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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鹊之桥

1

黄昏日落,小镇尽头的街道与房屋都蒙上了淡淡的橘黄色。喧哗一天的人们渐渐散去,下班的下班,回家的回家。

袁大帅复辟帝制的笑话王朝之后,已经过去了十三年。

此时,此地,在民主制源起并如燎原之势扩大的南方之都,进入了由陈炯明这位定威将军统治的时期。暂时从战火中获得残喘之机的人们,生命力也依然旺盛,伴随着相对稳定的社会发展态势,百业俱兴,银行、米粮店、药材、绸布等等,其中的一个行业是古董买卖。

自清帝国衰败后,从宫中流传出来的诸多文物,以及伴随着帝制破产的大家富甲所拥有的值钱物什,纷纷转入了各地古董行家之手。

小镇是粤府划分出的某个区内的小城市。在小镇最繁华的一条大街上,有一间小有名气的古董店,当然也只此一家。

古董店这个时候也打烊了,助手利出水最后一次清理了一遍古董店内陈列着古玩的壁橱与柜台,细细地将每一扇窗子都关好,拉上厚厚的窗帘。

“出水!”街上,一辆蓝色的自行车停在了门前,走下来的是个银发飘逸的美丽女子。

“莲!”出水高兴地扑了出去,“来接我了?”

“嗯。”莲好奇地往店内望了望,“范先生不在吗?”

“我在这里!”古董店二楼窗边露出了一个乌发蓬蓬的人头,满脸笑容地朝莲摆着手,“莲,怎么不见你来我店里玩了?”

“范先生!”莲仰头望着古董店主人范黎,刚要说什么,出水早锁好了门骑上了自行车,“范先生,我们先走了!”而后忙不迭地嚷,“莲,上车,快上车。”

莲于是什么也没再说,朝范黎招招手,轻盈地跳到了自行车后座上,双手紧紧地环抱住了出水的腰。看着远去的两人,范黎用放在窗楣边上的手托起了自己的下巴:“出水这小子,一点儿也不给我与莲说话的机会,还真怕我抢了她?”这个时候,出水载着莲早到了这条大街的尽头,很快地消失在了范黎的视线中,范黎回头看着屋里那幅画,若有所思,“莲与出水,能维系多久?”

那是一幅银河相会的画,却没有牛郎,也没有织女。

有着天空颜色的画幕里,如彩虹般挂着的,是一道流泻着星星光辉的银河。

这是莲留下的作品,也是唯一与莲的过去相关联的东西。

出水早将莲载出了小镇,朝镇外的郊区驶去。

“莲,很快就到七夕了。据说镇子那天会有烟火晚会,我们一起去吧?”出水激动地朝后面看了一眼莲,而后眼光落到了胸前的口袋。

口袋里装着前一天才买的戒指。

出水打算在七夕那一夜,烟火盛开而璀璨无比的那一刹,向莲求婚。

“嗯。”莲乖巧地点头,风吹拂在脸上很舒服,但莲心里却有点儿疑惑。

想不起自己过去的莲,与出水在一起的日子一直很快乐,但隐隐地,总有一股不安不时地冒出来。

我也许,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莲不确定地想。

莲是出水在山后那个碧绿的深潭边发现的。

那是个晴朗的夜晚,星星漫天。出水下班回来,下了12路电车,便看到天空中有一颗耀眼的星星一闪而过,落在了后山那边。有点疲倦的出水,被旺盛的好奇心吸引着,寻到了后山。

天上的星星倒映在波光荡漾不已的潭面,辉光粼粼。而莲就那样睡在了潭边:一袭洁白的纱裙,长长的裙摆滑入水中,引来水下的鱼儿在旁摇曳游动。一头有着星光般美丽颜色的长发,柔顺地伏在绿色的草地上,而雪凝般的美丽肌肤与精致的五官,在她没张开眼睛时,便已经把出水迷得几乎失去了灵魂。

这么美丽的女人,如画中走出来一般。

站在夜风里的出水,傻傻地望着睡过去的莲许久,被习习的凉风猛地一吹,才清醒过来,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刚想叫醒莲,却不忍打扰莲那安详的睡眠,于是,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

我这样做,是怕她着凉了,不,不对,是担心她留在这里会出意外。将莲带回家安置在自己床上的出水,这么说服着自己,望着伊人的脸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

直到第二天,莲醒过来了,身处陌生的环境,却一点儿也不惊慌。倒是出水,得知莲除了自己的名字,再也想不起其他关于自己的事时,束手无策起来。确切地说,也许只有一半是担忧,而另一半却是欣喜。

察觉到自己居然为可以留下莲而暗暗高兴的出水,心中对自己的不安好心稍稍感到过不去,但见到莲的笑脸时,却将唯一的一点内疚感抛却得一干二净。

那张绝世无双的笑脸,即使要出水用生命去交换,他也愿意。

不管她是什么人,留下她,无论如何留住她。出水在心里对自己说。

古董店虽然开在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上,但每日成交的生意却很少,来古董店的人也不多。

镇上的人,会跨进光线暗淡的古董店大门的,大多是逛着玩的,瞅瞅陈列品,随便地品评一番,或者对那古代神秘的器皿陶罐感兴趣,却舍不得或出不起高价买下店里那些陈旧而稀罕的东西的。

尽管如此,出水还是很热情地招呼他们。

出水对于古玩的知识,很有限,对古玩的认识,都是从古董店的主人——范黎先生——处学到的。

范黎先生其实是个鉴定家,同时也是个收藏家。所以,他开的这间古董店,不仅出售由他四处收藏而来的古玩,也会给上门的客人鉴定他们所寻到的文物,更多的却是收藏一些秘密发掘的珍品。

据说范黎先生在古器收藏界不仅小有名气,其鉴赏眼光更是列入业内前三甲。所以即使古董店的生意清淡,但依靠慕名而来请其鉴定的人给的酬劳,范黎维持一间小小的古董店,以及自己的生活与出水的工钱,竟然也绰绰有余。

因为这样,出水特别钦佩范黎先生。

这天一大早,古董店里一如往常清闲,门外却走进了一个穿一身黑色礼服,戴着礼帽,拄着拐杖的老先生。

他甫一进门,便摘下礼帽朝出水鞠了一躬:“请问范黎先生在吗?”

出水一愣,而后马上明白过来。这就是那些专门来找范黎先生鉴定的客人了,每个月,总有两三个这样的客人上门。出水把老先生迎进来,送到屋子最深处的门帘后面——通往二楼的阶梯,让他上去找范黎。

范黎吩咐过,只要是来请其鉴定的客人,都让他们自己上二楼。

不知道这次的客人,会请范黎先生鉴定什么文物呢?出水心里其实有点担心。

因为每一次,随着这些客人们的到来,总会发生一些神秘的事。

出水曾经遇到过一次,一位客人带来鉴定的文物,据说是周朝时代的青铜古鼎,上面刻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怪兽图纹。

结果那一天,鉴定还没有完成,楼下的出水便听到了楼上有婴儿啼哭的声音,而后便听到了客人的尖叫,还没等他跑到阶梯,那布帘便被撕破了,从二楼下来的,竟然是只羊身人面的怪物,眼睛在腋下,龇着如同老虎那般锋利的牙齿,看到自己便扑了过来。

吓得双腿发软的出水呆在当场,若不是范黎先生及时将它捉了起来,当时他就葬身在了怪物的血口下。

后来出水才从范黎先生口中得知,那只怪物叫饕餮,传说中最喜欢吃生人的妖兽,原本是被封印在客人带来的古鼎里的。而正因为那只古鼎存在着这么一只货真价实的妖兽,所以价值倍增。

