,似是有话要说。
早朝的时候庄良太守的联合当地的其他几位通判一齐上书,想要增加本地的赋税,奏折里写的很规矩,当地的土地贫瘠,不宜种植粮食,连年经营管理不善,一连十三所城里的青年壮士,但凡能走的都走出去给人做工了,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年年吃国家的救济,城里的财政年年赤字,报上去也只能是补贴的越来越多,朝廷想要改善,却一直是治标不治本,于是负责那一部分的刺史不止一次的上书想要提高赋税补贴,可朝堂上每每提起这事都是吵得斗鸡眼一样,有人主张着手治理土地,有人主张开展互市营生,有人觉得与其投入大笔的钱试图改变,还不如认可中枢年年补贴就得了,各方意见交错在一起迟迟定不下,最终来导致这个地方一年比一年穷困。
钟离风主张治理,但他一直没有拿出一个可行的草案,所以也只是主张而已。
“庄良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说说看法。”陛下问。
钟离风低下头:“臣一直主张朝廷派遣官员到庄良去着手整顿,具体的方法还没来得及细化出条例,是臣无能。”
皇帝摆摆手:“这一阵子的确事忙,但庄良的压力也迫在眉睫,你尽快商定出来具体的方法,不能再像之前的几次一样,治标不治本。”
钟离风低下头:“是,臣回去就着手开始写。”
皇上又说:“听说沈家的老部下最近和你走得很近,太子妃也经常和沈家老部下的夫人一同赴宴,这些年他们对于朝廷虽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怨言,但心中或许还是不满的,你心里都有数吧。”
钟离风依旧低着头:“臣明白。”
“你妹妹……”皇上似乎是想起了早上从皇后宫里出来的时候,皇后交代的话,于是又说:“总在东宫住着像什么话,你这两日就把她送回宫里吧。”
“陛下……真的要给她择婿吗。”钟离风再三犹疑之后还是问出了口。
“虽然没有这么急,但也可以开始留意着了,这也是你母后的意思。”皇上淡淡的回答,又把头低回案台上:“总之别再护着她胡闹了,尽快送她回宫。”
钟离风皱了皱眉,因为低着头所以皇上看不清他的表情,钟离风犹豫了一下之后没有反驳,只是弯腰行礼:“臣遵旨。”
“去给你母后请安了吗。”皇上又问:“午膳和朕一起去她宫里吧。”
钟离风这次果断拒绝:“东宫里还有些事,臣就不赔陛下和皇后娘娘一同用膳了,臣拟好了改善庄良的奏折之后会先呈给陛下看,再到朝堂上与百官讨论的。”
皇上抬起头仔细看着眼前自己这个油盐不进的长子,如果以太子的标准要求他,那他无疑是合格的,但如果以儿子的标准,那他完完全全就是糟糕透顶。
他十二岁的时候被太后送去北陵做质子,一去就是七年,七年之后还是他自己施计跑回来的,从他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见当年那个小娃娃的影子,缺失的这七年让他和儿子对彼此都很陌生,在钟离风的不卑不亢中,一个做着高高在上的君父,另一个坐着循规蹈矩的臣子。
好像从他回来开始,他就没有唤过父皇和母后,一向是陛下、娘娘的叫。
皇后为此伤感不已。
刚回来的时候还算会哭会笑的,这些年下来好像变得更没温度了。
“陛下若没什么吩咐,臣先告退了。”钟离风行礼转身,毫不留恋的退下。
东宫内
“娘娘,芋头鸡汤里面……”梨木拿着根发黑的银针欲言又止,一脸尴尬的看着徐璐,徐璐无奈的再次叹气。
半个月里有一半的日子都有掺杂着毒药的菜肴被端上来,第一次大惊小怪,第二次唏嘘不已,第三次慢慢平静,到现在见怪不怪,只觉得烦。
明知道是谁想要姑娘的命,又是借了谁的手,却只能躲着不能说,真是烦死了。
“咱们不能动沈侧妃,为何连下毒的宫女都不料理了,娘娘连饭都没法好好吃。”木娟愤愤不平。
莫黎正对着一副详尽的盛国全境地图,画的很仔细,莫黎也看得特别认真。
听身后的几个丫头议论了半天,莫黎才抽出思绪慢悠悠的转过身。
“沈玉京的人我们不是都盯着呢,换了还得重新查多麻烦,更别说还容易打草惊蛇,等可以动沈玉京的时候再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连根拔除,一劳永逸不好吗。”
徐璐和梨木也不是不理解莫黎的意思,不过是嘴上发点牢骚而已,听见莫黎都这么说了她们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姑娘看这么认真,连吃饭都忘了。”
莫黎被徐璐请过去吃饭,那道被下了毒的汤被梨木端到一边,她刚刚心里略微有了个计划的轮廓,一会儿吃完饭得尽快和钟离风说一声。
“小公主被殿下带回宫了,殿下今天从陛下御书房里回来直奔小公主屋子,想必是皇后娘娘也不高兴小公主在东宫一直住着。”梨木慢慢说:“娘娘今天可以喘口气,不用再去和那些夫人一起游园赏花累的筋疲力尽了。”
