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就如同流水一般很快过去，每天上课、训练、凡白的名号越传越响，谁都知道他是镜界高级班这一届的名副其实的天才，谁都毫不怀疑他的镜像能力将是首屈一指的强，所有人也都在等待着。
而今天就是镜界班结课的时刻，他们将会踏入筛选器，进入那个他们听闻或半年、或十几年，或危险或友好，象征着人类的绝路或是希望的镜界之中。
“老师今天给你们讲解的最后一课，就是镜像能力。昨天我们已经学习了，镜像能力是一个人内心深处的能量体现，能量有多强大，获得的器镜像能力就会越强。”老师看了看这些与他相处半年的孩子，一字一句说的缓慢认真，“镜像能力有这么几类：器物类，无形类，本源类。”他看着学生们聚精会神地听着，李小林甚至仍然做着最后一天的笔记。“其中器物类为最常见的，多是一些物品，例如刀或者枪、箭，还有生物，比如藤蔓，狮子等等。”说到狮子这个词，老师的目光瞟到凡白身上，随后若无其事地挪开，“次之是无形类，可以给自身或者环境的属性附加增幅或者削弱改变，比如大使的飞翔能力。最稀少的是本源类，就是以空间、时间为作用物的能力……三千年的历史上不超过十个，他们每一个都在人类史上书写过无法磨灭的辉煌。最近的本源类能力拥有者就是我们镜界学院现在的名誉校长，虽然她已垂垂老矣，但是其镜像能力不减当年。”
“那越稀有的是不是越强的？”希文眯起眼睛，漂亮的金色瞳孔中满是期待。
“稀有镜像能力只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了解它们的人少，在战斗中会有先手优势；除此之外，器物类用的好了也能战胜本源类，没有什么优劣之分。”老师严肃地告诫他们，自己的心却在隐隐作痛：说没有影响，那是假的。自己当年班级里那些无形类镜像的同学，现在哪一个不混的比他好？器物类的普适性太低，他天生又对镜界不感冒，高不成低不就也只好留在这里做老师。
同学们当然不会明白老师内心丰富的心理活动，只是兴奋地交谈起来，毕竟几个小时之后他们也就会拥有这些了。
“凡白，你说你的能力会不会是本源类啊？”旁边的大尤嘿嘿笑着，“我反正肯定是器物类了，我妈是平民，我爸镜像是鼹鼠，也不知道我能弄个什么东西。”
“我的镜像能力基本确定了，我们家从来都只有一类……”金发帅哥希文面带微笑地加入他们的讨论，“大概率是和羽族——也就是从前的天使族有关的能力。”众人惊叹，帽哥则显得没有他那么淡定，“我们家虽然世代都有镜像能力，不过也只出过一两个无类向，其他人好像都是属性向啦。”
“帽哥，属性向现在可比无类向吃香，在哪都有用啊！”
李小林也终于写完了笔记，抬起头说话时，眼睛却热切地盯着凡白：“反正我看好你们！无论有了什么镜像、被分配到了哪里，大家可要相互关照呀！”
“大家安静，听我说。我们人类在镜界的职业，一般是根据镜像能力分配的，器物类的生物向做相应的仿生工作；物品向做基础工作和建造工作；无形类则分配到各个工程中做属性加成。除此之外，每大类都有一定的名额保送入高等学院，进一步学习更多三族知识，以便外交便捷。”
“老师，我有个问题。”一直沉默的凡白突然举手，神情中是与其他人不符的慎重：“我听说镜界也有‘战斗’这个东西存在。请问我们是和谁战斗呢？这和外交有什么关系吗？”他问完，全班都安静下来，一种有些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仿佛凡白触动了什么禁忌。
凡白亲眼看到，老师的微笑僵硬了一瞬，随后才恢复正常。
“这些知识，你们进入镜界之后就会学习到，的确是需要战斗的，而且……”他声音中有着淡淡的惆怅，“战斗也许会成为你们其中一些人一生的事业。”
老师答非所问。但凡白从他的表情上已经明白，镜界并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安逸和平，过着普通员工的日子就可以了，相反，那里充满了危险。
中午吃饭时，凡白少见地放纵了一下自己，把自己喜欢吃的捡了满满一盘子。李小林看着他碗里的几种炖鸡肉、卤牛肉和炸鱼肉、炖蔬菜、鱼籽寿司和沙拉，还有整整十种咸口甜口的小点心，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你几天没吃饭了？”
“好歹也是学校里的最后一顿了，不得好好吃吗。”凡白微微笑着耸耸肩，在他身边坐下。
最后的时间越来越快，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几十个同学，在那巨大的筛选器前也都有些紧张了。几个同学叽叽喳喳讨论着自己想要的能力，而更多人是沉默。