被范黎如此鉴定后,客人不觉得恐惧,反而是欢天喜地地给了范黎一大笔鉴定费,带着重新封印着饕餮的青铜古鼎满意地走了。

还有一次,是一位女客人带着一幅有着唐寅图撰的古画前来鉴定,结果从那幅古画里飞出来的蝴蝶,布满了整间古董店。范黎要出水把飞出来的蝴蝶一只不漏地捉回来,结果为了这些奇怪的蝴蝶,出水整整一天都在不停地拿着捕蝶的网子东跑西窜,最后跑到老远的郊外林边的溪水边,才捉到了最后的一只蝴蝶,把出水累得够呛。

……

想起种种稀奇古怪的遭遇,守在门口的出水担心地望了望二楼的窗户,心里祈祷着千万不要出现什么状况才好。

直到中午的时候,那老先生才从二楼下来,匆匆而去,看脸色甚是满意。出水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范黎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也下了楼:“出水,是午餐时间了吧?你去桃跳亭茶楼吃饭的时候,给我打包一个印度阿三风味的咖喱牛肉面。”

桃跳亭是一家广式茶楼,也开在这条商业街上,是这条商业街的店铺跟公司的上班一族解决早中饭的好去处。

“很不好意思,范黎先生,今天开始我不用去茶楼吃饭了。”出水得意地说着,捧出了装得满满的饭盒,“噔噔噔噔,看,这是什么?”

范黎的眼珠子一下瞪得老大,难以相信:“你小子居然开始学起妇道人家做饭了?打算出嫁了吗?”

“你这是什么话?范黎先生,我这是爱心盒饭,爱心盒饭。”出水一脸高兴,小心翼翼地将饭盒的盖子打开,“红烧丸子,西芹鸡丁,干酱肥肠,都是我爱吃的菜,莲真是太贴心了。”说着感动地擦了擦眼角:“我有多少年没吃上住家饭了啊!真是谢谢莲!”

范黎伸手便想去抓丸子,却被出水的筷子重重地打了一下:“范黎先生,这可是我的午餐,请别乱来!麻烦你独自去桃跳亭吃你阿三风味的咖喱牛肉面吧。”

“得意什么?”范黎不以为然地说着,喉咙却咕咚咽着口水,“你说这饭是谁做的?莲?莲是谁?”

“是,是,是我认识的女朋友。”想到莲,出水洋溢着幸福的脸忸怩起来,“也,也,也将会是我未来的妻子。”

“乱得意个什么劲儿?”范黎重重地拍了出水的头一下,“我范某人没有交到女朋友一天,你就一天也不能脱离单身汉,这是古董店的职工守则。”

“范黎先生开什么玩笑?什么时候有这条店规了?”出水傻眼。

“今天开始增加的。”这回轮到范黎得意起来了,“所以,你想结婚的话,先介绍个女人给我吧?”

“范黎先生,要想有女人喜欢,首先请整理一下你的那副仪容吧。”出水叹了口气,无奈地用手指从头到脚对范黎指了个遍。

乱蓬蓬的头发几乎遮住了范黎的上半张脸,下巴冒出头来的胡茬儿,皱巴巴的格子衣服衣角翘了起来,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卷起,露出赤着的双足。与穿着整洁的西裤白衬衣,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出水比起来,范黎还真是邋遢到底了。

“那叫什么话?要是女人真喜欢我,还会在意我的装扮吗?”范黎又重重地拍了一下出水的头,“这叫风格,懂吗?不羁的浪子形象,这就是我的风格。”

“你以为是古代吗?现在的女人,思想可开放了,受了那些西人的影响,也开始讲究什么民主,追求文明,可没几个会喜欢这种浪子风格的。”出水叹了口气,“她们现在喜欢的,是戴洋帽,穿洋装,打领带的新时代男人。”

“啰唆,快给我跑一趟桃跳亭。”范黎拍了一下柜台,双手叉腰赤脚走到那楼梯上了二楼。

看来,老先生托他做的鉴定还没有做完。出水无奈地抓起了外套,嘟嘟囔囔地出去了。

那老先生不知道带来的是什么文物,范黎用了一天,也没鉴定出个结果。似乎是知道一天内必然没有结果一样,那老先生也没再出现过。

出水关店离开的时候,望了一眼还开着的二楼窗户,叹了口气,就走向了电车站。

说是电车站,其实,停靠的电车永远只有一趟电车。

粤区的电车建设,早在1912年就由当时的政府提上了日程。受西方影响,在国内多方面发展起的新事物,除了已故的詹天佑先生开拓的铁路建设,国内引进的自行车,汽车,到电车。

上海已经运行了有轨电车了,在开始运营的那一天,吸引了许多市民前往观看。

在这里,电车又叫叮叮车,因为它到达或停站的时候,都会发出悦耳的叮叮声。

虽然人们已经对电车翘首以盼,但这里的电车建设,却始终没能如期完成。

在大都督胡汉民拍板添办电车路、改良街市方案后,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这期间,1919年虽然有美洲侨商伍籍磐先生承办,并将电车公司注册地设置在了香港,还在两年后发行了股票,10股计100元,但到目前为止,城里依然是有轨无车,据说伍先生的儿子至今还在为电车建设之事到处奔走。

然而,小镇上的这条商业街的少数人,已经搭乘上了这种其他人们苦求而不得的电车了。

12路电车不需要耗电,也不需要轨道。它是如何运行的,是一个秘密,没有乘客知道。

12路电车的运营者是谁?这也是一个秘密,没有多少人知晓。

为什么12路电车只有商业街的少数人才可以搭乘,是谁规定的?这更是个秘密,是只有搭乘上电车的乘客,才会有的疑惑。

甚至,没办法搭乘的人们,连12路电车是否存在的真实性也抱怀疑态度——因为他们看不见12路电车的停靠或驾驶,即便电车就运行在他们身边。

对他们而言,12路电车,是列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秘电车。

但对于可以搭乘12路电车的人们而言,对于出水来而言,12路电车,并不神秘。

12路电车,就只是电车,是一种极为平常的交通工具。

只是比起上海那一趟趟如挤沙丁鱼般的搭乘景象,12路电车上的位置,显得相当余绰。

叮叮。

电车来了,出水上了车。

叮叮。

电车到站了。

出水下了车。

电车开走了,出水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出水不喜欢住在镇上,所以住在镇外郊区。

这里靠近森林,空气很清新,而且很宁静,有种令人整个身心放松的舒服感觉,出水很喜欢。

才这么想,附近的林子里忽然响起了锐利得如同划破玻璃的声音。

那是,枪声?

出水吓了一跳,按理说,这郊区是禁止狩猎的,谁这么大胆,竟敢公然开枪?

