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求助雷公
绵延秀丽的珠江水将羊城一分为二，老百姓称珠江以北为“河北”，称珠江以南为“河南”。河北是政客、商贾的舞台；河南是绿林好汉的天地。
雷公正是河南绿林中掌管水陆两路交通运输的忠义堂堂主——无论你生意的大小，只要你的货物要经过雷公管辖的地方，就得和雷公打好交道。雷公名震河南，道上无人不知。道上人都传：“雷公一声吼，河南要抖擞。”
天刚亮，龙一鸣便告别钱夫人，带着黄小玉，通过雷公在河南忠义堂堂口的情报，找到了不远的滨江海鲜市场。远远望见海鲜市场鱼档里一个铁塔般的魁梧身影，龙一鸣便知那人便是雷公。
雷公人如其名，身高体壮，仿如天神，不怒而威。他喜欢常年戴一副墨镜，凌厉的眼神尽藏于墨镜之后，更令人觉其高深莫测。然而有意思的是，这个河南的龙头大佬，看上去霸气十足、威风凛凛，平时却喜欢做一些最平凡、最日常的事情。譬如此时此刻，他正挽起袖子，大汗淋漓在滨江的海鲜市场里?鱼，说是要给弟兄们煲三鲜汤——这样的事他隔三差五就要做一做。
三人见面，龙一鸣介绍大家相互认识。
雷公哈哈一笑，伸出葵扇般大的手掌，手掌上面还粘连着腥臭的鱼鳞和鱼血。
龙一鸣眼睛也没眨一下地就和雷公握了握手，有力地。
紧接着，黄小玉同样眼睛也没眨一下地就和雷公握了握手，温柔地。
龙一鸣不由看了看身旁笑靥如花的黄小玉，嘴角不觉也露出了笑意。
雷公的墨镜后似乎也闪现出一丝欣然快意，裂开一口大白牙齿，对龙一鸣竖起大拇指道：“兄弟，你带来的这位黄姑娘不仅样靓，而且人好！”
黄小玉的爽朗随和总是能给别人留下好的印象。
随后，雷公将手下将龙一鸣两人带到海鲜市场附近，靠近江边的一处平台。只见这处平台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和刚才的腥臭海鲜市场相比，仿佛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平台上摆放着一整块花梨木做成的硕大茶几和几张木凳，古朴而雅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古木幽香。
过了一会，雷公便换好了一身枣红色真丝唐装过来，笑吟吟地请龙一鸣二人落座，亲自为他们沏上上好的普洱。
雷公打趣道：“龙兄弟，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今天来有什么事要兄弟为你效劳？是不是你准备和身边这位美丽可爱的姑娘摆喜酒了？想不到浪子也有回头之时啊，想当年……”
龙一鸣打断道：“雷大哥，你又拿我开玩笑了！我这次来，是想麻烦大哥你帮我们找一个人。”
雷公故作愠怒道：“你我兄弟一场，讲什么麻烦！当年我在江上遇险，要不是有你……”
龙一鸣又打断道：“好了，雷大哥，过去小事不必再提了。现在我们要找的这个人事关人命。”
雷公正色道：“好，你们讲来听听。”
于是，龙一鸣便将钱茉莉被劫一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雷公，黄小玉在期间也做了一些细节方面的补充。
雷公听完，端起茶杯，慢慢地品了一口茶，方道：“看来，我们现在要马上找到这个有锦鲤鱼纹身的男人……”
雷公接着道：“龙虎鹰狼这些飞禽猛兽的纹身，平时见得多，这锦鲤鱼纹身倒是少见……不过，你们不必担心，我的弟兄耳目众多，相信不难找到这个人。”
“哔”雷公打了个响哨，很快，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此人身材结实，皮肤黝黑，国字口面，剑眉星目——一看就知道是个精明能干之人。
雷公向龙一鸣二人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堂口的‘草鞋’白涛。”
白涛淡淡一笑，颔首道：“白涛有礼了。”
