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镇,西窝陀村东南雕窝峪。
雕窝峪号称雕窝,是因为附近的人传说这是个雕才能飞得过的地方,一米长的大雕,翅膀有力,扑的一下飞起来就有三千尺高,飞起来远远看上去像个人长了翅膀,甚是骇人,寻常的半大只的羊,母鸡等家畜统统经不住大雕的铁爪一抓,猛地冲下去抓起来到了半空再扔下去,就摔的血肉模糊。平时谁也不敢去招惹这个险恶的地方,尤其告诫好奇的孩童们。
孩子大人的心里,都把这里当成一进去就会有几十个大翅膀凶神恶煞的鸟人站着等你的地方,让人不寒而栗。
但是现在,仍然有个十几岁的年青后生,身着短褐,脚蹬布鞋,正在攀爬这个地方,并蹑手蹑脚的,常隐没在林木之下,生怕别人看见一样。
这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山峪,远远地看去,就像几个巨大的山兽环抱着一个平台。长宽约三里,里面平台空阔平整,足足可以容纳十万人,像是一个天然的练兵场。面向西北,有宽约20米左右的峪口,俗称山门。高高的山门周围云雾缭绕,像一个草丛里的大乌龟,张开神秘莫测的巨口,似乎进入的人都会成为其中的祭品。
伴随着年青后生不停在林间山路上攀越,几炷香的功夫,就没入了山峪入口,仿佛一个自投罗网的蚂蚁虫子,没了踪迹。
然而在里面的广场上却看不到传说中的凶神恶煞站立的众雕,只是个臂膀粗壮的大汉在用小锤敲着一个铁棍尖头,还有个后生抡起大锤配合着大汉,已经敲出了一个长逾多半尺的扁平形状。旁边几个年青后生手里有的拿着蒲扇拼命地扇风,风扇前的火呼呼的燃着,火红的火舌里杵着一根一尺长的铁棍,已经被烧得通红。
那是一把槊尖的模样!
大隋律法规定,民间不许持有买卖长槊等兵器,而这一把槊尖,配一个长木棍就是一个简易的长槊。而那里除了新打出的这一把,在旁边的茅棚里,还赫然竖着至少几十把在已经做好的简易长槊!
但就这些活计,已经足够把这些人通通送进大牢!
“大哥,”刚才那个穿行在山林之间的后生已经到了打铁场,气喘吁吁的从木桶里舀了一盆水大口大口的喝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大哥,老伯给了赵狗腿子那些钱,没有引起怀疑,但是赵狗腿说不够买五张皮!”
“狗日的赵狗腿!”众人都破口大骂起来,手里的活却没停下来。手里的力气都用大了些,叮叮当当的响得更加大声,仿佛仇恨都要倾注在那些泛着寒光的铁器上。
“这个畜生,勒索了乡里多少年了,又是个烂赌鬼,总是要翻倍征徭役,县老爷要一份他要翻两份,他怎么不去做县太爷?他这又得逼得多少家都逃荒跑了”。
是啊,不乏在场的这些人的亲人,也去逃难去了,老王还好,有些家资娶得起媳妇,村里大部分人都是媳妇都没娶,这就属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们已经失去了孝子的资格,勉强填肚子而已,从七年前新皇帝征民夫开始,路上染病死死,搬石头累死,造船被冻死,病死,同乡死的都差不多了。只剩下他们这些贱命一条,体格却格外壮运气好的,偷偷半路跑了却不敢回家,只好聚在这里落脚。
这么熬着也不是办法,他们亲眼目睹了一个同伴被抓住下了大狱,过了几天被扔出来之后,身上没有一块是好的,谁也没有勇气去承受一次那种严刑,就知道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也别指望皇帝大赦天下了,皇帝陛下据说花钱如流水,府库花费在所不惜,为了搏一个野外部落的可汗称号,号称来大隋吃饭不要钱,花钱也就罢了,对自己的子民却非常吝啬和严格,想做个农活都没机会,都是在给皇上修东都,修运河,修船。
逃回来的他们不敢回家,钱越花越少,饭却是每天都要吃,饿了半个月饥几顿饱一顿,什么野味也打不够这么多人吃,直到有一天饿到受不了的他们开始谋划偷东西。