说起这个莫黎是真的腰酸背痛,她真不是那种爱溜达的勤快人,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么虚,以前她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今天蹴鞠明天马球乐此不疲玩的可疯了,连凌珏夜都说她‘压根就不会累’。
难道是因为岁数大了,跟诗扶歌行军的时候累的要吐血,现在竟然连游园都觉得腰酸背痛。
“可算是能歇息一下,娘娘就安心地在屋里打盹儿,外边的雨一直不停,这样的天气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打搅。”
莫黎却偏偏没那么幸运,她有事不得不去和钟离风说。
“你刚说太子带着小公主回宫了?”莫黎问:“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梨木:“雪茶姑姑没提,许是殿下没有交代。”
莫黎:“午膳之后我去书房一趟,回来就能安安稳稳的躺一会儿了,这群夫人们到比我还身强力壮,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反看我已经是老态龙钟了,只想躺着。”
木娟:“奴婢去拿伞。”
徐璐:“外头下着雨呢,风一吹挺冷的,我去拿件斗篷来给姑娘披着吧。”
梨木:“……奴婢去传轿辇。”
莫黎简单一句话,三个人立刻显得忙了起来,莫黎哭笑不得:“不急……你们不饿吗。”
屋外的雨的确如梨木说的一样,雨滴不大,但已经下了一夜,莫黎从轿辇上下来,被徐璐搀扶着走进太子的主殿书房,雪茶常年守在门口,见到莫黎她先是跪下行礼,再起身转过头对这两个宫女摆摆手,示意她们帮莫黎掀开门帘。
“殿下回来了吗。”莫黎问。
雪茶半弯着腰:“回娘娘,还没。”
莫黎对着雪茶礼貌的点点头:“那我先去旁边的暖阁里等着吧。”
雪茶挪了一步挡住了莫黎的去步:“娘娘先进书房里等着吧,暖阁里还没开始烧炭,一下起雨来会有些冷。”
这倒是让莫黎有点意外:“可殿下还没回来,书房我不方便进去吧。”
雪茶一脸的无所谓:“殿下吩咐过,太子妃和殿下如同一人,书房您自然是随便进的。”
莫黎:……
“那多谢姑姑。”莫黎微微笑了一下,顺着雪茶的手势走进书房,徐璐把滴着水的油纸伞递给小宫女,随着莫黎一起走了进去,另一位小宫女自然去倒茶。
钟离风只是依照陛下的话送钟离涟回宫,这一路上钟离涟一直都显得不太高兴,钟离风只能默默的陪着她走进自己的宫门口,分别的时刻,钟离涟终于还是没忍住拽了钟离风的衣袖,因为一路走来两人共撑一把伞,钟离风的衣摆有些被雨水浸湿。
“哥哥……”
“嗯?”钟离风打起精神笑了一下:“小涟儿怎么啦。”
钟离涟的眼睛朝下看,嘴角也是向下垂,这一路走来都是苦着面孔,钟离风一直没有开口,只看她会说什么。
“哥哥,女子一定要嫁人吗。”
钟离风就知道这事还是没绕过去:“你和哥哥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钟离涟两只眼睛盯着鞋尖,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
“若遇上了我心爱的人,而他又是个值得托付与信赖的,那我应该心甘情愿的与他结为连理才对。”
钟离涟大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可我若不想嫁,那也应当有可以不嫁这个选择吧……”
钟离涟说着说着鼻头就又酸了,她勉强的吸了吸鼻涕,带着埋怨的哭腔拉着钟离风的衣摆,说起话来字字透着委屈。
“可为何好像大家都觉得我听从父母之言嫁人是理所应当的,而我不愿嫁人便是离经叛道了呢。”
钟离风沉默了片刻,他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小涟儿,当年他衣衫褴褛的骑在马上,满身病骨踉跄着回来时候,小涟儿也才不过牙牙学语的年纪,连跑起步来都会摔倒,一眨眼这姑娘竟也及笄之年,该许人家了。
钟离风总觉得哪里有口气堵在胸口,不敢轻易开口。
“小涟儿块别哭了。”钟离风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被小涟儿拽着,没办法给她擦眼泪,只能叹了口气:“若你真的不愿,哥哥会帮你的。”
“哥哥能帮我什么!”钟离涟猛地抬起头,钟离风才看到她脸上早就有了泪,刚刚就已经和雨水混在一起打在了鞋尖上。
她红着眼睛瘪这嘴,眼泪却抑制不住的掉:“哥哥明明连留我住几日都要看陛下的意思!”