随后，白涛恭恭敬敬地走近雷公身边，雷公便跟他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
站在一旁的黄小玉有些不解，低声地问龙一鸣：“大侦探，什么是‘草鞋’？”
龙一鸣对她解释道：“‘草鞋’的称呼，最早源于明朝末年一众和尚合力抵抗外族入侵中原，当时的和尚多穿着草鞋。现如今，‘草鞋’用来代表在堂口中负责四处奔波游走的弟兄，他们交游广阔，处理对内对外的重要事务。”
“原来如此。”黄小玉赶紧双手抱拳，向白涛感谢道：“那就辛苦白大哥了！”
白涛还是淡淡一笑，还礼道：“两位放心，白某人定当尽力。今日天黑之前，相信便会有消息了。”
“有劳白兄！”龙一鸣知道像白涛这样的人是言出必行的——在刀锋上行走的江湖人往往靠的就是“信用”二字。
随即，白涛便告辞去办事。
有白涛这样得力的助手，雷公自然可以从容自得，运筹帷幄。于是，他盛情邀请龙一鸣和黄小玉稍留片刻，品尝一下他亲手烹制的三鲜汤。
南粤美食，讲究的是食材的新鲜，烹制食物时追求原汁原味。只见，雷公将几尾鲜鱼干净利落地?好之后，用滚油香煎片刻，再用开水下锅，熬上一阵，鱼汤便呈乳白色，再佐以适量佐以少许油盐葱花。汤鲜肉美，已胜过人间无数美味。
品尝过鲜美的三鲜汤，龙一鸣二人就先行告辞了。
临别时，雷公说，一有消息，便会马上派人去通知他们。
雷公派手下驾驶一艘快艇，将龙一鸣二人送到了珠江对岸的白鹅潭。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浩阔的珠江水上，波光粼粼，而每一个波光似乎都在诉说着各自的故事，或明或暗。
“南海碧波涛涛，渔香飘过五洲，潮涨潮落，几度秋，淘尽渔家几多愁……”不远处传来了疍家的咸水歌，如歌似泣。
反正也得等待白涛的消息，龙一鸣领着黄小玉循歌往前走去。走了一会，便看到一艘疍家艇依靠在白鹅潭边，唱着咸水歌的竟是一个年芳二八的疍家小妹：头戴竹笠，一身深蓝色粗布短装，皮肤黝黑而健康，眼睛大而亮，赤脚天足。
疍家小妹看见一对年轻男女走近，毫无羞涩之意，只是停下了歌唱，向龙一鸣二人笑了一笑，露出白贝般洁白的牙齿。
龙一鸣也朝她笑了笑，忍不住逗道：“小妹，你年纪轻轻，青春貌美，怎么唱起这么沧桑伤感的咸水歌？”
疍家小妹爽朗笑道：“这位大哥，人生如江水，快乐和悲伤总是互相伴随的。你讲对不对？”
龙一鸣道：“哈哈，想不到小妹如此年纪，就能有如此深的人生感想！”
疍家小妹道：“大哥见笑了，我哪有这么深的人生感想！是我爹妈教我的。”
龙一鸣抬头瞧见疍家艇上忙里忙外的一对佝偻的中年夫妇的身影，陷入了沉默当中，似乎在体味着歌词，似乎也在体味着人生。
黄小玉也在一旁静静地待着，她看到了身边这个风流跳脱男子的深沉的另一面。当然，她也明白，一个聪慧的女子应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要保持安静。
待龙一鸣回过神后，发觉有些饿了——奔波了半天，他们还没吃午饭。于是，他便带着黄小玉登上了疍家艇。对疍家小妹呼道：“小妹，有劳了，沏上一壶铁观音，再来一只疍家鸡、一道清蒸奄仔蟹、苦瓜焖三黎鱼、白水煮菜心、鲜虾炒滑蛋，再来两大碗疍家腊肉饭。”
黄小玉一面惊叹龙一鸣的好胃口，一面好奇问道：“大侦探，疍家鸡有什么特别之处？”
龙一鸣故意色迷迷地笑道：“小玉，你知道有些‘麻甩佬’遇见你这般靓女，就是如同疍家鸡睇水一样吗？”
黄小玉知道他要逗自己，也不生气，“‘麻甩佬’的事情，你是最清楚的了。”
龙一鸣道：“我怎么好像把自己套进去了？”
黄小玉笑而不语。
“来！”龙一鸣拉着黄小玉的手，“我带你去看看什么是疍家鸡。”
两人走到疍家艇的艇尾，龙一鸣指了指下方，“看看吧！”
黄小玉顺着他的手指，只见艇尾处扎着一个竹篾鸡笼，鸡笼里养着几只鸡在咕咕叫。
“这些就是疍家鸡？”