东西是不好偷的,光是想到这里他们羞赧的摸摸脸,羞了先人啊!好好一个人,做了偷盗的事情,再也清白不了了。还在家乡这里,要是被人认出来,更是没法活这张脸了。再者,这里也没什么可以偷的人家,好偷到的茅屋里别想有什么好财物,戒备森严的大户家里光门客和大狗都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但是肚子咕噜咕噜叫,饿瘪了肚子算来算去,也只有行商比较合适了。外地人路不熟悉,也有些钱财,至于说他们也是没有罪,那倒也是没罪,但我们也没罪啊,天道轮回,算一算我们就要饿死了他还有些钱财做生意,就当让他做善事为他积阴德了。
第一次抢行商的时候他们几个就是那么想的,心里念着阿弥托福,手里哆哆嗦嗦的都是汗,拿着几个棍子就去路边埋伏,连布蒙脸都没蒙好。埋伏的时候,好几次都想回去算了,再去投官,下大狱就下大狱,论棍打死就打死,可是肚里咕噜噜的一响,心一横,怎么样也作一个饱死鬼吧,凭什么有的人衣络绸缎吃饱喝足,而我们苦苦干了这么多年,手脚磨破,却要饿死。
也没想到就那么容易,那个胆小的行商就那么慌慌张张的丢下包裹就跑了,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什么有气势的恶狠狠地话,或者反抗一下。
再后来,就越来越熟练了,几个老弟兄腰包鼓了起来,在遥远的临县买了吃喝,买了铁,买了衣服,把自己装备了一个齐齐整整。
再后来,就在临县被认了出来。没想到认出来的年轻人非但不去报官,反而很崇拜他们,非要闹着加入他们,加入才知道,十里八村的年轻人都出来逃荒啦,听说这里有吃的,一传十十传百,都赶来投奔,再然后索性就拉起来了一支庞大的队伍。
“现在怎么办?干脆把老太公接到山里来,有吃有喝”山里的光棍汉们七嘴八舌的出着主意。
打铁的大汉面露难色,“不瞒大家说,我的老爹我知道,九头牛拉不回的倔性子,小时候我偷邻居李大婶一个鸡蛋都能狠狠打我几十鞭子,还揪着我去给李大婶赔礼道歉。我要是把真相告诉他,不是他扭我送官,就是他不吃不喝”
大汉愁苦的眼神悠远的望向了远处,他的茅屋的方向。
他猜的没有错,也许是心灵感应,正有邻居在老汉面前唠唠叨叨“老王头,你听说了没有,最近山里有一伙子号称知世郎,说是啥都懂,可厉害,手底下不少人呢,还在那里打铁哩打兵器哩”邻居刘老汉说完,刻意避开了山贼的字眼,却带上了后面的打铁的内容。
“你说的那土匪,俺也听过,好好一个人,做了贼汉,羞他先人哩”王老汉慨然叹道他能听出来邻居是在暗示那个土匪打铁,和他那个铁匠儿子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他自己也有一丝怀疑,那天回来的儿子却不敢回家隐隐地指向了一个事实,儿子已经是告罪之身,但他准备岔开话题。“你那个牛皮准备怎么弄啊?”
“咳,老汉我老了,我也无儿无女,不行他看我有啥他就拿啥,把我房顶拆了拿走吧,他再不行就拉我走吧,我也活不了几天啦”刘老汉顿了顿,又试探的问道“那些年轻后生咋弄,交完了徭役,是有把子力气。后面也该去辽东啦,可怜了孩儿们啊,还有多少年好活”
“各人有各命,活到哪天算哪天吧”
“天爷啊,你这好孙儿,孙女儿可不敢这样想了呀。好死不如赖活着呀,听说那个知世郎也,可是讲道理的......”
“不要说啦,说多了杀头的罪啊”王老汉打断了那些试探,“唉你有空跟我再去山后边造几个陷阱,捉几个野兔,野鸡,獾也能卖点钱,买一份算一分啊”
唉唉,老刘头答应着心不在焉的编着手里的竹器,空气一下子安静一下来,剩下了尴尬的气氛。
安静了,王老汉心里却开始扑通扑通担心起来,儿子千万不要去当盗贼,跑吧跑的远远的,带上我的孙儿孙女,可是他要真是能跑,东跑西藏带两个小孩又怎么行呢。老汉也为自己不够灵活的脑袋发愁起来。
回来就被送官,跑了却也带不了孩子,眼下又付不起五张牛皮,老刘头说随便他抓,可自己被抓了两个孩儿托付给谁呢,不想被抓,凑得齐张老爷说的这老些钱吗?这可怎么办?官府真的要把人往绝路上逼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