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房造屋，家里的男人都请了假。
向青云亲自指挥，向耀斌当后勤部长，向耀东当施工员。老宅子两边各自新修四间青瓦房，老大的房子也修四间。工钱各自算，但伙食由老二家包圆了。
为啥呢，因为老二向耀斌刚刚被评了县上的先进，领了奖金，钱比他多。乡里那点事情，藏不住他的眼睛。向耀斌俩口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老爷子这是在熬他的油啊。
嫂子反而觉得这事情老爷子做得对。单凭向明月脖子上挂的那一串银子，都够了。“老太婆偏心，老爷子总算是公正了一回。”
没等她把这话说完，向耀东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你少在一旁说风凉话。老二这回为了修房子，都向银行借了款。老爷子不知道。”
“多少数？”
向耀东比了比手指。“三千块？我的天啊，他拿什么还啊！”
“咱家还借了他400多。”
“啊，这我咋个不知道啊。”
“你要知道了，就凭你这大嘴巴，还不得到处去嚷嚷啊！”
“不然你以为我哪有那么多的钱来买宅基地，修房子，打水漂来的吗！”
“那咋办啊，我们总得帮衬点啊！”
“帮！你拿什么帮？自己屁股上都是一坨屎。老二家操持伙食，你给我跑勤快点不许偷奸耍滑。”
大嫂郁闷地点了点头。没想到，老二这么耿直。
自家欠了老二家的钱，大嫂见着向耀斌都想绕着走。她这个小叔子不吭声，闷头做事。她还时不时地给他添乱。她自个觉得脸红，没脸见他。
大嫂安静了几天，但很快她又不平衡了。“当初要是你去当蚕桑员就好了。”
“狗屁！我多大，他多大。我能去得了？”向耀东见她又在说混账话，挥起拳头恨不得揍她一顿。“那个乡政府脑袋瓜子不灵活点，是个人能待得住的吗？你也不想想。亏得老二脑瓜子灵活，不然早吃亏了。”
“八大员每年都是有考核的，你以为比厂子里轻松。苦得狠，老二为了弄懂技术，关着门哭了好几回呢。捶着胸口，都想跳楼。”
大嫂一片哑然。“也是，一个小学生要弄懂中专生的知识，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呢，他也算是熬出来了。”
“熬出来了？哪有那么容易哦，我听他说今年县上给他下了一千张蚕种的指标。能不能完成，都还两说。”
“他不是先进吗？”
“你以为先进那点奖金就那么好挣。不脱成皮，哪里搞得成哦！更关键的是当了第一回，当不成第二回，他没法跟乡上交代啊。”
俩人正说着，见向耀斌的媳妇端着菜板走了屋子。俩人连忙刹住口。大嫂赶紧进一步迎上去，“弄伙食的事情就交给我和奶奶吧，你啊干农活是把好手，做家务啊你还得跟奶奶学习。她啊，爱藏私不肯轻易教人。”
向老太婆刚刚把向明月放进萝兜框子里面，小家伙吊着奶瓶咂巴着嘴巴，两个腮帮鼓鼓地吞着。听大嫂的声音，向老太婆从屋里子探出脑袋，不满地哼哼道，大孙媳妇，你以为二孙媳妇像你那么嘴尖，偷偷地割肉开小灶。
说得大嫂一阵脸红，悻悻地赶紧接过案板，气鼓鼓道，你个老婆子连好话都听不来。不求跟你说了。
向老太婆转头又对向耀斌的媳妇笑道，这个死女娃子说话跟带刀似的。不逗人听。不过她这话是老实话，你啊手艺还真是待不得客。伙食还是我跟她来弄吧。你呢，去跟他们三爷子搭把手。
年前生了向明月，向耀斌便已经萌生了修房子的想法。这是他跟妻子说好的事情，他必须得兑现。他早早地去村上收罗了一批青瓦。但现在三家人都要修，自然是不够。他这个后勤部长，只得骑着自行车，去邻村买。
从乡上供销社借了一台手扶式拖拉机，要连续拉三天才拉得够。为了省点工钱，三爷子带着四个弟弟妹妹，和大嫂的一双女儿，自个从拖拉机上下。
向耀斌的媳妇巴不得，大嫂接手伙食的事情。
她啊，就是个劳苦命。做不来清闲的活路。用向耀斌的说法，杖笨得行。
向老太婆见她屁颠屁颠地跑去搬瓦，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向月明从屋里搬出来，放在屋檐下，哼哼地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月娃子要乖哦，不准哭闹！不然的话，祖婆要打屁股哦！”
