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中:
2001年,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中国北京申奥成功。
第二、中国加入世贸组织。
同年,我的人生也发生了历史性的转折点:
第一、从小学生升级为初中生。
第二、从农村走向城市。
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字眼去形容那年暑假的心情。
暑假的第二个月,爸爸兴致勃勃跑回家对我说:“小雨,爸爸已经托关系帮你安排进了城里的初中,你可以接受到更好的教育。”
老爸费尽周折,找了一圈关系,找上了教育局的某位领导,如愿把我送上了通往城市的汽车。
至今,我依旧可以清晰地记得爸爸脸上绽放的喜悦之光。
天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情,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我和林楚还有约定,我们还要做同桌。
羞涩?懦弱?
该用怎样的字眼去形容十三岁的我?
我想,若是那一年,我二十三岁,是不是有勇气冲到林楚面前与他作个正式的道别,或者反抗爸爸替我安排的人生?
若是那样,我的心里就不会留下难过的遗憾。
我欠林楚一个告别,还欠林楚一个道歉,因为我失约了。
自从我们家和方丹羽家反目后,我总是落后方丹羽成绩的事实成了爸爸心中的头等大事。爸爸每天思索着,如何能让我的成绩快速提升,赶超过方丹羽,好让他能在方丹羽爸妈面前抬头挺胸。
从小我就被灌输了这样的理念: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父母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你一定要出人头地,替父母争一口气,过上好的日子。
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是所有父母教育孩子的通用话,听得多了,也就疲倦了。
农村的孩子花钱去城里当借读生,已屡见不鲜,爸爸听闻后,用一个月的时间走关系,如愿把我送进了城区排名第二的初中。
我背井离乡归根结底的原因是: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离开家的那天,也是我从农村走向城市,从依赖走向独立的纪念里程碑。那一天,奶奶哭红了眼,爸爸妈妈也偷偷抹起了眼泪。
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离开家乡的想法,所以才会被林楚鄙视,我会成为我们乡里最“忠诚”的村民。
可结果,我悄悄地离开了我的家乡、我亲爱的同学们、还有总爱欺负我的林楚,譬如我从来不曾在他们的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我总在感慨自己的软弱,其实在成长的河流中,年少的自己一直充当了最坚强的角色,人会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越来越怯弱。
在爸爸的陪同下,我离开了生活了十三年的家乡。
对我而言,转校,真的不是美好的事情。
我虽不是第一次被冷落,因为方丹羽爸爸的事情,我曾经遭受到班里同学的排挤,可他们的眼中有复杂的光芒,像同情、像关心、像摒弃,至少他们的眼中是有感情的,无论好的还是坏的。
对我而言,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是一个让我不安的陌生环境。
站在讲台边,我生疏地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陈小雨,以后请多多……关照……”
我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是否能够传到他们耳中,也不知他们这样的眼神是否对我存有敌意,这里的学生基本都是从本部小学升上来的,互相熟悉,对他们而言,我是一个外来侵略者,一个来自农村的农民不配与他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当全班四十六位同学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时,我默默低下了头,逃避不屑一顾却尖锐如刺的目光。
我告诉自己,所有不好的事情是为了促就未来更好的自己。
我记得初中的第一堂课是语文课,为了营造轻松和谐的氛围,语文老师说:“中文,是我们的母语,语文,可以让我们日常的情感表达更加丰满,而书本,可以让我们认识无垠的知识,给予我们无限的想象空间和对未知事物的描绘。那么我先问同学们一个问题,长大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关于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可以倒背如流了,语文老师话音一落,同学们就异口同声喊:“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语文老师笑容柔和,做了个“噤”的手势,说:“我希望你们为了更好的自己而读书,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过自己最希翼的人生。”
我的视线移向窗外蔚蓝的天空,想起阳光下林楚的梦想,他说,长大以后要像自己的爸爸一样做列车长,或者成为救死扶伤的医生。
我用指尖拨弄语文课本的封面,仿佛林楚的话在耳边萦绕,他说,陈小雨,升了初中,我们再做同桌吧?不知道今天林楚的同桌会是谁呢?不知道今天的林楚还会不会幼稚地在课桌中间画一条三八线,再霸道地警告对方不许越过三八线的位置呢?
除了林楚,我还想念杨雪莉,想念方丹羽,甚至连教室后面黑板报上的红领巾角都如此想念。
蔚蓝的天空在我的瞳孔中渐渐变成波澜的海面,一点点翻涌成了浪花。
其实,成长不光只是面对陌生的人和环境,还得面对独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