根据老师详细的讲解，镜像能力三大类，每一类又分三小向，有形类有器物向、生物向和元素向；无形类有属性向、精神向和极度稀有向（无类向）、本源类有镜向、能量向与时间向。这些分类纷繁复杂，完全是官方划定标准的方法，同时也决定了某些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阶级印象——当然，现在的凡白等人还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这些。凡白只是暗暗期待着自己的镜像能力足够他发挥自己的脑力，稀有度他倒没有在意。毕竟，他去了镜界不是为了成名，只是为了找到必须要找的人。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得知父亲认识瑞恩之后，第二天就当面问起了瑞恩：前辈认识我父亲吗？
“你爸？我怎么认识？”老头冲他翻了个白眼，满脸不解。
“他就在鬼族，一直没有回来过，您应该认识吧？他叫……叫凡毅。”那个名字，仿佛害虫一样从凡白嘴里被不情愿地吐出。
“鬼族那么大，叫凡毅的多了去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谁？”老头子脸上的不解变成了不耐烦：“别耽误事了，让我考考你的镜界能力类别背的怎么样了……”
从那次之后，凡白再没在瑞恩面前提起过父亲。瑞恩是否在装傻他不知道，但是这更坚定了他去镜界的想法：必须要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看看这个欠他们母子太多的男人的模样，必须亲自问清楚这些年一直压抑的苦涩疑惑，必须让他将母亲找到，交还给他保护！
被当做摆设冷落了半年的筛选器，终于从三楼平台上挪到了筛选室内。它表面的防尘罩被取下，露出本来一尘不染的银色金属外壳，流线型的外表以及简约而毫不多余的花纹。校长走上前，亲自控制一个个按钮，将参数设定到位。
班级里的几十个同学都敬畏地看着它启动、并且缓缓转了起来。在这一天，筛选器再次迎来了它的辉煌。随着镜界能量越来越多的注入，筛选器的环状区域急速旋转起来，低沉的嗡嗡声逐渐变成了尖锐的啼鸣，震得人脸庞生疼，浑身都仿佛有电流涌过。直到尖得凡白等人觉得快要无法忍受的时候——啼鸣声突然消失了。
他们面前的筛选器中央已经形成了一层薄薄的膜，上面流动着淡淡的金色能量，将整个筛选室照的流光溢彩！！这就是筛选器，每年决定人类世界最顶层的一群人的命运、影响无数个家庭和无数个城市的筛选器！
而三十年后，这台筛选器还将成为所有筛选器中最重要的一台，因为它将要决定的，是屏住呼吸等待节点的三个世界。
“好了，现在筛选器已经稳定了，”主持老师庄重地说，“大家按照我念到的名单，一个个进入镜界。注意窍门，先将手放上去感受一下，发现手透了过去，就迅速穿过！”
“而我们，将能够在这边看到你们的图像。好了，祝大家毕业顺利。现在——筛选开始！！”
随着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念出，拉丁美裔男孩本拉走上前来，紧张使他的脚步不那么利索，但是在老师的支持下，他还是顺利走到了门前，深吸一口气，将手指微微伸向自己前方的金色薄膜表面。
他的动作很慢，再加上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金光之中，很多人都觉得他根本一动没动。可是，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门表面像平静的水面，起了涟漪！
本拉已经抬脚走了过去！
就连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脚指头的李小林，都不由抬起头来看向旁边的大屏幕。画质并不是特别清晰，还有不规律的抖动，但是没有一个人抱怨。
画面上，本拉周身环绕出一圈翠绿的叶子，将他层层围绕起来，那一瞬间他仿佛变成了丛林里的精灵！“有形类生物向。”凡白喃喃地说着，第一次看到这么神奇、宛如魔法的画面令他暂时忘了自己的紧张。
一个个名字念过，一个个学生顺利的走过去。“有形类器物向、无形类属性向、有形类器物向、元素向……看来有形类的确非常多。”李小林一个个数着。
只是大尤那里遇到了麻烦，他的手穿不过筛选器，对他来说，金色的薄膜变成了无比坚硬的墙壁，仿佛无法打破。
“大尤同学，很遗憾，你不适合进入镜界工作。来吧孩子，我们来谈谈你可能的未来工作……”一位年长的老师立刻上前，将仍处在惊愕之中的大尤揽到一边，声音中的平和可疑地具有催眠效果，那边另一个老师立刻接着念出下面的人名。
这不算什么，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大尤本就是班上学的最差的学生，家庭也没有什么天赋，他的未来，无人在意。
