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月起山头,似深蓝色的山脉之上缓缓升起一轮夜明白玉,却比平常都大了几分。
那月盘独有的深色斑纹在此刻格外明显,正如环绕在旁的星云那般,是一种深邃的蓝色。在白光之中,这斑纹似乎正缓缓变化着,逐渐勾勒出了一条细长的轮廓,似枝头上的静卧之龙。
这一晚的月光分外的刺眼,白雾四起,世间万物的影子被拉长,再没入身旁清晰可见的朦胧银丝之中。一名四岁少年站在那片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上,这片属于古埃及的领土之上。他的双眼怔怔地望着面前那座庞大的建筑,发丝漂亮的深蓝色正如那月上的斑纹,胸口用红绳挂着的一颗蓝色圆晶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而微微闪着光。
金字塔,这座在月光之下,隐隐流动着丝丝蓝光的金字塔,距离真正人满为患的那个金字塔旅游景点十分遥远——或者说,它偏僻。它被极其草率地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风化严重,其形状也与方方正正的著名金字塔相差甚远,就暂且称之为石塔罢。面对这宛如沙漠荒坟的建筑,少年却迟迟不肯离去。
“万……万……静……元……”少年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在努力回想着什么,片刻,他水蓝色的眸子忽而睁大了。
“万象归静,乱世归元。”他忽的抬头,石塔的模样赫然映在他的双目之上。
荒漠深处有什么古老的声音在作回应,一个恍惚,他周身的景色陷入黑暗。少年眨眨眼睛,凭借塔顶小小开口下澈的月光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看见了一条通向地底的古老甬道,空气忽而变得湿冷,阶梯意外的保存得完好——他已进入那个石塔的内部,不需要任何入口。
少年小心翼翼地走了下去,只身没入黑暗之中。
那条甬道两旁镶入了不明的经过处理的红色晶体,将落入甬道内的月光进行恰当的反射,使整个通道不至于过于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豁然开朗,一个庞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他眼前,因为过于黑暗,这个空间看不见四面墙壁,只见坑坑洼洼的部分灰色石砖地面。
几具木质棺材躺在中央的一个方形石槽内,其外部的颜料已经部分风化,仅隐约可见金色的片片纹路。石槽周围用简单的颜料绘制着象形图腾,以石槽为中心向外扩散,形成错综复杂的古埃及太阳轮纹路,竟透露出一种莫名的使人敬畏的气息。
少年浑身微微一抖,似乎有些冷了。他的薄唇翕动了两下,于是启齿:
“有……有人吗?”
这一声,居然在周围回荡起来。片刻,一切又归于沉寂。
少年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小小的步子,蹲在石坑边缘盯着不远处的棺材,水蓝色眸子内的黑色瞳孔忽然放大而变浅,几束浅蓝色的纹路若隐若现。这种状态仅仅是持续了一秒,又随即便回了原样。
“凡人所居的现代世界,自然规则所缚之地,为阳。”
“妖魔肆虐的地狱,罪恶之人最终的归所,为阴。”
“灵魂轮回的归宗灵界,使阴阳两隔,互不相通。”
“恒埃及的古老魂灵,坠入阴界的无辜罪人们啊,我以跨越千年的坦戈斯灵咒,唤你们归来,回到我们曾爱过的世界……”
少年稚嫩的声音再次于这地下空间之中引起回声。寂静之中,空气中似乎蓝光暗涌,棺材内传出了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几具棺材逐渐颤动起来而甚至部分腾空,其内部发出巨大的撞击声,似有疯狂的野兽于其中想要挣脱束缚。
随着巨大的一声爆裂声响,棺材木板猛然被粉碎,几个枯瘦的人影与屑烟中摇摇晃晃地站起。人影在微弱的光线下双眼微微发光,浑身颤着发黄的绷带,缝隙之中露出深黑色的干瘪肢体。诡异的香精味道混合着古老的木质气息,钻入少年的鼻腔,令他浑身微微一振。
“嘶……”沉重的吸气声传来,他们干枯的肺叶已经千年没有充满新鲜的空气。几个人影缓缓抬头,在湿冷的空气中稍作停留,浑身便突然摇晃起来,迈动着自己扭曲的腿脚走出了棺材。
少年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却又是一脸新奇,向那人影走去。不知这究竟是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生物根深蒂固于本能之中的、对同类死去之尸的恐惧对这个孩子似乎丝毫不起效。
“庄严的坦戈斯灵咒在无尽的夜空之巅响起——”
“是您吗?在召唤我们归来……”
“您回来了——吾等过去的辉煌时代,终将重临了吗?”