向月明使劲地爬了几下，叼着个奶瓶，没能爬出箩筐来。很快，便不满地眼泪鼓包地想哭。向老太婆挥了挥手中的黄荆条子，向月明连忙缩了回去，扭过头不想再理她。大嫂见她又在恐吓小侄儿，连忙说道，奶奶，你不能老是这样恐吓他，别把他吓坏了。
“这小子跟他老子一个样，猴精得很。看得到火色。你看嘛，他还在拿眼睛瞅你呢！”
“狗日的小精怪！”大嫂不由地噗嗤一笑。
为了修房子，向老太婆舍了一番本钱。让人杀了一头半大子的猪。她和大嫂盘算着，刚开始的时候不能给工匠们吃好了。不然到后面，嘴巴吃叼了，不好打整。匠人们都是手艺人，懂得不少的精怪，得罪不起。得小心伺候才行。
婆孙俩把猪下水都倒腾了出来，清洗干净。一部分用卤水卤起，用来给他们下酒。另一部分则用来炒辣椒、炒青菜，只要碗里能够见到肉，工匠们多半不会有意见。猪骨头剔去猪骨肉，用大火熬起，用来煮面给他们打尖。精肉和排骨放在上梁的时候，才开始用。工匠们才越吃越好越喜庆。这跟婚丧嫁娶不一样，婚丧嫁娶是先上好菜，先稳住客人，在慢慢上流水席。
向老太婆单独给向月明开了小灶。用搪瓷罐子装上新米，埋上煮熟了的剔骨肉，每天都给他煨罐罐饭。小家伙吃得油嘴滴口的。看得大嫂的女儿们，心欠欠的。时不时趁着大人们没有注意，便去爬灶孔揭开盖子偷吃几口。
大嫂装聋作哑，装着没有看见。
向老太婆看得是又好气又好笑，更多还是心酸。几天过后，还是忍不住也给这俩女娃子煨了两罐子。“吃的时候，偷偷地去厨房里吃。别让你们的幺爸和幺嬢看见了。”
每次吃，大嫂都在门口给她们俩望风。见着人来，赶紧让她们抹干净嘴巴，把罐子塞到灶孔里去。尝到了甜头，俩女儿拉着大嫂说，妈妈，祖婆不偏心。罐罐饭好吃。
大嫂忍不住啪啪地掉起了眼泪。“祖婆是不偏心，但祖婆更爱男娃啊！”这话她没敢给女儿们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两个姐姐巴着向月明，吃上了罐罐饭。少不了逗玩窝在箩筐里的向月明。
说来也怪，自打生下来，向月明就是一副好脾气，特别爱笑，两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见着人都乐呵呵的滴着口水，嘟嘟嚷嚷地叫着要人抱。
见女儿们要去抱向月明，大嫂生怕自家孩子摔着了这个大侄儿，连忙站了过去，挡在了她俩的面前，“不许抱弟弟，待会弄哭了，不得了。”说着，大嫂用嘴唇朝着背着她们洗刷锅碗的向老太婆，嘟了嘟嘴。
女儿们吐了吐舌头，像群散开的麻雀飞快地跑开。
向月明见俩个姐姐不理她，很快嘟起了小嘴巴，狠狠地盯着大嫂。那小眼神，看得大嫂不由地一阵心慌，连忙哄道，月娃不哭啊，待会大妈给你充奶粉，好不好？
向月明转了转小脑袋，很快打起来呵欠。
大嫂赶紧摇起了箩筐，“宝贝乖，宝贝乖，瞌睡虫来找宝贝过家家了。”
等到把他哄睡着，大嫂才站起身上，松了一口气。
她也是个女人，向老太婆的心思，她懂。
老向家好不容易开枝散叶，向老太婆是巴不得每个孙儿孙女都能生出一大群孩子来。四世同堂，她还不满足，她还想着五世同堂呢。
向老太婆的心太大，大得让她和向耀斌的媳妇都有些感到害怕。她恨自己的肚皮不中用，要是她能早点生过带把的出来，哪里有老二家的风光。
等到向月明成了家，他才知道，原来大妈不只是生了两个堂姐，还生养了两个堂妹，一直被寄养在她娘家的俩个妹妹家里。
直到这两个妹妹结婚，接到请帖，老向家的人都被震惊得目瞪口呆。这保密工作做的，简直是滴水不漏。“当年计划生育那么严苛，她是怎么躲过去的？”
对于这个秘密，大妈和大爹都一再戒口，只字不提。
然而直到老了，大妈还是没有打开心结。她没能给老向家留下一个带把的。或许是因为这个歉疚，年轻时候气盛的大妈，老了，反而对大爹变得低眉垂眼。
这跟向月明家里则完全相反，年轻时候向耀斌一身的派头，咋呼着老妈不得不向他服软。然而到老了，老爷子因为临聘身份被辞退之后，不得不外出打工。
每回回来，反倒是老妈趾高气扬地咋呼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