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震关,就到了瓦亭川,秦州城东这一段瓦亭川汇合了略阳川的河水,河面始广。
大军源源不断而来,不仅是军队,更多的物资也源源不断地发向了青海,于是在河面上强行架起了一座很宽大的木桥。所以自古以来,许多大臣反对君王开边功,唐朝与吐蕃还没有开战,国库里本来积存的一些物资财政,很快再度空荡荡的。
这些不是李威所能管的,一挥马鞭,说道:“停下。”
号角声吹了起来。
一万多士兵,立即勒马停了下来。
在长安城中战马还是缺少的,李威利用手中职权,不停地强行调来各处马匹,直到过了汧水,才勉强使每一个士兵配置了一匹战马。但行军速度依然不快,一路西上,借助各种地形,再度一边行军,一边练兵。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辎重。
这也与唐朝的府兵制有关,唐初没有大量常备军,当然节约了开支。作战时,由折冲府发府兵。这些府兵大多数是农民,每十人准备六匹马,这不是骑的,是用来运输的,根本不能指望它载着士兵冲杀,真不行,就用驴代替。然后准备吃饭的马盂,帐蓬,给马喂食的布槽,铁锹,?、也就是后世的铁镐,凿子,这是做工事时用的。还有一个碓,舂米时用的,筐,挑东西用的,或者挑战利品,有时候大胜时挑人头,接着还有斧、钳、锯子,开路时的镰刀,两张床,马的缰绳、笼头、马蹬,兵器有短火矛、弓、箭、箭囊、横刀、磨刀石、绑腿、大觿,然后就是干粮。至于盔甲、陌刀,以及军弩等武器装备,那是集合后发放,战后还要重新交还朝廷。这与后世电视里看到是载然不同的,除了一些特殊的部队外,大多数作战没有集合前,是乱蓬蓬的一团,就象一群难民一样。
这些府兵,农忙时种地,农闲时练兵。因此唐朝全民皆武,身体素质也比宋朝强,也是这个原因。作战时,朝廷派将领持朝廷鱼符去折冲府征兵,一般是果毅都尉随军前往。若是大的战役,象这一次青海战役,折冲府的几乎所有将领皆在随军而行。
可是折冲府已经开始败坏,渐渐无兵可征了。这一次大多数士兵就是后世常出现的募兵制征来的。而且战役时间有可能很长,物资大多数变成了朝廷承担。什么样的兵皆有,就象李威这一群士兵,有许多人抱着铁锹不放,当成了宝贝疙瘩,还指望它回家去继续挖几个大萝卜。所以除了必备的辎重外,还有府兵自带的物资。
没有到青海,可看手下这一群士兵,李威就能想像现在青海乱成什么样子。但因为手中的权利,李威很果断,有的士兵表现一直不好,直接淘汰回去。宁缺勿滥。一些表现优异的士兵,立即提拨。到了秦州,稍微那么好看一点了。
站在木桥前,开始布置,将士兵分成两方,一方在河西防御,一方在河东演练渡河,不是就着这个木桥展开的,而是就着瓦亭河,重新搭桥。这样练军有很多好处,一旦开战,不仅仅是攻防战,还有一半将在运动战中展开。与行军很类似。而且这样不停地练习,也锻炼了各个将军的真正统帅能力。不是李威一人看出来。
关健是其他押送士兵的将官不敢这样做。本来日期就紧,赶不到,会责受处罚的,轻则杖笞,重则砍头。路上不敢耽搁。即使时间有限,也没有这个财力,特别是骑兵,象这样近乎残酷的实战,会不时地折伤战马,在这时代,马与人同样金贵,敢不敢伤?受伤的士兵,甚至一两个不小心死亡的士兵,他们也不敢负责。更不要说李威将一些表现不好的士兵强行淘汰。在唐初为了防止士兵逃兵役,真病了,派大夫治,用人抬也将你抬到前线。得了癌症都没有用,要死就死在前线,休想在家里养病。
正在演习,远处几个人奔了过来,正中一个人骑着一头小毛驴子,远远地大喊:“殿下何在?”
李威骑马冲了过去,下了马,亲热地拍了拍西门翀的肩膀,道:“西门翀,好久未见了,孤听说你在秦州做得很好。”
此次,秦州与陇州两个粮仓,因为前些年备下了许多粮食,为此次出征节约了许多开支。西门翀在秦州表现得可圈可点。
“臣不敢当,但殿下,为什么你要领兵青海?”
“你不想孤文武双全吗?”
“非是啊,你是殿下,学的是治国之道,不是文武之道……”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你便知。”
号角声吹响起来,两方军队演习开始。
……
洛阳皇宫,天气始热,两个宫女替武则天扇着扇子,武则天道:“孤想念九成宫了。”
九成宫在唐朝几座大型宫阙中,乃是避署最佳胜地。
李首成垂首答道:“不可啊,殿下才方离开京兆。”
“本宫知之,外面情形如何?”
“外面国泰民安,只是,只是……”
“说出来,只是什么?”
“只是雍王殿下修注《后汉书》,投者如云,雍王府上整天门庭若市。每一篇注集出,立即被文人士子传扬,被称为古今以来《后汉书》最好的注解。”
“最好的注解吗?”
“奴婢不一定认同,也许此注甚好,最好未必,多是他人捧抬。但奴婢很担心啊。”
“你担心什么,这个不孝子,不及他大哥十分之一。”可是武则天皱了皱眉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弘儿在青海遇到了什么事自己怎么办?弘儿登基,自己有继续周旋的余地,这个老二若是登基,与自己只会是鱼死网破结局。想到这里,又说道:“你去将裴侍郎喊来,本宫这有几篇奏折悬而未决,请他来商议。”
“喏!”