出水定了一会儿,竖起耳朵注意着林中的动静。

可是那一枪以后,林中再无声响。

出水松了口气,沿着公路走了一段,而后拐进了一直蜿蜒而上的石阶上。

石阶尽头,他那间屋子里,往日灯灭帘闭的窗户打开着,透出柔和温暖的灯光。

一定是莲,准备好晚餐正等着自己回去。

出水心里一阵感动,加快了脚步。

就在出水敲门进屋后不久,那林中忽然蹿出了一只惊鸟。

银白如星星的羽毛,飞在昏暗的天空里如同流星般闪耀。

那鸟很惊惶地拍打着翅膀,很快地越过出水的屋子,朝镇上飞了过去,不时还发出喜鹊般的鸣叫。

而林中树丛一阵摇晃,露出了一张戴着墨镜的脸,他站了出来,嘴里叼着一支烟,身上带着一支猎枪。他望着那远去的鸟儿背影,惋惜地摇摇头,猛地抽了几口烟后将烟头扔到了地上捻熄。

屋里正为出水舀着一碗热汤的莲,听到鸟儿鸣叫忽然身子一颤,疑惑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莲?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出水见莲这副模样,紧张地问。

莲想了想,笑了起来,摇摇头,把盛好的汤递给了出水。

出水松了口气。

其实,莲恢复记忆是好事。可是,他又实在担心,要是莲恢复了记忆离开他,那自己要怎么办?

莲以前是谁?还有哪些家人?出水其实也想知道,可是一想到要是莲失去的记忆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的心里就害怕。

要是,莲永远也想不起自己是谁就好了。虽然这种想法很自私,可是出水还是这么希望。

莲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她。这是出水的想法。

2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带着莲做的盒饭,出水走到12路电车站旁,喜滋滋地恨不得马上到晚上,这样就可以跟莲待在一起了。

“我说,从这里坐电车,就可以到镇上去吗?”

身边的一个人问。

出水一愣。因为他看到这个戴墨镜的人身后带着的是一杆猎枪。

忽然,出水想起了昨天的枪声:“对不起,先生,这里是禁止打猎的。”

“我知道。我猎的并不是这里的鸟类或动物。”那人说着,再次问,“从这里怎么样才能到镇上?是有一路电车吧?”

“对的,12路电车。”出水回答着,心里却奇怪,他也是12路电车的乘客吗?他是猎人,不去打猎,那他昨天开枪是要打什么?

猎人与出水搭上了12路电车。到目的地的时候,与出水一起下了车,而后,两人朝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直到出水走到古董店的时候,他还在想着那个猎人的事,漫不经心地打开门,一股洪水哗啦一声涌了出来,随着这股洪水的泄出,古董店里的东西全被冲了出来,连出水自己也被冲倒在地。

“发生了什么事?”出水浑身湿漉漉地站了起来,狼狈地看着被冲出来后躺在街上的古玩,呆了。大街上的行人,其他店铺的主人客人,看着被大水淹过般的古董店,均看热闹地站在了一边。

“早啊,出水!”二楼窗户露出了范黎那张嬉笑的脸,“麻烦你将这些东西晾干了再放回店里,当然了,店里也要清理干净哟!”

一大早便要面对这么一大堆麻烦的出水,心情一下由极佳跌成极糟,指着门前狼藉的东西冲范黎怒吼道:“你这个专爱给我找麻烦的家伙,要是你不自己下来清理这些东西,我今天就要罢工!”

灰溜溜的范黎在出水的监视下,踢着人字拖鞋把被水浸泡过的东西捡了起来,一一摆在架设在门外的架子上晒了起来,而后,古董店里的窗户全打了开来,湿漉漉的帘子被风一吹,很快便飞扬到窗外,范黎抹着沾水的柜台、橱窗,最后把还留在古董店里的东西也搬了出去。

“请问,这里是范黎先生的古董店吗?”有人站在古董店外,怀疑地问。

“客人你等一下再来吧,我的职员正在店里发飙,不好做生意。”范黎苦笑,拒绝。

那店里正打扫着的出水,将手里的扫把扔到了范黎脸上:“你最好给我勤快点。”

“是,是!”范黎忙不迭地应着,抓起扫把忙打扫了起来,不甘地嘀咕,“这古董店,似乎我才是主人吧?”

清理完被水淹的古董店,两人搬出椅子在阳光下坐了下来。

“啊,真舒服。”范黎眯着眼半躺着,“果然,认真劳作后的休息是最舒服的。”

“你还没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出水依然怀着一肚子气。

“对了。”这个时候,范黎才想起了事情的源头,神秘地一笑,“我有件好东西给你看。”

出水知道,范黎说的好东西,也许就是造成店里被水淹的肇事者,于是冷哼了一声。

出现在范黎手上的,是一个雕刻精美的水晶瓶子。

那瓶子很小,只有大拇指那么大。

可就在这么小巧的瓶面上,居然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非常、非常小的人。

“这有什么稀奇的?”出水不以为然。

“别急,再看。”范黎说着,将水晶瓶子放到了阳光下,被阳光照透后,玻璃瓶里的景物像被聚光灯照亮了似的,一下子浮现了出来。

定睛一看,那个小人居然是个还很年轻的姑娘,长长的黑发盘成髻,上面插着几支精美的发簪,穿着淡蓝色的细绢长裳,仿佛一朵初绽的睡莲,默默地坐在栗色的梳妆台前。

姑娘的身边,还有小鱼在游动,几根又细又长的绿色海草晃动着,给人一种恍若海底的感觉。

出水的眼睛渐渐睁大了,因为他看到那姑娘居然在动,她原来在仔细地绣着一条手绢!

“这是昨天那个老先生带来的东西,很神奇吧?”范黎用两根手指掂起水瓶,第三个手指点了点那水瓶上边的塞子,“我昨天研究了一天,最后不经意地把它放到灯光下时才发现的。于是我把瓶子的塞子拔了下来,你猜发生了什么?”

出水不用猜也知道了:“瓶子里有水流了出来,于是,古董店便被水淹没了。”

“哈哈,这样奇妙的古物,之前我似乎都没接到过这样的委托!”范黎兴致勃勃地说着,站了起来,“我倒要看看,这个水晶瓶子到底有着怎样的传说,价值几何。”

出水看着阳光下依然濡湿的古玩,叹了口气,看来,今天又不需要开店做生意了。

到傍晚下班的时候,出水把最后一件古陶放到陈列橱里,轻轻关上了门。

清早上班的路上,出水把莲也带到了镇上。

因为昨天夜里,郊外林子里又有枪响。

一连几天,出水上班前候车的时候都能遇见那位猎人先生。有时候他也要去镇上,便跟出水一起搭12路电车。有时候不去,就沿着山林的公路晃荡,扛着猎枪,四处寻找着目标。

这样的人,太危险了,要是他误伤了莲可不好。过度担心的出水想,该找找有关部门把这个猎人关起来。

无法想象莲单独一人遇见猎人时的惊慌,于是,出水上班的时候决定把莲带到古董店去。

“咦?哦?”范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莲,惊奇道,“出水,这就是你藏起来的女人?”

“范黎先生,你太失礼了。”出水尴尬地拉开凑到莲眼前的范黎,笑着安慰,“莲,别害怕,他就是古董店的范黎先生,虽然性格有点怪,但人很好的。”

“什么叫作性格有点怪?”范黎不舍地从莲身上移开视线,咽着口水问,“莲小姐,今天搭车的时候,一定也有很多人像我这样向你行注目礼吧?”

“呵呵,还好。”一如发觉自己丧失记忆、身在出水家时的从容,莲浅浅一笑,“要打扰范黎先生了。”

“不打扰,不打扰。”范黎依然惊讶地看着莲,手肘撞了撞出水,“你小子果然好艳福啊!”

“哪里哪里!”不好意思搔着头的出水,猛然醒悟失态,连忙纠正,“胡说什么?”

“莲小姐有兴趣上二楼看看吗?”范黎的话一说出口,背后便被出水狠狠地拧了一把。

出水接过话来:“莲,这些古董店里的东西,我给你介绍一下吧?”