钟离风把她刚刚松开的袖子抬起来,从怀里拿出一块白绢递给钟离涟。
钟离涟埋头使劲擦了两下,别扭的想不再看钟离风。
“哥哥只是怕皇后娘娘想你。”钟离风好言好语的解释:“如果哥哥真的执意,陛……父皇和母后会重新考虑的。”
钟离涟不信:“那你为何从不反驳他们!”
钟离风无奈的笑了:“哥哥不想与他们多说话。”
钟离涟再次擦了两下眼泪,转过头和钟离风对视,这次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钟离风替她拨去额前的散发:“陛下和皇后娘娘想你嫁人,是怕他们百年之后没人能再照顾你、护着你了,他们的确是为了你。”
钟离风眼看钟离涟的表情不对,赶忙接着说:“但他们许是一时忘了还有哥哥,哥哥会替所有人护着你,而不一定非得嫁给谁。”
钟离涟的眼泪刚在眼眶里打转,钟离风的话却字字都砸在了眼眶里,把泪水一下子都挤了出来。
“哥哥说的是真的吗,哥哥不会骗我吧……”
“我真的能想嫁人便嫁人,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是否名门望族,是否风趣儒雅,只要我喜欢吗。”
“但只要我不想嫁人,便不必嫁,哥哥能保证吗。”
钟离风思虑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这次他没有笑,而是认真地回答:“涟儿是盛国的公主,如果有一天盛国国破之时,真的需要一个公主去和亲、去做质子,或许你真的会为百姓挺身而出,可如果海晏河清之时公主都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那岂非是当政者的无能吗。”
钟离涟的眼神中有一丝迷惑,看来钟离风说她没太听明白。
“哥哥的意思是,只要哥哥还活着,你就还不用自己撑伞。”钟离风轻轻晃了晃手里的伞把,伞上堆积的水珠纷纷落下,钟离风对着钟离涟笑了一笑,看起来坚定而可靠:“回去换身衣裳,好好睡一觉。”
“哪怕……我是说哪怕,哪怕他只是寻常人家,亦或并非男儿,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要我喜欢,便可以由着我的性子长相厮守?”
“即使要被逐出皇城,甚至是间破庙,都会有我的一寸之地吗。”
钟离涟再次不甘心的确认。
钟离风最后再拍拍她的头发,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把她送到教养嬷嬷手里。
钟离涟走到门口转过身草草的对着钟离风行了个礼,然后就就果断地转过头踏过了门槛,钟离风看着她还很瘦弱的背影,无奈的撑着侍从打来的伞转过头。
出了偏门,雪淼无声的出现,跟上钟离风的脚步。
“黎公子和郡王在马车上等。”
钟离风猜测:“是为了早朝上谈的的事吗。”
雪淼戏谑:“不然还能为点什么。”
钟离风叹了口气:“……走吧。”
如雪淼所说,再往前走一点就是钟离风的马车,马车旁正站着两人一马,黎潇带着斗笠站在马下,很显然他宁可在雨中纵马也是不肯乖乖坐进马车里的。
看见钟离风,两人都弯下腰行礼,钟离风也随便的摆摆手。
穆衡的侍从在身侧举着伞,穆衡还没等钟离风开口,只等他一走进就赶紧说:“殿下,关于陆大人提出的赋税……”
钟离风对着穆衡的眼神,没作声,只是摇摇头,再左右偏了偏头示意他先别说。
“到我书房去。”钟离风说完话,就带头钻进了马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