至少到此为止是如此。
终于轮到了凡白，他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数倍，仿佛战鼓在自己心里敲响。
他一步步走上筛选器平台，周围的人群突然陷入了比刚刚更为绝对的寂静——镜界天才凡白！他的能力将会是什么？他们这一届，会不会再出现一个无类向，甚至是本源类？？
这些凡白基本感觉不到。但他看到右方有一团暗红的“鸟窝”慢慢挪动着，原来是瑞恩。老头双手背在身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看着他。
他也来了啊……凡白几乎可以肯定，极度厌恶人群的瑞恩是为了看他才来的。他心中涌起一股力量，随后将手指触到门上。
灼热。这是他的第一个感觉。那种看着镜子的氛围又出现了，他仿佛感受到门后面有什么生物在呼吸，还有某种好听的乐声缭绕出来——凡白并不能描述出任何具象，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他胸腔汇聚起来，安心而强大。可是下一秒，他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抗拒情绪。
不！
金色光芒抖动一下，凡白的手指触及到了坚硬的表面。薄膜像真正的铜墙铁壁一样，不再有任何声音，而那种令凡白安心的、熟悉的感觉，也突然被切断了。
“什么？？！！”李小林猛地叫出了声，其他人则依然震惊地看着，凡白自己一脸茫然地转过来：“老师，这门……是不是坏了？我……”
出人意料的，老师没有来和他说话，而是先绕到筛选器侧面，仔细地看着那些参数。过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老师终于抬起头来，古怪的目光中有震惊，但是更多已经变成怜悯和同情。
“凡白同学……抱歉，镜界可能并不适合你。”
镜界可能并不适合你。
这句话如同巨石一样当胸砸来，将凡白的神志几乎完全粉碎。
不适合，不适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的台子。很多双手伸过来，将他架走，而他耳边还充斥着某种毫无意义的吼声，那是李小林的：“如果他过不去，那还有谁能通过筛选器！！一定是出问题了！！一定是出问题了！！”
凡白听不到。他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很久之前的记忆，年幼的他坐在母亲怀里，看着母亲将写满密密麻麻符号的纸仔细地折起来，很不动声色地擦掉脸上的泪水。
“小凡，你要去到镜界，你一定能见到爸爸……他很需要你。”
“好，妈妈不要伤心啦，我会做到的。”他用柔软的小手拭去母亲脸上的泪痕，奶声奶气地做着保证。
可是他进不去。
镜界拒绝了他。
几个小时后，凡白走出“工作安排处”办公室的门，手中被塞了一堆传单小册子。他根本听不见老师在那里说了些什么，他木然的脑中只是不断地回荡着一句话：不适合，不适合，不适合……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被双腿带着，阴差阳错地走回了镜像教室。教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大尤。
“凡白，你怎么回来了？落东西了？”大尤无精打采地问他，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凡白遭遇了什么。见凡白没吱声，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不信这个邪，我还是觉得那狗屁沙（筛）选器有问题……”他大声打了个嗝，凡白才注意到他身边一个已经空了的酒瓶子，和缭绕在周围的浓重酒气。
“我得进去，我得进去啊。凡白，你知不知道，我们一家人都XX都等着我给家里争光呢！”大尤朦胧的醉眼中满是血丝，直勾勾盯着凡白，“等人都走了，我得进去再试一次！！”
“你进不去，你怎么进那扇门。”凡白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与坐在这里的躯壳不在一处。
“兄弟，你这是……”大尤终于意识到凡白的不对劲，他瞪着凡白，后者没有任何回应。
“你别告诉我你没进去！！”大尤的酒气几乎已经喷到凡白脸上了，可是凡白依然没有回应，只是直直看着前方。
两人中间，出现了一种可怕的死寂。
一阵轻微的气流吹起，死寂突然被打破了，苍老低沉的声音在凡白耳边响起：“小子，你给我等着，哪也不许去，我要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幺蛾子！”