“好啊,谢谢出水!”莲微笑着跟在出水身后,走了过去,留下范黎一个人站在柜台前面。

“真是见色忘友啊!”被冷落在一边的范黎,才欲抬脚往回走,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枪响,随后一声鸟的哀鸣划破长空。

莲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双腿一颤,若不是被出水及时抱住,差点倒在了地上。

“莲,你不要紧吧?”出水见莲恐惧地盯着自己,心中更是怜痛,“哪个家伙,敢在镇上开枪?”

范黎看莲的反应,先是一怔,而后快速地冲出店去,朝着枪响起的方向奔了出去。

街上的人们神色讶异地看着古董店的范黎,范黎着装不整地跑了出来,边跑还边抬头望天。

蓝色的天空,一只如流星般的银色鸟儿从高高的天空坠落了下来,落到了街那一边去。

范黎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纵身跃上屋檐,连跳带跑地奔了过去。

街这边是冷清的民居,正是午困时分,人们不是吃饭小憩便是午睡了,巷子里的人不多。范黎停下脚步,逐条巷子寻了过去。

终于让他发现了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

是被刚才那一枪伤了的鸟儿?

范黎顺着血迹,轻轻走到了巷子尽头。

那只有着星光般色泽,样子像喜鹊的鸟,银色的翅膀上沾满了血迹,正在地上蹒跚地走着,见范黎走近,焦急地扑棱着翅膀想要飞起来,无奈力不从心。

“乖,没事,别害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范黎轻轻说着,终于走到了那只鸟跟前,蹲了下去。

似乎是听懂了范黎的话般,那只鸟一动不动地,用乌黑的眼珠子盯着范黎的双手落在了自己身上。

“看,你又是个迷路的家伙吧!”范黎笑着把鸟捧到了自己眼前,站起身,快速走出了巷子。在出巷子的那一刻,将鸟藏到了自己的衣服里面。

匆匆离开的范黎,刚好与迎面跑过来、戴着墨镜的猎人撞了一下肩膀。

“对不起。”范黎注意到猎人的枪口,一愣,而后便笑了起来,简单地道歉。

猎人只看了范黎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拐到了范黎出来的那条巷子里,很快地,又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张望着似乎要找谁,街上却空荡荡的,范黎早跑得没了影儿。

回到了古董店,范黎一下蹿上二楼,坐到了沙发上,才把那只受伤的鸟掏了出来。

“好了,没事了,你可以出来了!”

开始西斜的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把鸟的影子投到了墙壁上。

那影子渐渐地拉长,伸展,随后,舒展成一个人形的影子。

出现在范黎面前的,是一位女人。

一袭洁白的纱裙,长长的裙摆拖到了地上,星光般美丽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上,雪凝般美丽的肌肤,精致的五官,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久久地看着范黎。

这女人,竟与莲长得一模一样!

除了,眼睛里掩饰不住的痛苦。

那是因为她一边的肩膀上,正淌着鲜红的血。

是方才中枪后的伤口。

范黎看着眼前的女人,双手交合放在了跷着二郎腿的膝盖上,嘻嘻一笑:“再也不用羡慕出水那小子了,我的艳福也不浅嘛!”

3

出水发现范黎的变化,是两日后。

满是褶皱的格子衣服换成了笔挺整洁的西装,赤脚换成了锃亮的黑皮鞋,乱糟糟的头发也用发胶梳理得油滑光顺,露出端正的脸上透着一股沉稳,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完全颠覆了往日不修边幅的形象。嘴角浅浅一笑,高出水一个头的范黎便得意地搂住了出水的脖子:“出水,帮我在东亚大酒店订一张双人桌。”

东亚大酒店于1914年兴建,过了14年了,到今天也是非常有名气的酒店。

出水从来没有去过东亚大酒店,只听说过,酒店楼高7层,外表为欧洲古典建筑,内则全部用古色古香、做工精细的酸枝家具,天台还设有花园,有“不夜天”之称,是富商巨贾、达官贵人经常出入的场所。

“东亚大酒店?双人桌?范先生你要跟谁共进午餐?”出水惊讶,要知道范黎无论午餐晚饭,都是去桃跳亭解决的。如今居然出外就餐,还奢侈到订镇上最贵的东亚大酒店,太反常了。

“我范某人与佳人有约,羡慕吧?”范黎用手指拢了拢垂下来的刘海,再咧开嘴巴检查了一下本来便很洁白的牙齿,才双手一拍,“好了,该请佳人下楼了。”

“什么?”抓着听筒的出水一愣,便看到范黎掀开了帘子,从二楼姗姗走下来的,却是一个女人!

范黎什么时候在二楼藏了一个女人?更让出水惊讶的是这个女人长得居然跟莲一模一样!

除了,莲的头发有着星光般的颜色,而眼前这个女人的头发,却是乌黑发亮。

出水看着范黎轻轻牵着女人的手走出店外,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是谁?为什么与莲长得一模一样?

更让出水心神不宁的是,她是不是,与莲的过去有关系?

忐忑不安的出水,等到范黎回来,一把拉住了他:“她是谁?”

“怎么,见异思迁了?喜新厌旧了?”范黎嬉皮笑脸地说。

“开什么玩笑?”出水急了,“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跟你的莲长得一模一样吗?”

出水一怔。

范黎说中了出水的疑虑,却不急着回答,而是看着柜台上压在出水胳膊下的一张画,惊讶地叫了起来:“那是什么画?”

“这是,莲无聊的时候画的,我拿过来想把它装裱起来。”出水赶紧把它举了起来,“漂亮吗?”

画幕是满满的天空,孤单地挂着一条闪闪发光的银河。

“很稀奇,果然是很稀奇。”范黎惊讶地叫了出来,伸手便把它抓到了手里,看了许久,笑嘻嘻地问,“出水,把这画送我吧?”

“想得美。”出水听范黎这么一说,立即把画又抢了回来,“这是莲送我的东西,我必须好好珍惜才行,怎么可能送你呢?”

“别这么小气!”范黎恋恋不舍地看着出水把画收了起来,不甘地笑,“要不,你开个价,我买了?”

“没门儿。”出水这么回答着,在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出水习惯地笑着说,“欢迎光临!”

说完才发现,这个进来的客人,居然是那个戴墨镜的猎人!

出水吃了一惊,怎么,猎人对古玩也有兴趣?

范黎见这位客人,眉头也不易察觉地一皱,而后打着哈哈笑了起来:“欢迎来到鄙人的古董店,不知道猎人先生想买些什么,或是想卖些什么?还是,想鉴定些什么?”

“我找你。”猎人先生把猎枪取下放到了柜台上,对范黎先生说,“你就是范黎先生?可以谈一谈吗?”

“是。这边请。”范黎笑着把猎人先生领到了二楼。

猎人找范黎先生会是什么事?出水心中猜疑着,小心翼翼地展开莲的那幅银河画,细细地裱了起来。

二楼,范黎把猎人带进去的房间里,偌大的空间里除了一张玻璃矮几,两张红木椅子,便什么也没有了。四围的墙上挂着厚厚的帷幔,其造成的沉闷感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幸而还有一扇开着的窗,让里面沉闷的气氛流走了不少。

“有何贵干?”