“是的。疍家人把鸡养在艇尾，用鱼虾蟹的碎料喂养它们。只是这些鸡和江水近在咫尺，却始终不得饮用水，这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呵！就像一个‘麻甩佬’见到靓女，却永远无法得到，唉……”龙一鸣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
黄小玉鬼马地眨了眨大眼睛，“看来这些可怜的小鸡勾起大侦探的痛苦回忆了……”
龙一鸣假装听不见，领着黄小玉走回艇首的茶座。
铁观音已经沏好了，暖洋洋的江风迎面吹来，一切都那么惬意，烦恼的事似乎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品了一口茶，龙一鸣问道：“小玉，你知道我刚才听到疍家小妹唱歌时想到了什么？”
黄小玉嘴巴一撇，“你还能想什么？肯定在琢磨怎样勾引那个漂亮的疍家小妹妹。”
龙一鸣却故作得意地道：“哼，像我这等英俊潇洒的男子，还需要去勾引女子吗？像花云仙这样的女神般的人物，不也是主动向我投怀送抱？”
黄小玉啐了一口，“臭美！”
龙一鸣正色道：“其实，我刚才想起了雷公的经历。”
“雷大哥的故事？”黄小玉好奇追问，“你快说来听听！”
龙一鸣双手抱胸，问道：“那你先猜猜，雷公是哪里人？”
黄小玉托着粉腮想了想，道：“雷大哥生得这般牛高马大的，应该是北方人吧……可是，听他的口音又不像……”
龙一鸣道：“唔，你猜对了一半。其实，雷公正是疍家人。”
“疍家人？”黄小玉奇怪道：“疍家人不就是南方人吗？那雷大哥到底是……”
龙一鸣娓娓道来：“疍家人不全是南方人。据说，元朝末年战乱不断，许多成吉思汗的蒙古族士兵逃亡南下，从马背上走到了渔船上，他们渐渐地也成为了疍家人的一支。雷公的祖辈正是南下的蒙古族人。”
黄小玉道：“原来如此。我听说疍家人只能生活在水上，是这样的吗？”
龙一鸣点了点头，“嗯。疍家人过去在岭南地区一直受到岸上人的排挤，疍家人既没有自己的部落，又没有自己的田地，只得以海为生，靠天食饭。岸上人还蛮横无理地不准疍家人上岸居住，更不准他们与岸上人通婚。”
黄小玉眼神若有所思，“难怪他们的咸水歌充满伤感。”
龙一鸣道：“所以，我刚才听到他们的咸水歌，就想起雷公悲惨的身世：在雷公刚满八岁那年，他的父母为了让自己的儿子长大不再受人欺负，能够过上好一些的生活，他的父母把心一狠，毅然把儿子送上岸，寄托给一位认识不久的朋友那里，并让自己的儿子隐姓埋名，忘掉过去，希望他将来能有出头之日。”
黄小玉不禁道：“骨肉分离，这太更残忍了！”
龙一鸣道：“是啊！年幼的孩子再苦，在家里还会有父母的疼爱和照顾，可是，雷公在岸上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在那种环境中，他不去欺负别人，别人也会来欺负他。幸好，雷公有着蒙古族人魁梧的体格和刚强的意志。不知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血和汗。渐渐地，欺负他的人，变成了追随他的人。十七八岁的雷公已经俨然一方‘小霸王’。”
“后来，雷大哥的势力就越来越大，最终成为了‘忠义堂’的堂主？”黄小玉发挥着自己的想像力。
龙一鸣打断了她的想像，“不是这样的。”
黄小玉“噢”了一声。
龙一鸣笑了笑，接着道：“其他后来故事的发展也很老土。”
“怎么老土？”
“英雄救美——够老土了吧？”
“不老土！快说快说!”黄小玉眼中闪烁着光——年轻女孩总是对这样的故事情节百听不厌。
龙一鸣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一天傍晚，十七八岁雷公走在归途上，听到街角暗处传来少女的呼救声。他立即冲上前去，只见五六个粗布麻衣的大汉，像群饿狼一样围着两个女子，大汉们眼里放着绿光。两个女子一大一小，小的只有十五六岁，长得如花似玉。”
黄小玉听着不由紧张起来，紧握着手中的茶杯。
“雷公大吼一声，冲了过去。那群大汉并没把雷公放在眼里，雷公也没把这群大汉放在眼里——结果呢？雷公身上挂了些彩，而那群大汉却是纷纷头破血流，落荒而逃。”