倒不是太假,是有几篇奏折,她与李治皆没有商定下来,将这几篇奏折抽出,一会儿裴炎被带到,隔着帘子,两人探讨着国事。商议完毕,武则天命人端上茶来,道:“裴侍郎,国家兴平已久,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这是本宫高兴的。然而太子为了国家,去了青海,本宫实在担心不止。可是一群宵小之辈,居然窜夺雍王……本官很担心哪。”
矛头直指李贤。
其实这件事,百姓议论很多的,也不是说李贤多可恶,李治要抬他,回避会有什么结果?即使回避,父亲已抬过了。大哥会容忍,可以后登上帝位,会不会容忍,若有小人将此事翻出来,自己会不会倒霉?李贤内心也挣扎过许久。而且帝位,李贤真不想?加上手下一群幕僚如武则天所说,也想上位。作为一个王府的官吏参谋,一辈子只是如此。可作为未来帝王的参谋亲信,仕途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好人怕三劝,坏人怕三说,于是一步步与大哥决裂。
百姓也许不知,作为裴炎,心知肚明。休说裴炎,连李威在父亲左迁几位宰相时,就猜出父亲会有什么计划,慨叹一声,这一回兄弟是没有办法做了。
武则天将此事翻出来,不是为了李贤种种的行径,说完后,隔着帘子,看着裴炎表情。其实这个帘子也只是做一个样子,丝帘或者珠帘,帘后的人能看到帘前,帘前的人若胆子大,也能看到帘后。
“陛下文治武功,不亚于太宗文皇帝,然没有惩文皇帝之戒,朝堂上这两年争执不休,臣也很担心。”
“是啊,本宫很早就听过你品性高洁,乃是裴家最杰出的弟子。后来为官,论称职无人能及你左右,君乃国家栋梁之材,国家多事之秋之即,还望君多加努力。”
“臣一定不负天后重托。”
“好,那退吧。”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武则天忽然笑了起来,李首成问道:“天后,为何发笑。”
“本宫是笑,弘儿为什么不愿意与此人亲近了。”
“为何?”
“此人心向莫测啊。”
“???”李首成脸变了变,这可不对了,对太子心向莫测,也许说是不支持太子,对天后也心向莫测,难道他是支持李贤的?可也不能用心向莫测这个形容词。
“不过弘儿倒底腐朽了,这世上何来好人坏人之争,用得好,就是好人,用不好就是坏人。越是这种人,只要能驾驭,比什么人皆好用。”说到这里,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心向莫测嘛,太嫩了!想了想,又说道:“是时候了,你将东宫那个金内侍喊来。”
东宫的事,她暗查了很久,终于查出来一些眉目,本来这条线没有理清楚之前,她不打算动的。可多事之秋,不想东宫再发生意外,几个少女生命关系无所谓,重要的是弘儿的儿子,一点差错皆不能出。斗到最后,必然有人会对李潞动手。但是儿子也有她不喜的地方,取人乃貌,东宫中几个少女心智皆不深沉,不能保护东宫安宁。
“喏!”
李首成一会儿被带了过来。
武则天没有让他爬起来,喝道:“本宫听说你在东宫,做了一些对太子不利的事。”
“天后,是,是,是陛下强迫奴婢的。”李首成伏在地上惊疑万分,难道这二人也不是一条心?
“弘儿对你不薄,为什么要背叛他?”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不愿意,可是陛下要斩奴婢的人头,奴婢只好服从陛下。”
“所以你将弘儿的所有事情告诉了陛下?就包括他为了国家为了社稷,刻意置办了一些产业,托梁金柱与陆马经营。这是弘儿为了替社稷谋一条财路,又怕群臣反对所举。可你不知道,让陛下多心,于是滋生了许多事端,是不是?”
李威当时问过武则天,武则天也纳闷。在洛阳时,一家三口也算是其乐融融,尽管许敬宗被儿子整死,让她不满。可是丈夫应当满意,但丈夫莫明其妙翻了脸。这让她同样很不解的。
查了很久,才查出这个金内侍。
这一点武则天也猜错了,一开始与李治一样的想法,认为儿子这些安排有些居心不良。然而一笔笔钱用出来,也有少数是壮大自己实力的,自保嘛,做为一个太子,这个若不做,这个太子不做也罢。但大多数钱,一笔笔以捐助以贡税名义重新进入国库,春天时又拿出五万缗钱,武则天与李治怀疑渐渐释去。
若是图谋不诡,这么多钱得养多少死士?
却没有想到,李威起兵谋反的念头从未有过,有了钱可以做许多事的。但其意依然不在此,帮助国家,有能力帮助李威还是帮助的,主要还是为了一条后路。就是武则天智商高达三百,也没有想到儿子一直在想跑路。
没有提醒,儿子用人失误,就要得付出代价,自己居中只会计算,如何谋取更大的利益。不过这枚棋子放在东宫,现在不适合了。最可怕的是,他深得儿子器重,手持东宫大权,几个傻呼呼的儿媳妇又相信他。
金内侍汗水涔出,战战兢兢地说道:“是,是奴婢不好。”
武则天过了很久,才说道:“本宫想要东宫现在安宁,你可明白?”
“明白。”
“退下。”
“喏。”金内侍小心地退下去,回到东宫。
碧儿迎过来,担心地问道:“金内侍,天后喊你过去,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金内侍六神无主地回到屋中,久在宫中,怎能不听出皇后动了杀机,此时只是在犹豫不决。就是不杀自己,皇上,皇后,太子,还有因为把柄被明崇俨那个小人抓住,时不时的威胁,想到这里,呆呆在看着屋中的大铜镜,这是太子赏赐给自己的,镜中的人没有胡须,然而两鬓斑白,眼角挂满了皱纹,忽然低声自语道:“你也老了,何苦还留恋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