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三先生,你的腕挥错了。广陵曲让你这样弹,恐怕就不是广陵了。”
曾三收手,琴声未停。雨过的夜晚,静的就像风吹落的秋叶般。
“已经很久没人品我的琴声了。”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了。”
眼前人冷笑,拔出了手里的剑。月光让剑发冷。
曾三又抚琴。
眼前人的剑穿过了曾三的胸膛,衣上的血是夜中盛开的蔷薇。
“你也不过如此,看来真正轮到我名扬四海了。”
曾三冷笑了一下,拔出了眼前人胸口的剑。
“你只会品琴,但你不懂琴。”
眼前人至今都不明白剑为什么会刺进自己的胸膛。他问。
“你听了我的曲子,其实早就死了。这样死只是尊你剑客这个身份。”
话音一落。眼前人便闭了眼。
只有上个江湖的人,才知道曾三先生最快的不是剑,而是琴。一曲鬼魅生说的便是曾三。而凡人听得他的曲子,仿若乱了心神,再快的剑,都只是挥手自刎。盟主怕众人得知最利的不是他的剑而是曾三的琴,那么盟主易主也是早晚。于是杀死了知道曾三的侠客。匆匆数载,再无琴声。
盟主想要杀了曾三,天涯海角。了却旧江湖。如今盟主和他的剑碧落黄泉。
曾三收起了琴,回到漫漫月色中。用绢布将琴轻轻包好,泉水旁有一石匣。那是曾三先生放琴的地方。顺手拿出草丛中的柴刀与柴火。家里的妻子和孩子还等着他一起吃饭。
曾三消失在树木掩映中远去。
旁人看来远远走去的分明是村野匹夫,我不说你一定想不到这样的人是绝世的高手曾三。
曾三不愿意用琴杀人也不愿意活在江湖之中。相传教他琴的是一棵树。江湖野史中这样写:鬼魅生少不更事,于山野中见一铁琴,弹之。身后树叶落纷纷。曾大惊,以为何事。遂见树怒目圆睁,无口鼻。曾叩首曰:无罪,无罪。树目掩去,琴响,若千手奏,声声入耳。曾近视。露水滴于弦上,响。曾目光灼灼,水滴处了然于心。少倾,亲手弹之,树烈,火光冲天。曾归家,问家人曰已离三日矣。曾再复去,全无火烧之痕迹亦不见铁琴。
曾三儿时,家人为他请了先生。先生弹了一曲,让曾三摸摸。曾三便弹了起来。老师听过后面色铁青,悄悄告诉曾三父母,令堂鬼才矣。后来差人去寻教琴先生。发现已经缢死在家中。十根手指散落在琴上。
当然,这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的曾三只是一个农夫。
江湖怎会让他永远做一个农夫呢?
盟主自刎的消息如同血液渗透到江湖的每一个角落。因为没有人相信盟主正值璀璨会突然死去。不知是谁放出消息,人是曾三用琴杀的,琴比剑快。他回来了。
江湖如同到了雨水充沛的季节。充满洪水猛兽的气息。
那之后,笙歌起起落落,终日如同百鸟迎春。歌乐不绝于耳的城便多了一个人,哦,应该说是多了很多人,他们都叫曾三。坊间传言,为曾三者,得江湖。遂剑客收起剑,纷纷学琴。懂琴的剑客便不相信琴能杀人,笃定曾三一定是利用迷药将对手迷倒后杀之。而用的是什么迷药呢?推断是琴台香炉中的香。遂些许剑客便寻毒师教授最迷的药如何配制。一时间迷药配方洛阳纸贵。终有剑客天赋禀异,二月有余配出一味迷药,无色无味且闻后瞬间生出幻想。据说有人闻了边用刀砍在自己身上边说,这一招叫做剑神一笑。
此药一出,江湖翻涌。此剑客说配方为曾三所授,应奉我为盟主。
江湖得令为盟主马首是瞻。
有人问,曾三在哪。
此时,问者与盟主在厢房内交谈。房中香炉渺渺生烟。不出一刻,那人举刀自刎口中含糊:曾三先生在上,请受小人一拜。
烟雨不过泗水东,可怜雪雨笑春风。
如此一来,曾三先生不在用琴杀人,而是用药杀人。
盟主在坊间开了许多分号,说是传授药艺,励志将绝学公布天下。每人收百两黄金。各分号人声鼎沸,日夜嘈杂。若囊中羞涩,便可从分号借出。立字为据,妻子、女儿为担保。众人相应。
“爹,咱们家有百两黄金么?”在父亲面前捏着手指。
“要这么多黄金作甚?”父亲停了手中的农活。
“曾三先生在城里开了药坊,传授技艺。学费要百两黄金。”孩子眼中闪着光。
“你知道谁是曾三?”
“盟主,我也要做盟主。”
农夫笑说:“孩儿乖,爹明天带你去。”
二日,农夫随孩子来到药坊。
侍者看二人打扮拦住去路,农夫笑笑捏住侍者的胳膊,侍者手心热烫继而整手青紫。在地上大声呼喊。他摸了摸孩子的头说:“你看,那人的杂耍真是有趣。”
“就是,就是。躺在地上手都会变色,真是有趣。”孩子拍手呼叫。
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大呼有刺客。
众人围住这一对父子。
“我是来待我儿拜师的,麻烦通禀一声。”
“盟主岂是你想见就见。”
“南山泉水二钱,枯木子六钱,琼花叶五片...”