“我的身份是猎人,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猎人,是拥有国家资格证书,以捕杀不可思议生物为职业的特殊猎人。以范黎先生的身份,应该可以理解,这世界上存在着许多自远古起便与人类一起栖息的妖禽恶兽,这些生物自古代或藏匿于深林山野,或潜伏于人类社会,不断造成对人类的危害,于是有许多巫师、侠士、除魔者,狩猎此等妖孽,将其灭族或封印。到了现代,依然有不少隐匿于我们看不见的角落、伺机作恶的妖禽,而不少妖禽被封印在古文物中,如古代的铜器、陶瓷、刀剑、古画等古玩,虽然价值不菲,但破印而出的恶兽也不少。这都是祸乱的根源,我们这些猎人,便因此而生,捕杀妖孽以维持民间的安宁。”猎人首先便做了这样一番自我介绍。

“这与我有关吗?”

“大约半个月前,我追寻一只妖鹊到了此镇,那只妖鹊诡计多端,三天前我才有机会把它击落,就在范黎先生去过的那条巷子里,范黎先生该不会说不知道吧?”猎人墨镜下的一双眼睛,透过玻璃镜片紧盯着范黎。

“是,我是去过,那又怎样?”范黎无奈地摊开双手。

“那只妖鹊,你把它藏起来了吧?它在哪里?把它交给我。”猎人再次开口便咄咄逼人。

“很遗憾,我不知道什么妖鹊。”范黎一口否认,“只是,我最近认识了一位漂亮的小姐,她是因为寻找一位非常重要的人而来了我的店里,要我介绍她给猎人先生认识吗?”

猎人一动不动地看着范黎,良久才说:“范黎先生不说没关系,我有办法查到的。”

“请便。”范黎耸耸肩,看着猎人走下了石阶。

与此同时,镇外郊区,出水所居住的那一带后山,碧绿的水潭边,莲看着黑发的女人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吃惊而又慌张。

“时间不多了,再不走便来不及了!”黑发女人焦急道,“快,跟我回去吧,莲!”

“你,胡说什么?我不认识你!”

“莲,你忘了你是谁,难道你连你最重要的事也忘了吗?”黑发女人怒喝道,“大人的佳期就要到了,若是因为你误了时辰,我们就要多等一年了。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也忘了吗?”

我是谁?什么是重要的事?莲呆呆地望着与自己相似的那张脸,迷茫不已。

“跟我回去吧,莲!”黑发女人说着,硬拉着莲的手便要把她带走,“离开这里,回到你应该待的地方。”

“不,不能回去。”听黑发女人要自己离开,莲仿佛被蛇咬一般,快速地甩开了她的手,慌张地奔回出水的屋子。

“你说什么?莲!莲!你给我出来!”黑发女人生气地在屋外喊。

不能回去。

回去的话,就再也见不到出水了。

莲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可是,莲知道,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离开出水。

也绝对不能够,没有出水。

躲在屋子里的莲轻声地啜泣起来。

猎人离开后,范黎也从二楼下来了,挪到了柜台边上。

正在认真裱画的出水,看范黎一脸凝重,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事。”范黎摇头,目光落到了莲画的那条银河上。

“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出水想起了那个黑发女人的事,追问道,“要和你一起出去的女人,到底是谁?”

范黎看了出水一眼,避而不答出水的问题,却将几天前的那个水晶瓶子掏了出来,笑道:“出水,看,这个水晶瓶子,我终于查清它的来历了。你想知道吗?”

出水不满地看着范黎,范黎视若不见,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这个瓶子里的女人,原来是有来历的。”

大约是在水晶刚传入古中国的,随着海外异邦事物的到来,一些传教士以及西方巫师,也来到了古中国这片广袤而神秘的大地。

就如同现在这个时代,有如此之多的异族人,不仅出入于城里各国租界之地,也会偶尔来到小镇上这条商业街上一般,这些金头发高鼻子的西方巫师中,有一个跟着西方的洋船来到了沿海的一个小镇上。

这个小镇上有一家冶制陶瓷饰品的手工作坊,出产的陶瓷远近闻名,每年还要烧制最上等的陶器作为贡品运往宫内。

巫师投靠到这家手工作坊,并用他从西洋带来的艺术教会了作坊里的人们开采石英做水晶工艺品。因为这样,这个作坊的名声传扬日广。

与此同时,巫师爱上了作坊的小姐,不幸的是,小姐已经有了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未婚夫。为了独占小姐,巫师偷偷施法,消去了小姐的记忆,满以为忘记了未婚夫的小姐会爱上自己,但是,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小姐却依然记得每天做一件事——她要绣好一条手绢,送给一个人。

送给谁呢?

没有了未婚夫的记忆,小姐也不知道,但她记得她必须要这么做。

每天看着小姐绣着那条送给未婚夫的定情信物,巫师恼羞成怒,决定带着小姐离开小镇,离开古中国。

被夺走记忆的小姐心里很困惑——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她却意识到,在这里有她最重要的人。

她要做的事,并不是从这里逃走,离过去的自己远远的,而是努力去找回自己的记忆。

小姐被巫师强硬地拉上开往异乡的洋船,在船未开出去之前便与巫师产生了激烈的争执,就在两人争执时,海啸来了。

海啸来得太猛烈,猛烈得连投射在海面的月光好像也变成了蓝色的波浪,一下溢满了小姐所在的那艘船。

不仅如此,蓝色的海水,一边咆哮起伏着,一边后浪推前浪地涌了上来,朝镇子席卷过去!

镇子被大海吞没了,船也要沉到海底了。

巫师在死的一刹那,将用水晶做的瓶子,把姑娘连同海水封印了起来。

从此,姑娘便在瓶子里,不停地绣着那条要送给情人的手绢。

“这样,不知道过了几十年、几百年,小姐的记忆一直没有恢复,但她却一直待在瓶子里,绣着那条永远也绣不完的手绢,直到今天。”范黎缓缓地说着,把水晶瓶子放到了出水眼前,“小姐虽然被夺走了记忆,却依然记得最重要的事。也许她再也想不起她的情人是谁,但她却永远记得,必须把那手绢绣完,送给某个人。”

出水定定地看着瓶子里的那个小小的人影,许久都没作声。

“出水听完这个小姐的故事,感想如何?”

“出水?”

出水一直望着瓶子的双眼,渐渐地张大了,嘴巴也因为惊讶而微微张了开来,“是我眼花吗?范黎,快看,瓶子里的水,好像在动?”

范黎倒抽一口气,看着那水晶瓶子的塞子“扑通”一声自己掉了下来,瓶子里的水如同海啸卷起的巨浪,一下倾泻了出来。

霎时,古董店仿佛是波涛汹涌的海,里面所有的物品都被水浪冲到了水里,漂浮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让他们吃惊的事还在后面,那个小小的人儿,随着海水流出了瓶子后,正在逐渐变大,当变得与正常人一般大小时,瓶子里梳着古髻的小姐,飘逸着长长的头发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蓝色双襟的古服上垂着银色饰品,随着她的动作清脆作响。

她那张娇美的脸变得煞白,仿佛做了一场噩梦才醒过来一样,又惊又喜地扑到了范黎身上,抓着那条手绢,戴着银色手镯的手握住了范黎:“原来,是这样,原来我的手绢是绣给我的心上人的?他在哪里?你认识他吗?快带我去见他。”

听了范黎的述说,小姐恢复了记忆,得知了记忆曾被夺走,巫法也就解除了。于是,水晶瓶子的封印也破了。

范黎惋惜地看着小姐,摇摇头。

是啊,经过了这么多年,星移斗转,人间早已物是人非,又能去哪里,找回小姐当年的心上人?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小姐捧着手绢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复苏了记忆,回忆着那些可亲可敬的人们,只怕早已湮灭在时光的洪流中,再也无法相见。

换了谁,谁也无法释怀吧?

