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水星的灾难过去,一切仿佛都恢复了平静,分身神魂回归主神魂后,神力虚耗过多的黑暗虚空也渐渐恢复了过来。他当然明白此时五人的心情,便对他们好生安慰:“溯风虽犯下严重的过错,但那与煞气有莫大关系,不能完全怪你。另外,你身上爆发的力量实在令我大开眼界,让我对人又多了几分认识。锋火和飘淼外泄神力的旱灾、水灾更是因救援蔚蓝水星而引起的,功大于过,并且连我当时也没有料到,那更不能怨你们。至于泰岩和燃金,之前虽因煞气迷失心心智,惹下祸事,但都被及时阻止,没酿成大错。这次又负伤制止住性情大变的溯风,及时救下飘淼和锋火二人,做得很是不错。所以在此次灾难中大家的表现我都觉得很好。你们五人要做的是吸取教训,铭记耻辱,下次做到决计不再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不可过于自责,否则反而成了不明事理、本末倒置了。”
溯风仍心下愧疚,急忙道:“可是我……身上的煞气如何除尽呢?”
黑暗虚空凝眸注视着他:“煞气的问题我也一直在想办法,目前也只能靠应龙定时为你们抽出些许,至于除尽……那恐怕还得费些心思。不过我保证,日后定为你们想法子将其全部拔除。”说着转头望了一眼应龙。
应龙点点头道:“我为你们抽出煞气,可保证你们头脑的清醒,稳定你们的本性。不过你们也要记住,不可造成情绪或心神的大变动。要做到以上两点,还是有相当可能的。”
五人情绪最低谷的时刻已过,如今又听得他们诚意恳切的安慰,心里的负担顿时减少了许多,但他们的心情依旧失落,脸色凝重。黑暗虚空不厌其烦地开导、劝慰他们。应龙在旁也想方设法给五人排忧解难,平添乐趣。
一段时间后,黑暗虚空见五人心情明显好多但仍心事重重。想到他们非解开心结不能重拾自信,于是召集五人,朗声道:“你们既然已经恢复许多,之前闯下的祸患也须承担些惩罚,所以我现在派你们前往蔚蓝水星。恢复那里的本来面貌,直至与灾难前无异。”
五人均眼前一亮,溯风仍觉得不妥,问道:“我们身上的煞气随时可能发作,岂能前去?”
黑暗虚空道:“这煞气也终有一日要正面应对的,总是畏缩躲避也非长久之计。当下解开你们这一道心结,或许能有助于消除它,至少能不令它再轻易发作。我和应龙守在‘黑紫光史’,你们一有异样,我们立即出手。这样可消除你们的顾虑。”
五人知他用心良苦,心下实在感激,便纷纷道谢。如此,五人带着这个特殊任务,又一次来到蔚蓝水星。险遭七星碰撞,连续罹患旱洪两灾,这个星球即使有灵玉护持,其面貌也难免千疮百孔、满目疮痍。光秃秃的山丘,满是淤泥的大地,飞禽走兽肯定是稀罕的,草木也不多见。他们一腔重整山河的志气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原本平复了的心情再一次激动澎湃。
自己的行为影响被黑暗虚空寥寥几句那般轻描淡写地概括,可当真面对自己祸及的生灵时,黑暗虚空的几句安慰之语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心头顿时被大山压住一般沉重。
一路慢悠悠地走,到处都是荒凉凄清一片,自然不是观赏风景,他们更像是在审视自己的罪状,一条条都是深沉的罪状。他们一路走过,每到一处地方,脸色便凝重几分,眼眶便湿润几分,他们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心里一遍遍地自我告诫:“不可激动,稳定心神。”最后,他们五人同时停住了脚步,五人都不约而同地流下泪来。就连平日最讨厌哭哭啼啼的泰岩也哭红了眼圈。积蓄了一路,全身上下似乎已经化作泪水,此时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黑暗虚空有些心急,想提醒他们切勿冲动,但看到五人所在之地后,自己也不禁升起了一阵心痛。“那是我们最初相遇的地方,难怪他们会如此。”黑暗虚空叹息了一声。
昔日那个不起眼的山洞,见证了他们五人的相遇,也见证了五神的重聚,可如今呢?洞内被塞满了淤泥沙石,本就不甚宽敞的洞穴此刻只怕连一个人也难容下。哪里会有什么存活的动物呢?连细草的嫩芽也并不多。
片刻后,他们五人纷纷擦去脸上的泪水,强自镇定下来,泰岩最先恢复神色,施展起岩土神力,想要将洞内的淤泥全部清出。谁知燃金右手一拍,打断他施法,并喝道:“这原本是我的洞穴,应当由我处理。”
泰岩闻言,不由的有些不悦:“这么多年过去了,都不知道是什么野兽在里面住过,你怎么还把这当成以前那个洞穴?”