周遭响起空灵的声音,却不见面前的枯槁人影张口。少年静静地站在原地,久久地望着他们。许久,他的眼睛闪着光,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嚓——”
银光闪过,剑锋指向少年,剑身在月光之下流动着耀眼的锋芒——一柄柄精心制造的银剑出现在人影手中,他们同训练有素的骑士般以圆环之势停留在少年四周,以剑为日辉,少年为日心,所站之位,与地面所绘制的古老太阳轮纹赫然重合……
“耶罗斯?以罗涅斯家族之嫡子、古埃及永恒尊王之长子白龙——”
“自愿尊循耶罗斯族训之不移,跨越轮回而来——”
“千年以后,重拾自我,回归古老的童年誓言——”
少年在圆圈之中站稳,于回荡四周的浩荡宣言之下闭上眼睛,人影浑身再次浮动起蓝光,瞬间变化作三道蓝光盘旋于他周围,流光闪烁!
熟悉而又陌生的神奥语言在脑海之中赫然响起,他猛然睁眼,瞳子原本的水蓝色赫然变成了鸳鸯金蓝瞳色。他胸口赫然出现了复杂的金色纹路,构成一只巨翼金鸟。那颗蓝色圆晶挣断红绳,钻入他眉心。
恍惚之中,他看见了一名轮廓模糊的少年。那与他相似却又成熟更多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脑海中回响——
我,白龙,号九重天者,为恒埃及法老王乌西尔之长子,今日在此,对越神之神——灵兽录尊上,立下永生永世的不灭誓言!
以双翼,悸动蓝天,挥散乌云,唤醒九天之巅的无暇骄阳!
以身躯,震撼大地,净化混浊,觉醒地心深处的古老力量!
以思念,穿破世俗,隔绝贪婪,拾起世界黯淡已久的光芒!
以灵魂,指引凡间,泯灭七夜,照亮遗忘之下的崇高信仰!
即使身心已满目疮痍,即使过去已众叛亲离!
只要我心旧在,便会化为永世燃烧的指引者,化为无尽黑暗间的启明星!
以心之名,誓言不灭,直至魂飞魄散!
少年浑身被光芒包裹,浑身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那般汗流浃背,灵力暴动状的游走让他浑身的经脉都传来酥麻刺痛的痛苦之感。
“疼——”他尖叫起来,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光芒骤然消失,一切随着少年意识的流逝而归于寂静。
那三道蓝光忽而在空中停顿,化作一片蓝色花瓣,散入他瘦弱的身体内。
那些人影受到刚才巨大灵力气流的折磨而痛苦地缩成了一团,暗红色的熔岩流光在他们残缺的肢体上吞噬着每一寸腐烂的肌肤,宛如地狱之火在重新收割回逃亡之人的魂魄。就在这样的痛苦之下,他们突然再次挺起胸膛,剑锋点地,肃然起敬。
他们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面裹白纱,身着轻衣的女子。少年浑身发红地躺在她的怀里,肤色就像刚出生的婴儿。
“辛苦了。”女子面色温柔,笑着举起自己的右手,拂袖而露出了手腕处的金色绿石护腕状器物,轻轻呼唤出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器物上的绿石流光闪烁,淡蓝色的小影子从每一个人影身上浮起,穿过层层石壁而重归天际。人影释然般地倒地,他们的身体随风消散,再无踪影。
“索索穆斯灵界会给予你们新的生活,不必再为我们而受苦了。恒埃及的无上勇士们,你们值得一个自由的人生。”女子微微俯首,低声吟唱着不明的祈祷之歌。
片刻,她怀里的少年肤色回归正常,正小声哼哼着,似乎正要悠悠转醒。女子转身,留恋地回眸一眼,笑着看着怀里的孩子。
“阿千,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