绣好的手绢,欲送无从,大概也只能空染小姐的泪水,权以寄托哀思。

“小姐,你与他有缘,来世,还能再见的。”范黎抚了一下啜泣的小姐的发丝,轻轻安慰。

小姐抬起头,珍珠般的眼泪落到了水里,如星星般荡漾着。

“谢谢你,谢谢你!”

小姐最后说着,带着穿越了百年的思念,化成风,一缕一缕地融化在水里。

最后只剩下绣了百年的手绢,在水里荡漾着。

浸淹着古董店里的水,忽然如同旋涡般,旋转着涌进了那方小小的手绢里面,消失得一滴不剩。

这些海水,是小姐思念了几百年的泪水,一点一点都蓄积在了手绢上,瓶子里。

古董店里的古玩,都堆在了地面,好似那一日般一片狼藉。

出水却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急着整理,只望着那块手绢发呆。

范黎弯腰,把那块湿透的手绢珍重地捡了起来:“这块手绢可是件无价之宝啊!”抬起头,却笑了起来,“哟,莲,什么时候来的?”

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莲,受惊地躲在了门边。

这一切,她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莲!”

出水仿如从大梦中初醒,冲过去把莲紧紧地抱住,生怕她一转眼便会消失了一样。

“记忆其实很重要,对吧?莲?”范黎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淡淡地问。

“范黎先生,你说什么?”嘴唇发白的出水,颤颤地问。

“难道不是吗?即使失去了记忆,但在无法记起的那段时间里,你却是真实的。无论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它们都是存在着的,并不因你想不起来,那些东西就都消弭不见了。”

“范黎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想不起来,所以就可以放弃过去的自己吗?因为想不起来,所以就可以放弃重要的事情吗?你不想知道,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世界上?你远远地避开真实的自己,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跟出水在一起,这样,你心里也能踏实吗?”范黎问。

“范黎先生,我不懂。我没有逃避,我真的想不起来了。”莲窘迫的脸上,满是惊惶。

“你是想不起来了,还是因为跟出水在一起的日子太舒服了,所以,不愿意想起来了?”范黎冷冷地问。

莲的脸一下变得如纸那样白。

“范黎先生,你太无礼了。”出水生气地喊了起来,“莲想不起来了,就是想不起来,我们顺其自然便好了,有什么不对的?”

“当然不对。如果莲是别人的女儿,那么即使她想不起来了,也有责任回到家人身边,赡养或许年迈的父母,并不能因为你想不起来了,你就不是他们的女儿,就什么也不管了;如果莲是别人的母亲,那么即使她想不起来了,也有责任回到丈夫身边,哺育或许年幼的子女,并不能因为你想不起来了,你就不是他们的妻子或母亲,就能扔下他们不管了;如果莲是别人的爱人,也有责任回到爱人身边,或者你不再爱他了,你要亲口跟他说,并不能因为你想不起来了,你就不是他的爱人,就可以让他一直担心地等着你。”范黎一口气说完,还要说的时候,出水吼着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了,别说了。”

“出水!别这样!”莲看着似乎失去理智的出水,既焦急又忧虑。

“出水,你想让莲像小姐一样,永远留有遗憾吗?你想让莲重蹈小姐的覆辙?”

出水一愣,拉着莲的手便跑了出去。

“出水?”范黎冲到门口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莲是我的,莲要和我在一起。”出水头也不回地说。

“傻瓜!”范黎叹了口气,回头望着乱糟糟的古董店,皱眉,而后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手绢,扑到柜台胡乱翻了一通,沮丧道,“完了,水晶瓶子没了,要怎么赔给客人?”到最后,范黎抓起出水落下的那张画,用手指在上面弹了弹。

4

老先生在两日后又出现在了古董店,范黎赔着笑把事情说了一遍,道歉:“老先生,真不好意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只要价格合理,鄙店都会赔给您。”

“哦,是这样。”老先生依然穿一身黑色礼服,戴着礼帽,拄着拐杖,“我明白了。既然如此——”

“老先生想怎么样?”范黎紧张地把脸凑到了老先生面前。

老先生干咳了两声,才道:“其实,那个水晶瓶子,我也知道是被人施了巫法的,之所以送到范黎先生这里,也是因为想要解开那个姑娘的封印,既然范黎先生做到了,我更不能苛责你了。”

“哈?”范黎没想到老先生之所以送水晶瓶子给自己鉴定,为的居然是解除禁锢小姐的巫法。

“所以,还是得谢谢范黎先生。这是一点心意。”老先生说着,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放到了柜台上,“那么,我就告辞了。”接着鞠了一躬,便走出了古董店。

“哈?哈哈?哈哈!”范黎得意地笑了起来,抓起信封拿了起来,朝埋头在柜台后面的出水嚷,“看,出水,我不仅不用赔钱,还能拿到酬劳呢!出水?出水?”

出水假装没有听到范黎说什么,一语不发地沉着脸。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以后,连着两天,出水都没给范黎好脸色,也没跟范黎说过一句话。

“出水?出水?出水?”

无论范黎再怎么喊,出水就是不为所动,他叹了一口气,拿出水没办法,灰溜溜地回到他的二楼去,呈“大”字瘫在沙发上,盯着挂在墙上莲画的那幅画,那是他瞒着出水留下来的,心中也是无可奈何:“莲的事,总不能凉拌吧?时间快到了。”

自从范黎说了那番话,莲的心里更不安了。

她想起了来找自己的黑衣女人。

她曾经说过的,自己忘了的很重要的事,是什么呢?

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不安感也越来越重。

万一自己真的把什么重要的事忘了,那该怎么办?

日子,就在指间流逝,眼看七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莲的心也越来越沉了。

即使和出水厮守在一起,似乎也不那么快乐了。

总感觉有一团大大的阴影,从范黎说了那番话后的那一天起,渐渐扩大,最后把莲和出水都笼罩在其中。莫名的内疚、恐慌,让两人透不过气来。

为了缓解这种不妙的无形压力,出水决定,向莲求婚。

这样,也许就能把两人紧紧连在一起了吧?

七夕这一夜终于到了。

出水显得异常兴奋,他掏出戒指,认真地擦了擦,擦得戒环上一点瑕尘也没有了,这才放到了兜里,推出蓝色的自行车,叫上早等在一边的莲,朝烟火大会召开的地方驶去。

七夕在这里,更多地被叫成“乞巧节”。跟过年时的花市一般,是民间最受欢迎的一项盛事。

比除夕的花市传统更早,乞巧节承办墟市,是早在清朝前就有迹可循的活动,但到了今天,“乞巧节”更多地成了人们赏月以及年轻男女间聚会的庆典,更不用说,今年的乞巧庆典上还会有专门从著名的李四美作坊订购的浏阳花炮燃放节目。

镇上的人们有一半的人都去参加烟火大会了,古董店早早地关了门,范黎一个人坐在二楼上,看着手上的一张纸皱眉。

那是出水买戒指的发票。

“果然是个傻瓜。”范黎叹了口气,看到窗口外面一颗流星飞了过来,落到了他对面的沙发上,“哦,漂亮的小姐,邀请我约会吗?”

“别说笑了,范黎先生。”

那不是流星,而是那个猎人先生在找的银色的鸟,它幻化成人形,坐在范黎对面,原本黑色的头发又变成了星光的颜色。

“请你帮帮我们吧?今夜是最后的机会了,莲不回来,牛郎就不能见到织女了!”