“我说是就是!你又有什么好不高兴的?”燃金低喝道。
两人因为这点事居然吵了起来,旁边的溯风他们三人吃惊不已,赶紧上前调解。好容易一番苦劝,最后的结果却是五人不可用半分神力,而是借助工具将那些淤泥沙石清出来。黑暗虚空原本以为是煞气发作,再多看片刻,没想到刚引起的冲突就被化解了。望着五人一起挖土清石的画面,黑暗虚空也不禁想起了当初在蔚蓝水星相遇和修炼的那段日子。半晌方回过神来。
五人将洞穴清理干净后,便在那山洞中住下。虽然他们均身怀神力,但是万物生长自有其规律,神力只能加快些速度,让那些众生的生命力更顽强些罢了。想恢复蔚蓝水星的本来面貌,还是需要些时日。在这些等待的日子里,五人都深深感受到即使是渺小如蝼蚁的生命都要经过无数能量和时间方能形成。他们五人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但心里那股被唤醒了的愧疚越来越深。
直到有一天清早,他们互望了彼此一眼,走出山洞,五道身影一闪,来到一个山谷,昔日那个一起修炼,曾一度灵气聚集的山谷。身形稳定,在四周环视一圈后,泰岩五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天空。溯风开口向着天空道:“虚空神,麻烦你分出一道神魂来此,我们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黑暗虚空见他们这么一番举动,早就心生诧异,听到他们五人一起对自己叫喊起来,意识到他们的确有要事说明,便分出一道神魂,前往蔚蓝水星。
溯风道:“我打算放弃神的身份,交还玉魂,回归凡人。”
“什么?简直是胡闹,是不是煞气又侵蚀你的理智了?我现在就把应龙找来。”黑暗虚空察看了他几眼后,便欲唤应龙前来。
燃金道:“我也打算放弃神力,回归凡人。”
泰岩道:“我也是。”
黑暗虚空悚然一动,眉头紧锁,道:“看来你们都还没有全好,我还是把应龙找来吧。”这次他真的把应龙唤了过来。
应龙察看了一会儿,将三人身上的煞气都再抽出一些。
只听得溯风又说:“我打算放弃神力,交欢玉魂,回归凡人。”
泰岩和燃金也同样是之前那番话。黑暗虚空一阵眩晕,几欲软倒下去。
锋火和飘淼也纷纷说道:“我也打算做回凡人。”
黑暗虚空心中满是酸楚,低下头,不想抬起看他们,有些哽咽地说道:“为什么?”他明明猜到了一些原因,但还是要亲口听他们五人说出回答。
溯风黯然道:“应龙说过我们身上的煞气已经与本身命脉紧紧相连,无法消弭干净。身上的煞气极其危险,拥有强大的神力只会更加危险。我们没有神力,便少了一份危害苍生的危险。”
黑暗虚空仍旧没有抬头,道:“你以为放弃神力便能使宇宙和平了吗?那不过是逃避而已。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不是用来当逃避借口的。况且就算你们……你们做回凡人,体内的煞气还是存在,一样会迷失心智,性情大变的。”
“并非我们故意逃避,只是我们实在是担心,现在我们已经无心再维护宇宙的秩序了,确切地说,我们造成的灾祸远比自己为维护宇宙平衡做的贡献要多得多。我们想了很久,做人和做神有什么分别。其实没有分别,除了没有神力外,神能做到的事,人也能做到。人即使拥有神力,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神,人终究是人。”