是瑞恩。凡白心脏一阵刺痛，咬着嘴唇没有看他。他无法面对这位脾气古怪却心肠热忱的老头。瑞恩却显然没有等他回应，又是一阵气流，他已经消失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从窗子外照耀着凡白的正午阳光逐渐西斜，大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声不响的离开教室，而瑞恩也并没有回来找他。凡白木然的心灵逐渐苏醒过来，他听见了走廊上兴奋的嘈杂声由远到近再由近到远，想必是那些已经跨越过去的学生回来再与家庭庆祝、道别。
突然，教师门被大力撞开，凡白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大尤有些疯狂的眼神。
“凡白，也就这一次机会了。”大尤的身影被西斜的阳光拉的长长的，夕阳投射在他的脸上，涂抹出血一样的颜色。凡白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几步迈到他身边，“什么机会？”
大尤没有细说，只是抿紧双唇看了他一眼。
你，甘心就那么放弃吗？
他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中蕴含的意义，凡白岂能不懂！
他们一边向筛选器所在的平台冲去，大尤一边气喘吁吁地解释：“我要炸了筛选器，我一定要进去！！”声音之大，竟带有种奇特的力量。
“你……当真？”凡白惊讶地盯着他，仿佛看到了一个新的大尤，“就算有可能消失在镜界吗？”
“对，就算有可能消失！”！
大尤已经掏出了一个电子炸弹，看起来粗制滥造，显然是自己鼓捣出来的。筛选已经结束，筛选器正在稳定运转，而老师们正在给新生们送行，筛选器周围空无一人！
大尤右手有力地一甩，爆炸的冲击波将筛选器的参数设定仪炸得粉碎！
大尤没有犹豫，直接踏上平台，他嘴唇哆嗦着，凡白能够看见他眼睛明亮的不正常。谁不会恐惧——面对消失的死亡，谁不恐惧！可恰恰是大尤，差生大尤，敲碎了凡白的犹豫与胆怯，唤醒了他血液中本就有的不羁与狂傲！！
金光闪过，大尤已经消失在筛选器那头，而几个老师听见了爆炸声也匆忙赶了回来。
如果没有被镜界认可，我就会消失……
可是我不相信——我怎么会不适合！至少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那个世界……
凡白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一个无异于自杀，却帮助他逃离那绝望判决的决定。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只花了一秒不到的时间。他眼神一冷，脚下已然发力。
冲进去！！！
那一瞬间，他仿佛跳进了金色的粘稠的液体之中，心跳得失去节奏，几乎无法呼吸。但是毫无疑问，那道横亘在他和镜界之间的墙消失了。他一个踉跄，脚下已经重新踩到了结实的地面。
他努力睁大眼睛，稳住身体环顾四周。他已经身处一个宽敞的灰色大厅内，这里没有窗户，而白色照明灯正明晃晃照着他们头顶。学生们都还在这边，嘈杂的人群之中，他们两个刚加入的学生几乎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你还是跟过来了啊。”旁边一个声音响起，是大尤。他脸色苍白，但是嘴角明显带着满足的笑容。
“我们……没有消失？”
“咋可能……凡白，”大尤的语气有自嘲，更多却是淡然，“也许这就是命吧，但是咱们不信命。能做到现在，我知足了。”他举起双手，那双手已经从指间快速变得透明，就在他说这句话的几秒内，凡白已经看不见他的双臂了。
“嗯，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而我，真想好好看看这世界。”凡白对视着他的双眼，依然轻轻说出这句话。他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已经消失到什么程度。“你……你可是镜界天才！你得活下去！给我父母报个平安，就说我没有消失，说我成了异人回不去了也好……”大尤的声音终于开始颤抖起来，有几滴晶莹的泪水滴下，划过他透明的脸庞。
“好。如果我活下去……”凡白自己也几乎无法控制感情，只能拼命盯着大尤，直到他微笑的脸庞也全部消失在空气中。
他闭上双眼，微微扬起头，希望自己也在人群之中不留痕迹地消失掉，也算是自己最后的尊严。大尤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而他也一样。这已足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