“可是,莲并不想做回原来的自己,你若是要我强迫她回去,一点意义也没有。”

“只要范黎先生帮莲回忆起自己是谁就好了,如果莲清楚地知道了自己是谁,却还不愿意回去的话,我们便放弃。”女人无奈地说。

“是吗?若莲还是不愿意,今后牛郎岂不是永远也见不到织女了?那七夕就要名存实亡了吧?”范黎矛盾,“可是这么一来,也许莲就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了,真让人纠结。”说着,范黎站了起来,“好吧,看在美丽的你的面子上,帮你一把,前面带路。”

女人瞬间又化作了银色的鸟,从窗口飞了出去,范黎也干净利落地从窗口跃了出去。

小镇郊外,烟火早已经燃了起来,映得黑夜绚丽斑斓。观赏着烟火的人们,也在期待着午夜,那道传说中的皎皎银河以及那两颗遥遥相望的星星,牛郎、织女的一年一会。

出水与莲早到了烟火大会会场,不过他们没有挤在欢欣雀跃的人群当中,而是远远地,在燃放烟花的河岸另一侧,并肩坐在草地上,静静地遥望天空中鲜花般盛开的烟火。

“好漂亮,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莲似乎是第一次见到,笑了起来,明媚的眸子里都是灿烂的色彩。

好久没见过莲如此开心的出水,心情也受到感染,也笑了起来:“莲!”

出水隔着衣物摸着口袋里的戒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它掏了出来:“莲?”

“什么?”开心的莲一转头,看到了出水举起的那枚明晃晃的戒指,“这,这是?”

“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似乎害怕遭到拒绝,出水勇气不足地问。

莲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情,而后却是疑惑,不确定地定定看着那枚戒指。

“我帮你……戴上它,好吗?”出水小心翼翼地说着,看莲没有反对,轻轻握起了莲的手,将戒指戴了上去。

看着戒指离自己的手指越来越近,莲的神情复杂起来,眼睛里流露的,是期盼,是顾忌,甚至是害怕。

莲的手微微地抖了起来,连嘴唇也在不觉中褪得苍白。

“出水!”

就在出水要将戒指套到莲的手指上那一刻,两人听到了范黎的大喊,出水全身僵硬了一下,手中的戒指便滑了下来,而莲,也在这一刻如释重负地把手缩了回去。

出水生气地回头,在看到范黎之前,却看到了一只鸟。

一只浑身银白的鸟,耀亮得可以媲美天上的流星。

“那是什么鸟?”出水一怔,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莲,身子忽然颤抖起来,瞳孔张得大大的,那只鸟的身影,清晰地映了进去。

“出水!”

没等气喘吁吁的范黎跑过来,空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不是烟火升空的声音,不是烟火绽放的声音,更不是人们欢呼的声音。

而是,出水听到过的,锐利得如同划破玻璃的声音。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的,还有另一声鸟鸣。

那也是他们都熟悉的。

于是,他们看到了,那只银色的鸟,如同星星般,带着耀眼的光芒在天空中坠落了下来,落到了莲的脚边。

离范黎身后不远的地方,出现了那位戴墨镜的猎人身影。

“呀!”莲忽然痛苦地叫着,抱头跪在了地上。

“莲,你怎么了?”出水慌乱得赶紧抱住了莲。

范黎这个时候,也跑到了出水身边,却是赶紧捧起了那只鸟。发现它逃过大难,子弹擦翅而过,只是打落了几根羽毛,终于松了一口气:“出水!”

“你是专门来妨碍我们的是不是?”出水焦虑而愤怒地吼了起来,“莲变成这样,都是你们害的。”

“是吗?”范黎捧着那只鸟,蹲在了莲身边,“莲,抬起头,看看你的伙伴!”

莲慢慢地抬起了头,脸上湿湿的,看着那只银色的鸟。

“她说了,如果,你想起了你是谁,但依然不愿意离开出水身边的话,她不会强迫你回去的。”范黎说着,把那只银色的鸟放到了莲的手上,“所以,你也不必害怕有谁会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

莲接过那只银色的鸟,求救般地看着出水。

“范黎先生,请你不要干涉我们的私事。”出水失去了平时的儒雅,恼羞成怒地吼道。

“若是莲想起了她原来的身份,她还愿意跟你在一起,你是不是会稍微心安一点?”范黎问,“强迫一个连自己是谁也不清楚的人留下来,你会不会觉得太过分了一点?”

“用不着你来说教。”出水一把将眼镜取了下来,“莲想不想得起来根本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幸福就好了。”

“幸福吗?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弄不清楚的人,会有什么样的幸福?”范黎不满道,看着那猎人远远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你不知道莲是谁,莲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你们就打算这么糊涂地过一辈子?你确信,莲抛弃了过去的自己,不会像小姐那样抱憾终生吗?”

“说得那么理所当然,范黎先生,难道你就知道莲是谁吗?”出水握着眼镜的手在发抖。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范黎说这句话的时候,猎人早走到了距离他们不到两步的地方,范黎下意识地走到莲面前,挡在了猎人面前,“莲,如果你想起来了,就赶紧做决定吧?是留下,还是回去,只要是你的意愿就好了,只剩下最后的时间了,由你决定。”

猎人看着范黎,手抬高了,指着莲,抑或说是莲手上那只银色的鸟,才刚要开口,河对面的人们忽然欢呼了起来:“是牛郎星,看,牛郎星亮起来了。还有银河,闪闪发光的银河越来越亮了!”

“那么,织女星也快亮起来了吧?”

“没错,那样,牛郎织女才可以相会啊!”

出水,莲,范黎,包括猎人,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天空。

是的,夜空中那道银河璀璨,星光闪耀,就如同莲画下来的银河一般。

银河这边的牛郎星,似乎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而银河另一边,本该亮起来的织女星,却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怎么织女星还没出现呢?”

“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吧?”

范黎戒备着猎人,话却是对莲说的:“快做决定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莲?”出水看着莲抱着那只银色的鸟,缓缓站了起来,仰头望着那颗星星,喃喃道,“牛郎?织女?”

“你们似乎很忙,不过,我是来讨要我的猎物的。”猎人说着,把手伸了出去,“把那只妖鹊还给我。”

“很遗憾,猎人先生,恐怕你要失望了!”范黎一手将凌乱的头发往脑后拢了下去,露出那张坚毅的脸,“有我在,那银鹊便不会让你拿走。”

“是吗?”猎人将背着的猎枪缓缓举了起来,范黎却忽然发难,一手抓住抢口便把那猎枪卸了下来,猎人显然一惊,右手挥拳,以极快的速度直向范黎的心口,范黎眼明手快,早疾退一步,再一躬,同时右手挌挡,将猎人之拳在击中自己之前稳稳地接了下来。

猎人显然没料到范黎亦有这等身手,一惊后便是一愣,趁着这空当,范黎反手抓住了他的右手,单手将其扯了起来,同一时间,左手也挥了出来,正中猎人脸颊。

猎人的身子往后摔了下去,脸上戴着的墨镜也飞了起来。

“莲,最后的时间了!”范黎提醒着,朝那倒下去的猎人又扑了上去。

“莲?”出水担心地看着莲。

莲终于低下了头,看到的是滑落到地上的那枚戒指,泪水不可抑制地从眼角流了下来。

她放飞了手上的那只银色的鸟,而后,把地上的戒指捡了起来,轻轻地抓起出水的手,放到了他的手心:“出水,谢谢你!和你一起的这段日子,真的很快乐。可是,范黎先生说得对,并不能因为我想不起自己是谁了,失去了以前的记忆,就可以把以前的事情都抹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地活下去。”莲凄然一笑,“更何况,我想起了我是谁?”