“既然没有分别,那为什么还要特意去做人呢?你们说给宇宙造成过灾难,我身为至高神,又何尝没有给宇宙造成过灾难。若论罪过,你们不过是给一个星球带去了灾难,而我曾给整个宇宙带去灾难,而且是无法挽救的罪过,否则又怎会有这个新的宇宙。可我没有选择,宇宙还是需要神去维护,犯下过错也只好尽力去弥补。这是使命,逃避不了。”
“可是犯下过错后,我们的心里无法承受这种巨大的心理负担,我们会伤心难过,会自责内疚,会愧对宇宙的苍生。这许多情感堆积下来,我们实在已经无颜以神的身份面对宇宙。”
“我又何尝没有这些感情?我又何尝不会心痛流泪?不过身而为神,面对芸芸众生,有情也必须无情,这是天道。对某个星球有情,而放弃神的力量,任凭宇宙自生自灭而不顾,又算得上是有情吗?对宇宙众生有情,以宇宙大道去行事,按照宇宙的平衡法则去守护宇宙秩序,一视同仁,即便是对某个星球无情,也不能说他无情。天自有天道,宇宙自有宇宙的规则,公正而不偏袒,无情更胜有情。”
“的确,这便是天道,可是我们身而为人,当行“人道”。天道有常,人道却是无常。”
“可是你们如今是玉魂传承者,是神。”
“不,我们不过是拥有神力的人而已,我们一直都是人。煞气会使我们迷失本性,可若我们连这点都分辨不清,那才是真正的迷失人的本性。”
“可放弃了神力,你们就会变得无比弱小,随时会有性命之忧,而且必会面临生老病死,短短几十年之后便会死去。可一旦拥有了神力,时间就会变为永恒,除非神力耗尽,实体陨落。”
“或许时间过于长久,我们人便失去了奋斗的动力,整日浑浑噩噩,连自己想追求什么都忘记了,那样就算你不老不灭,可是那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如若在几十年里奋斗不止,追求不止,那短短几十年便胜过永恒的无知。不知道为什么而活,实在是愧对自己的生命。对你而言,守护宇宙便是你永恒的信念。可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发现,这样的生活不是我们想要的,这样的生活过于单调枯燥,我们终究是无法忍受,当初是出于新鲜感和好奇心,我们成为了这个五新神。又因为责任和使命,我们留下来这许多年。但这些都不是人终极的追求。”
“那人的追求是什么?”
“人终极的追求是对宇宙永无止境的探索,是对生命无时无刻的挑战,是对真善美,对智慧的追求。”
“在‘黑紫光史’内你们便可以对宇宙了如指掌,遨游星空,提升神力修为。你可以与自己挑战,亦可以向我挑战,与整个宇宙挑战。最后,你们与我这最智慧的神在一起,还需要去寻找智慧吗?”
“追求的意义在于过程,如果已经知道了答案,那么追求便失去了意义。在‘黑紫光史’可以知晓宇宙,可这结果得来实在毫无意义。我们希望打破一切常规,对这个世界重新进行怀疑和思考。”
“我曾经听闻过一个预言‘人将会成为宇宙最终的主人’,没有神力,你们如何去做那宇宙的主人?”
“若这个预言成真,我想是用双手双脚,用智慧,用那挥霍不尽的力量。其实我们知道,根本就没有办法将煞气从我们体内清除掉。煞气已经与我们的生命连在了一块,可以说它已经成为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时间越长,更难清除。其实有更好的办法解决,只是你偏偏选择更难的那种。我们又何尝不懂你的心思呢?不过我们人太过于有情,对万事万物,哪怕一滴尘埃都会产生感情,这种人性是不适合做神的。神无欲无念无情,方能执行和维护那无情之法,方能做到那对宇宙万物均无情,无情即有情的境界。但人不同,人有欲望有念想,有感情,而且这些都是不确定的东西,欲望会变,念想会变,感情也会变。如此的人性怎能去执行那无情之法呢?”
