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中“咯咯咯”的机械转动声响起,沙漏中的沙已流尽。紫色闪电再次降临,这次是他们所有人被无一例外地卷入其中。
双脚踏到坚实的地面上,凡白从没像现在这样喜欢过晴朗的天空。他扶住依然有些站立不稳的龙玄悟,看着急切地迎上来、向费拉尔询问结果的曼妮尔蒂,心中突然充满了感激。
雷动老师毫不含糊,当场就公布了全部测验的结果。由于团战和个人赛中的出色表现,凡白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第一名,而龙玄悟以一分之差居于第二。费拉尔和曼妮尔蒂,尽管在个人赛中表现平平,但是由于团战中突破自我的行动,分别拿到了第五名和第九名的不错成绩。
费拉尔在帐篷中一边接受治疗师的包扎,一边和在一旁等待的凡白说着话。“你所说的底线,是队友吗?不能让同伴受伤……什么的。”费拉尔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囔着,“当时看到你去攻击米科亚尔,其实我也是气得够呛。”
“不完全是。我的底线……”凡白黑眼睛中似乎闪过一丝冷意,“是伙伴和胜利一个都不能少。谁都不能用其中一个要挟我,去放弃另一个。”
“哈……你这家伙。还记得咱俩约定要测验完去鬼市玩吗?现在,估计我得等一段时间咯。”看着老师起身离开,费拉尔才说出这句话,愁眉苦脸地举举自己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胳膊。
“那也没事,我今天先去一次,下次咱们再一起。”凡白微笑着安慰好友,随即感觉到一束不太友善的目光:塞卡维卡正在不远处的座位上盯着他,依然是在训练场里的那副臭脸。
凡白懒得去理会,又和费拉尔闲聊了一会,便急着回公寓去了——晚上要去鬼市,他自然要先准备一下。
他这次去其实是有些事想要弄清楚。关于血池的传说,关于那个衣店老板的奇妙风衣,还有想给凌柔再添几件衣服……虽然她并没有对他说什么,但是他就是没办法不想她,就像现在他站在她冥想室门口,局促不安却不想离开一样。
“我今天晚上要去鬼市一趟,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他支支吾吾地开口,“可能你也不在意吧……但是上次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就来问问你……”他瞥了一眼安静坐着的凌柔,却发现她那柔和的深褐色眼睛正认真地注视着自己,心跳一下子更快了,连忙又移开目光。
随即,他看见桌上的玻璃杯里插着一朵红色的花朵,正是当初衣店老板送他的那朵。对于它常开不败的事实,凡白毫无困难地接受了。他眼睛一亮,“那,我再给你带一朵花回来好不好?”
凌柔一开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静静看着他,嘴角似有似无地微微勾起。但是那双看过来的黑眸竟是那么炽热和欢欣,这双眼睛令凌柔麻木的心隐隐一疼。
她不由自主地微微点了点头。
“哈哈,太好了!等我回来吧!”凡白笑得更开心了,原本淡漠成熟的少年竟因为这个笑容而带上了几分稚气,比起平时又多了一些别样的光彩。凌柔静静坐在冥想室内,听着凡白在卧室整理着不用的书本衣物,看着他换上了平时常穿的白色训练服外套黑色麟焰风衣,几步踏出门去。
也许,他今天很高兴吧……是发生了什么呢?他的笑容,似乎有点熟悉呢。
凌柔的头隐隐发痛。她独自坐在逐渐转暗的夜色中,缓慢而一点点地思索着。
凡白靠着自己的记忆,一路摸到了鬼市大门。他担心过好几次,自己是否记错了路,或者鬼市已经换了通道口。但是当穿过浓雾、看到巨大牌匾上苍劲的“鬼市”二字,这些担心就都被他抛到脑后了。
鬼市和上次一样,还是门外安安静静,门内热闹无比。凡白这次放慢了脚步,走进上次那条巷子,细细地看着每个店铺摆卖的东西,还买了一份怪模怪样的小吃——叫什么“恶魔蛋”,吃起来和人界的鸡蛋没什么区别,但可能因为酱汁的缘故,有一股特别的浓郁香气。边走边吃,他在人稍少一点的一个拐角找到了上次的衣店——衣店似乎是在原址上翻新的,比上次气派了很多。只是衣店的主人依旧是那样老态,凡白上前几步轻轻咳了一声。
“哦,是您!您穿上这风衣可真是气派……”距离他上次来也不过只过了一个月,老板立刻就认出了他,热情又局促地寒暄起来,眼神却游移不定。
“你最近还好么,老板?还有人找你麻烦吗?”凡白看出了老板的不安,询问道。
“托您的福,那之后再没遇到什么麻烦事!您这次想买点什么?”老板赔着笑脸,看着他挑出两件女式服装,动作麻利地包好。“您真是有品位。这两套衣服和上次那两套风格完全不同,可是却有种别样的风韵。这次,您想必还要再买朵花吧。”
“对,要上次那样的,她很喜欢。对了老板,你知道附近哪里比较适合打探消息吗?或者仅仅是听些消息……”凡白说到“她”字脸腾地红了,连忙转移话题。老板却像没发现一样,随口答道:“那就去那家酒楼啊,魑魅。那里人多故事也多,你应该会满意的。”
“哦,好的,谢谢你!咦……这朵花好像和上次的不一样?”凡白接过袋子和老板的花,细细端详着它含苞欲放的红色骨朵和有些偏蓝的叶子。
“是的,不一样,这朵更适合你,和你们。”老板低低地解释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凡白总觉得今天的老板有点不对劲,可他又不好多问,付了钱就转身往“魑魅”酒楼走去。
“适合你,因为这朵花不会死,能等待很久很久……也不会被压烂或者被摔坏。年轻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提着两包衣服,将花插在风衣的胸前袋子里,凡白兴致勃勃地叫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酒”,随机挑了吧台前的一个位置坐着。服务员将酒摆到他面前,然后,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分外锐利地看了他一眼。他疑惑地回看过去,服务员已经转身离开了。
有些话断断续续地灌入他耳朵。什么“羽族的混蛋又搞一言堂”,什么“异族的族长早就死了,接管的是个人类”,听到这些话的人都爆发出一阵大笑,就连擦杯子的服务生也都忍不住笑了。一个络腮胡大汉笑的猛捶桌子,震得昏黄小灯左右摇晃,给自己桌上的蓝色酒液投上绚丽的光影。
还有什么“鬼族学院的院长就是个异族”,凡白好奇地听着,另外几个声音马上反驳第一个人:“去你的小鬼儿!韬光是个不折不扣的排异派咧!他是异族?我就把酒原封不动吐出来!”