“你想起来了?你,是谁?”出水的心忽然吊到了半空中,他有不好的预感,也许,莲——,出水不敢想下去,但莲却说了出来。

“是的,我想起来了!”莲说着,望向了天空,“你看到了吗?天空里的银河,还有牛郎星,多漂亮啊!可是织女星呢?织女星为什么没有出来?”

“这跟你,有关系吗?”出水握着那枚戒指的手,握得紧紧的。

“对。因为,如果我不回去,织女星就不会亮起来。那么,牛郎与织女就不会相会。”莲轻笑了起来,不知道是悲哀,还是其他别的原因,“因为我是银河上,连通牛郎与织女的鹊桥的一只银鹊。每年七夕,我们银鹊都会飞到银河上,为牛郎和织女连成鹊之桥。少了一只银鹊,鹊之桥就无法连通了,所以,为了让织女星亮起来,为了让织女与牛郎相会,我必须要回去。”

“不行,不行。”

出水忽然抓住了莲的手,抓得死死地,生怕她一下子便飞走了。

“范黎先生说,要是你选择留下,没有人会强迫你的。莲,为了我,留下好吗?”

“可是,那样一来,织女就永远也无法和牛郎相会了!”莲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而且,搭成鹊之桥是织女与牛郎被拆散时,我们银鹊承诺过的事,那是我的责任,也是我最重要的事。”

莲看着失魂落魄的出水,轻轻地凑过去,浅浅地在出水脸上吻了一下:“别了,出水!”

“莲!不要走!”出水伸手去抓住莲,却只碰触到那长长的裙尾。

急速悬到空中的莲恢复了一袭洁白的纱裙装扮,恋恋不舍地看了出水最后一眼,朝夜空飞了上去。

“莲!莲!”出水眼睁睁地看着莲在空中旋舞着急速上升,身影在一片星光中渐渐模糊,最后化成了一只银色的鸟,朝银河那边飞了过去。

“莲,不要走,不要走!”出水追着在河边跑了起来,“莲,听到了吗?回来啊!快回来!”

“莲啊!”出水哭着,仰面倒在了草地上,看着银色的鸟,倏然跃得比银河更高,消失不见了。

“织女星!快看,织女星出来了!”河那边,人群骚动了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

“真的,织女星好亮啊!”

“这么说,今年,牛郎与织女又相会了?真好!”

一点儿也不好!仰躺在草地上的出水,望着银河两端越发明亮的两颗星星,攥着那枚戒指,闭上了眼睛。

“出水!”不知道什么时候,范黎坐到了出水身边,也躺了下去,静静地望着那条银河。

夜风吹了起来。

两人都一直沉默着,面对着那片星空。

风掠过的草地上,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躺着那位猎人。

摘下墨镜的脸上,猎人睁着一双清澈的蓝色眼睛,将天空的银河、星星映得真真切切。

甚至连银河上面,那鹊桥上沉默而乖巧的银鹊,每一只,都看得一清二楚。

鹊之桥上,这一边与那一边的一双脚,踩在银鹊们身上,慢慢地,牛郎与织女的距离在拉近,直到完全靠近。

“你来了?”

“我来了!”

分别属于两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在鹊之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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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别惹慵懒魅公主

    别惹慵懒魅公主

    百里轻纱,一个虚无飘渺的名字,正如她本人一样,如梦似幻。她是谁?是百里家的大小姐,是最骄傲的公主。据说,她拥有仙人一般的绝美容颜,回眸一笑迷倒众生;据说,她一出生就和6个娃娃定了婚约,不知羡煞了多少人;据说,她聪明绝顶,没有什么可以难倒她;据说,她……可“据说”,终究是“据说”没有人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因为。她也是最神秘的公主……她拥有所有人都羡慕的家世,却对于她来说是束缚,她拥有最完美的未婚夫,她却认为是负担,其实她想要并不多,只是一份无拘无束的……自由。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凤主倾世

    凤主倾世

    凤莞,凤凰一族最小的公主,受魔族蛊惑,给天界带来重大灾难,天帝震怒,凤凰一族被贬,又被魔族趁机屠杀。凤王凤后在危急关头,将他们的毕生修为渡给凤莞,连同记忆一同被封印,并送入人界。——————路人一号:“听说了吗?苏家的那个苏凤莞都没有门派愿意收呢。”哦?凤莞被第一大门派黎川派掌门收为关门弟子时脸疼吗?路人二号:“听说了吗?掌门的关门弟子是个不能修炼的废物呢。”哦?凤莞参加的对抗赛上吊打对手时脸疼吗?路人三号:“听说了吗?掌门的关门弟子每天都带着面具或面纱,是因为奇丑无比呢。”哦?凤莞一舞倾城被风吹掉面纱时脸疼吗?路人四号:“……我什么都没听说,不要打脸!”凤莞在打脸的路上越走越远,没事虐虐渣很开心,可是这个一直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师兄是搞哪样?!
  • 最后一只剑齿虎

    最后一只剑齿虎

    世界上仅存的最后一只剑齿虎被偷猎者盯上抓到了人类世界到达了人类世界的小剑齿虎会发生什么故事呢敬请观看.....
  • 微光逆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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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郎,你相信吗?相遇和相爱原本就是一场无可划分的奇迹,而爱情的定义,便是在对的时间,遇到那个命中注定的良人。新生代才女榛子壳倾心之作!2011年你最不能错过的治愈典藏!当青春终于走上穷途末路,我们还能等到最后的那点微光吗?
  • 瑾衣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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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武林世家归云山庄的废物嫡出大小姐,身怀绝技却无人发现。他是武林后起之秀,拥有神秘面纱的少年,冷峻狠辣,聪明睿智。神医门的白神医替她揭了皇榜,无故卷入京都凶杀案,多次接近真相,却被他搅乱。因此她主导一场刺杀案,却把自己送上他的床榻。忽有一日,朝堂传出长公主招亲的喜讯,全国上下青年才俊前仆后继,为赢公主芳心。他不顾后果,不顾礼法,手持青云剑,傲立宫门口,他说:“慕瑾瑜,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卧榻之侧和武林之颠,本世子唯要你一人而已,我以命起誓,以身为聘,生生世世只娶你一人。”凤辇之上,她素颜冷咧,似笑非笑,说不出的风华绝代:“世子殿下,本宫依你便是……”
  • 桂林古建筑研究

    桂林古建筑研究

    《桂林古建筑研究》一书在叙述桂林古建筑历史的同时,对古建筑的源流分布、选址规划、工艺技术、人文因素、艺术魅力、保护维修和开发利用等多个方面进行了论说,全面细致、内容充实。在对桂林古建筑进行概述之后,确定了对桂林古建筑研究的七个研究对象,分别为城池衙署、寺庙佛塔、桥梁堤坝、亭台楼阁、民居别墅、名人故居、陵墓牌坊对桂林的古建筑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全书辅以详细的图片资料,把古建筑的形式、技术、艺术体现得淋漓尽致,让读者阅读本书后,对桂林古建筑的构造跃然存于脑际。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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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佛说佛母般若波罗蜜多大明观想仪轨

    佛说佛母般若波罗蜜多大明观想仪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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