黑暗虚空沉默。对于人,他的确了解甚少,虽然他有些人的感情,但自己终究是神,不是人类。若说他在人面前有什么弱点的话,那只有一个——他并非人类。以这个来作为理由,的确令黑暗虚空难以反驳。但他没有被五人合起来的争辩吓到,作为无所不知的宇宙至高神,他拥有最智慧的头脑,可以轻易找到数不尽的理由。
他回应道:“如你们所说,煞气成了你们身体的一部分,其冷漠无情与神相比,有有何异?你们可能会延续甲虫大帝的残暴与霸道。玉魂上的神性至少是那些煞气的克星,若心平气和,平常又怎会被那些煞气发作?而一旦取出玉魂,仅存的人性能否压制住煞气,谁也不知,到那时候人会变得如何,实在难料。”
“的确,神性能压制煞气,但人性却也不能说不行。这些年来我们发觉自身似乎被刻意锻造成一种固定模样。后来才知道是因为玉魂上有昔日五高神的影子,我们虽很多地方与五高神性格相投,但毕竟不一样。那些高神的影子仿佛在控制着我们,这将我们原本的人性压制,与那些煞气噬心多少有些相似。”
“你们现在还未能真正完全掌握身上的神力,等到你们将神力完全融入身体每一处肌肤,每一滴血液,那时这种神力控制的不适应便会消失,那时你便是你,身上完全不会有别人的影子,这也是你们说的过程。”
“倘若我们永远适应不了呢?倘若玉魂离体,我们身上的人性能够像驾驭神力般消去煞气的不良反应呢?”
“我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充满赌性的冒险,这个险在宇宙苍生以及肩上的使命面前不过是个笑柄,根本不值得去做。难道你们还不能权衡这两者的关系吗?难道这一路走过,心还不够沉重吗?”
……
这一场论辩持续了许久,从清晨到傍晚,应龙在一旁听他们喋喋不休地争吵个不停,不禁有些心烦,但他们讨论的又是极其紧要之事,只好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它双眼一转,瞥见大河、谷地,忽然发觉眼前之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觉。往事在脑海中纷至沓来,在光怪陆离的记忆墙壁上,它找到了那熟悉感的来源。它发现此处正是自己由一条小小的竹叶青蛇吸收谷中灵气后蜕变为青龙的故地,心里也不禁涌起些感慨。
夜晚降临,应龙悄悄地燃起一堆野火。在野火燃起的那一刻,他们的谈话戛然而止。眼前这一幕将他们全部带回到那个初见的时刻,初见的地点,初见的温馨。只是初见只属于回忆,连神也只能在回忆中慢慢品味其中的美好,更重要的,那些都是往后的事,现在他们六个要做的是面对眼前。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尽管他们的外表似乎没有多大变化,但心境毫无疑问是变了。无数次因回忆起这一幕触动了心弦,这一次,却发现心弦莫名凝住,发不出半点弦音。
黑暗虚空扫视了一眼六人,声音忽转轻快道:“何必被那些烦恼缚心?忧愁是一日,欢喜是一日,我们何苦整日闷闷不乐,满腹愁肠?那不是自讨没趣?”
泰岩一拍手掌,猛地站起:“对啊!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实在不痛快,咱们索性抛开那些令人烦恼的事,咱们……”他虽然没有说下去,但其余人包括黑暗虚空在内也明白了他要说什么。应龙知道他们几人要停止那些争辩,心头大振,立马腾空而起,龙吟一吼响破夜空。
缄默片刻,他们六个忽然春雷般热闹起来,唱歌、跳舞。歌声、笑声,似要把刚刚沉睡的夜唤醒。应龙将他们都围裹在自己庞大颀长的身躯里,摇头晃脑地看着他们,口鼻中发出一阵哼响,配合着他们的节拍。
初遇过于美好,再见时便少了许多怦然心动。每人脸上都挂满笑容,口中笑声连连,但黑暗虚空明白,创造不出新的美好记忆,大家更多的是在回忆过去,心里更多的是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