“好！”黄小玉不禁叫了起来。
“原来，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忠义堂洪老堂主的掌上明珠，那天傍晚缠着姆妈，瞒着洪老堂主偷偷溜出来玩。哪料在街角遇到了歹徒。幸好碰上了雷公经过，出手相救。”
“后来呢？”
“后来……”龙一鸣故意卖了个关子方道，“后来就像所以有童话故事结局一样，王子和公主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啰。”
“真的？”黄小玉将信将疑。
“我骗你干什么！”龙一鸣正色道，“不仅如此，洪老堂主经过一段时间考验之后，最后自己退位，将忠义堂交给了雷公打理。从此，雷公就坐上了忠义堂的龙头交椅。只可惜，当雷公扬名立万之后，回头再去寻他的父母，想不到二老竟已病逝多时。”
黄小玉叹了口气，又问道：“那你这个大侦探又是怎样结交到雷公这龙头大佬的呢？”
龙一鸣品了一口铁观音，站了起来，眺望着江心，徐徐方道：“雷公为人仗义公道，坚守原则，做人做事有底线，自然得到堂下兄弟的拥戴。但是，最坚固的碉堡总是容易先从里面被攻破——雷公身边一名得力手下叛变了他。”
黄小玉道恨恨地道：“被信任的人出卖是最痛苦的！”
“确实如此！”龙一鸣也认同她的说法，“雷公当年有一个非常信任的一个副手，名叫白浪。这人能力很强，但野心却更太大。在白浪羽翼丰满之时，他便密谋要设局陷害雷公。好在雷公命大，当时只是受了轻伤，跳江逃命，但却仍被白浪他们一路追杀。”
黄小玉接道：“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龙大侦探你就出现了，对吧？”
龙一鸣笑道：“你果然冰雪聪明！那时我恰巧乘船渡江，遇到十几条汉子在珠江上击波逐浪，穷凶极恶地追杀另一名大汉。眼看这名大汉寡不敌众，快要被那群汉子就要追上。我立即纵身一跃，跳入江中，与这名大汉合力击退了那群汉子，还活抓了敌首。那名大汉自然就是雷公，而那敌首正是那叛徒白浪。”
黄小玉道：“从此，你和雷公自然也就成了生死之交。那么，白浪这个叛徒怎么处理？”
龙一鸣道：“按堂口规矩，叛徒是要被诛来祭旗的。但雷公心慈，只是废去了白浪一只手，并把他逐出羊城。”
黄小玉舒了一口气，“善恶终须有报！”
龙一鸣却道：“然而，他们的故事还没完讲呢。”
黄小玉问道：“难倒……白浪后来又回来报复了？”
“那倒不是。白浪从此倒是消失得不见踪影了。”龙一鸣反问道：“但是，你不觉得‘白浪’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吗？”
黄小玉反复念叨了一下，忽然道：“嗯……白浪……难道他和白涛大哥有什么关系吗？”
龙一鸣笑道：“他们正是亲兄弟！”
“亲兄弟？”黄小玉惊讶道，“雷大哥把叛徒的亲兄弟留在身边，并委以重任。他不怕白涛也出卖他吗？”
龙一鸣道：“这正是雷公的过人之处。事实也证明：有一种信任是比血缘关系更深的。”
黄小玉细细品味着龙一鸣的话。
不知不觉间，已是夕阳西下。
残阳如血，珠江水面上荡漾起大大小小的光斑，泛着血色，似乎还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忽然，黄小玉看见江面上远处正飞驶过来一艘快艇。快艇过处，像刀锋一般将血色的江面划开，艇上迎风飘扬着“雷”字旗帜。黄小玉高兴地叫道：“应该是白大哥探听到消息了！”
龙一鸣却皱起了眉头，欲言又止道：“我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快艇很快地靠岸停下，艇上跃下一名黑衣劲装的瘦长汉子，快步奔到龙一鸣他们面前，行了个拱手礼。
龙一鸣也拱手回礼，问道：“兄弟，白大哥探听到消息了？他怎么不来？”
瘦长汉子失声道：“白大哥……白大哥他……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