话音未落,一男人身背古琴说:“你是何人?”
“慕名学艺之人。”
“先生稍等。”
片刻另一扇门慢慢打开,门内无人。
“我的儿,你等在这里。爹爹去看看。”
孩子点点头。
门内幽静,盆中古松盘踞,如同出水的龙。松影掩映下,有一人。
“请问先生是曾三吗?”农夫问。
“我不是曾三,我是盟主。承蒙曾三先生传我此法。让我立足江湖。”
“何法?”
“独道的代剑之法。”
“如何代?”
“随我来。”
农夫随盟主进了厢房,房中烟气渺渺。农夫抿了抿嘴:“难道曾三先生叫你用香迷人吗?”
“听我一曲。”
曲毕,农夫赞:“妙曲。”
盟主望了望农夫,气定神闲。身影分外周正。
“再听我一曲。”
又曲毕,农夫说:“曲子急了,依旧妙曲。”
“还有一首,您也品品。”
农夫摇了摇头说:“我来。”
话落,人已在盟主身旁。
农夫轻轻拨了下弦。
盟主手中的茶杯粉碎。
农夫又拨了弦。盟主胸口便闷如顶了大石。
“你是何人?”盟主大问。
“琴是好琴。不过弦紧了一些。去请琴师调调。”农夫轻轻扶着琴身:“您贵为盟主,怎么能做迷药的勾当?”
“这是曾三先生教的。”
“我幸与曾三先生有些交情。他确实用琴杀人,但只用琴杀人。他也教了我些曲子,你要不要听听?”农夫起手衔住琴弦。
“罢了,罢了。改日再来讨教。门生,送客。”盟主僵硬的转过身背向农夫。
“那么告辞。”农夫把琴扶正。起身离开。顺手关上房。门扉便多了是个手印。
盟主也在手印处压了一下。似有余温。
二日,农夫的儿子蹦跳回家。
“爹,盟主收我为关门大弟子了。今日他看老人家特来拜访我们。”
孩子开心的如同春日中翻飞的燕子。
“你的儿子很聪明,一天就学会了两首曲子。”盟主理了理发髻:“今天特来拜访,可请我进屋坐坐?”
农夫语意未决,盟主便先行而过进了屋子。
那是三间草堂,进屋是灶房。一女子村姑打扮正在生火做饭,未曾抬头看盟主一眼。左手边是正堂,堂中正挂松鹤延年图。画前八仙桌上供着平素人家常见水果。右手边是偏房,门帘遮住了屋子的光,显得昏暗。
盟主同其他三人坐到正堂,解下背着的琴。
“你们收起琴,我们该吃饭了。”农夫拿上碗筷。
盟主点上香。
农夫转身出门。
盟主起手弹琴。
屋外也起了琴声如同凤鸣,盖住了盟主几人的琴声。
“爹,你会弹琴?”
“孩儿乖,这是盟主刚刚教我的。快出去玩儿吧。太阳落了再回家。”
“炒一盘辣椒吧。我想吃了。”农夫对灶前的女子说:“我的妻。把耳朵堵上别听我的琴声”
女子点头。
瞬间辣椒在锅中爆发处脆响。浓重的烟雾在屋中翻腾。
脆响甚至盖过了所有人的琴声。
盟主几人都是江南人,怎闻过如此烈的辣味。纷纷停手堵上鼻子,味道之重难以排解,便拿出耳中的棉花堵在鼻子上。
他们,听到琴声。好美的琴声啊。如同郊外的花红柳绿,莺燕喃呢。盟主几人已然坐在了溪边的望春亭中。够筹交错,推杯换盏。满眼珍馐。如同年少时节。
农夫曲停,众人恍神。发现胳膊,腿都撕咬的可见白骨。一时间,屋中鬼哭神嚎。
农夫移步换影,用琴上扯下的弦了却了几人性命。
女人摸着墙走来问:“发生了什么?这几人怎发出如此叫声。”
女子目中无神,是盲人。
“无碍,客人喝多了。我把这里收拾一下。你去把孩子找回来。和孩子到娘家去睡。”
“难道还有比你酒量还差的人”女子轻轻笑了:“曾二,你少喝一点。”
说话间,农夫夹着烂泥般的尸体。往屋外走。
什么也没说。
曾二原来是叫曾三的。因为他的琴太可怕。思前想后,遂去了三字一笔,这一笔算是命中与琴的缘分。
盟主不见了,倒也有人问起盟主的下落,曾二听见总会说句,那日见盟主在树下弹一铁琴。片刻琴声依旧,人却不见。
药坊一日无主。得一云游郎中发觉盟主配置的药甚奇。混于水中,敷于肌体之上可免去皮肉痛苦。倒是一味不错的麻药。时常有人来药坊问起可有风寒的药。药坊众人无奈,胡乱开些草药。倒也歪打正着。看病的越来越多,倒是治病成了生财法门。
侠客们扔了剑术又废了琴艺,却懂了医理。半数成了郎中。
日光久远谁还管什么曾二与曾三,江湖不江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