“哟,你好,你是塞卡维卡的同学吧?”凡白身边忽然出现一大块阴影,一个瘦小身影轻盈地落座,借着灯光,凡白看见这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他下意识回答:“对,你是?”
“我是塞卡维卡在鬼市的朋友,你叫我维洛卡就是了。怎么,这次塞卡维卡没和你一起来?”他一边问着,一边抿了一口自己酒杯里的酒,轻轻皱了皱眉,“太甜了,魑魅的东西越来越讨好客人了。”
“没有,这次我是自己来的,不麻烦他。”凡白听到这是塞卡维卡的朋友,戒心就又增强了一分——在鬼市如此热闹的地方,他倒是不怕出现上次那种状况。只是他对塞卡维卡的印象已经差到了极点,连带着对他的朋友也都没什么好感了。
“哦哦,这样啊——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可以给你介绍介绍。还是说,上次塞卡维卡已经带你转遍了?”
“嗯,都转的差不多了。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凡白不想整晚被一个奇怪的话唠缠着,回答他之后将酒杯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起身准备离开。
“凡白,等等。还有件事我没有介绍给你……”
已经转身的凡白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认真听我说。小子。我的镜像能力是液体置换,一种非常不起眼的能力,但是让我在鬼市混得很好……大少爷说你总让他出丑,让我教育教育你。但是我想啊,干嘛要留着一只老鼠在大少爷身边呢?”少年眯起眼睛笑着,稍高了些的声音在嘈杂之中并不突出。凡白的火球已经爆裂而出,逼近了少年的脑袋。
“你刚刚喝下去的,是我加了药的酒。这一点点药可是我杀了多少个人搞来的,就是为了这一天……我肯定会被关进鬼市大牢,但是我觉得很值,因为我出来之后还是我,而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你做了什么!再不说我就烧了你的脸!”凡白瞪着少年维洛卡,眼中仿佛能射出钢针。
“我做了什么?我让你要在剩下的日子里如同过街老鼠一样,日日痛恨着自己对大少爷和鬼火威尼所做的一切。”少年的眼中闪着疯狂的光,凡白心脏处突然传来一股锐痛,令他几乎不能呼吸。“你,将会成为异族。你不再是鬼族,你将会失去镜像能力,哈哈哈哈哈哈……”
凡白听着他的话,呼吸竟然真的急促而困难起来,他咬着牙操控鬼火,火球瞬间张开成火网要绞杀少年!
可是少年竟然一动不动,毫不畏惧地坐在那里,还悠悠地哼起小调:“你越用它,它走得越快。你越抓它,越抓不住……”凡白的火网,如同他手脚一般的火焰,竟然像是烟花一样炸开,化为火星消失了。
“什么??!!”酒楼里的人还以为是烟火表演,纷纷给他们叫好,喧闹中凡白像是被砍断了手一样,痛的浑身一抽搐,跪倒在地。他召出另外两个火球,却见它们同样刚出现就化为火星,转眼便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有什么东西,一直连接着他和镜界的东西,断了。
他睁大双眼倒在地上,急促而徒劳地呼吸着,想要抓住一丝什么,却看见少年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模糊……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我……该怎么办!
啊,啊,我……
凡白的意识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
白雾之中,蓝得透彻无比的双眸再次与他对视。原来,那双眼睛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他刚进入镜界,穿过筛选器之后看到的眼睛……还有面前这个少年。
这少年就像是他的镜像,只不过眼睛颜色与他不同。上一次,他用双手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令他进入了镜界。他又像上次那样无助了,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再次走近自己。
救救我,帮帮我。像上次那样,让我获得镜像能力,让我重新和镜界相连,你是我的守护神吗——
凡白本能地祈求着,尽管理智之时他绝不会说出这么软弱的话语,但是现在他只剩下了本能,求生的本能。
少年靠近了他。只是,这次他没有像上次那么做,而是用右手抓住了凡白的左手,将他将自己的方向一拽。同时他身子一旋,便与凡白调换了个位置——现在,凡白看到了自己来的方向。
他的背后原来是一扇门,金色的大门,里面透出灿烂的光,还隐隐约约有着酒楼的模样。凡白不知道这次少年做了什么,但是他正逐渐地远离那扇门和少年。他感觉不太对劲。
你做了什么?——你——这是做什么?
少年轻轻一蹬,身子向后往大门里飞去。他那双澄澈的蓝眼睛,一直与他对视着,无喜无悲,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漫不经心。
凡白在虚无之中漂浮着,大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