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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胡莉转到大石村青年点时,已经是一九七二年了。

胡莉突然出现在面前,姜明浩感到又惊又喜。春节前,他收到夏晓君来信,知道胡莉也下乡插队了,他没有多想,也没回信询问原因。他做梦也没想到,她像是从空气中变出来一样,不但来找他,而且把户口也迁来,已经落到大石村青年点了。

分别三年多,恍如隔世一般。在姜明浩的小屋里,胡莉讲述了她家的遭遇……她说她完全绝望了,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在医院住院的时候,曾经想要自杀……她哭泣着向他道歉,原谅分手后对他的冷漠……她还站起来鞠了一躬,说她对不起他……她说她想明白了,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一定要等到父母平反的那一天。姜明浩听着听着,开始惴惴不安起来,眼前的胡莉变了,变得陌生了,完全不是中学时代的那个胡莉,也不是分手后一段时间里他想象中的胡莉,面前的她,神态恍惚,目光呆滞,特别是说到最后,她那憔悴的脸上流满泪痕,话也说得语无伦次了。他怀疑,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神经上出了问题?从她悲怆的目光里,他当然读懂了她的意思,显然,她是投奔他来了,可是,他内心问自己:我和我的家人能够收留她吗?

姜明浩由不安变成犹豫起来,究竟该不该把她留下来?如果留下来,自己和她的关系如何发展?梁二霞在中间怎么办?如果把她推走,以她现在这种状况,无疑是把她往死路上逼。想来想去,他最后决定:别管以后,先把她留下来再说吧。她现在的身份是知青,而且已经住进了青年点,自己顶多在生活上多照顾她一些,也许不会引起更多的麻烦。

周桂清知道胡莉是儿子的同学,还记得她以前的模样,但她并不清楚她和儿子两个人的关系。姜明浩当然不敢告诉妈妈,只说她父母被打倒了,孤身一人没人管,既然住在一个村子里了,以后咱们经常照顾她一下。周桂清心肠本来就软,听儿子一说,也觉得姑娘挺可怜的,没提啥反对意见。

姜明浩心想,最难的还在后头,该咋跟二霞解释呢?

第二天,姜明浩放不下心,下了第一节课,他往村里的青年点走去,想看看胡莉的情况如何。青年点离学校很近,只隔着一条浅浅的小河沟,他从来也没去过。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一种什么心理让他不愿意接近青年点。

青年点是两排用石头砌成的房子,静悄悄的没啥动静。姜明浩问食堂那个做饭的女知青,她说大家回家过年还没全回来。他又问胡莉出工没,女知青挺纳闷儿,说:“她刚来你就认识?”他说和她是中学同学。她笑了,“没看出你是城市人,还以为你是坐地户呢。”然后露出诡谲的表情,问他:“她是投奔你来的?”姜明浩笑笑,没吱声。她把脸一绷,“你啥意思呀。”不再搭理他。

姜明浩只好转身往回走,刚走几步,就听那个女知青喊他:“哎,咋走了呢!她没出工,在屋里猫着呢。”他转身回来,走到女知青那趟房的窗前,看见屋里有个人影,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人是胡莉。她身上披着棉被,坐在炕上,两眼直勾勾盯在一个地方,不知在想什么。看见进来的是姜明浩,她眼睛一亮,喊道:“明浩!”

姜明浩一阵心酸。

她扑腾跳到地上:“你咋来了?”

“学校离这儿近,我过来看看你,咋没出工?”他心疼地看着她。

她高兴得像个小孩儿,拽了他一把,让他坐在炕上:“点长让我先歇两天,反正队里现在活不多。”

姜明浩伸手摸了摸了炕,问她炕这么凉,咋不烧点火?她说她原来那个青年点烧稻草,划根火柴就点着了,这里的青年点烧树枝,她不会烧。他说我替你烧。他从外面柴垛上抱来一捆干树枝,蹲在灶坑前烧了起来。

这时,做饭的女知青进来了,看见姜明浩在烧火,说白天烧炕不浪费柴火吗?姜明浩说就烧一把火,炕上有热气儿就行。她说你心疼了,把她领回家得了,省得遭这份儿洋罪。姜明浩刚才领教了她的厉害,没再和她说话,告诉胡莉怎么接着烧,站起身赶回去上课。他没走几步,就听女知青嚷嚷:“行了!烧点就行了,你知不知道,上山打点柴多费劲。”姜明浩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学校继续上课,却一直为胡莉担着心。

下午放了学,姜明浩本想再去看看胡莉,可总觉得有个事在心里压着,他没再去青年点。吃完晚饭,他出了家门,不由自主地往梁二霞家方向走。

梁二霞回绝了佟天柱家的提婚后,梁队长以为女儿没看上人家,没有再提这件事,等以后有合适的人再说。没过几天,听说女儿和姜明浩好像好上了,他问她,她没否认。他也觉得姜明浩这孩子不错,如果两个年轻人自己相好了,他也没意见。在女儿的婚事上,他一直很开明。所以,看见姜明浩来了,他热热乎乎地招呼着。梁二霞没在家,到大队部开会去了。姜明浩说他找二霞有事,没坐下,转身出来了。刚出院门,他看见梁二霞远远走过来,便迎了过去。

走到碰头,两人都站了下来。姜明浩和她开玩笑,说:“大队干部真忙,晚上还开会。”她让他再回她家里坐一会儿,他说不去了,想单独和她说点事。她问啥事,还怕见人咋的?正像他事前所担忧的,他刚说有个同学从别的青年点转来了,她立刻警觉起来,问道:“是那个女生?”

“哪个女生?”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心里明白,还用俺说。”她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他。

他明白了:她还记着胡莉那张照片。他难住了,如何和她解释?事先想了很多话,甚至想把胡莉目前的精神状态也告诉她,但他打消了这种想法,担心一旦传出去,胡莉还怎么在青年点待下去。

他想,不如继续装糊涂。故意问她:“你说的是谁呀?”

她猛地转过身,大声提醒他:“就是给你照片的那个女生!”

他只好答应说是。

得到了证实,梁二霞眼圈儿一下子红了。姜明浩刚说了一句:“哭啥?”她反倒抽泣起来,哭得更加伤心了。

姜明浩没想到她的情绪会如此激动,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她,等到她停止了哭泣,才说道:“我这不是先来告诉你吗?”

她又抽泣了两声:“心里没鬼儿,你跟俺说啥,还是你们俩商量好了。”

“我事先也不知道,她突然就来了,你说,我能怎么办?”他极力地解释。

“用不着骗俺,俺不信。”她抹了把眼泪,“真没想到,你一直还没忘了她,你说跟俺好,全是假的,骗人!”

“二霞,你放心,我既然答应和你好,就绝不反悔!”他说的完全是心里话,可梁二霞能相信吗?

“你回家吧,俺心里难受,不想和你说话。”她转身往自己家走去。

姜明浩想喊她,又怕她家里人听到,呆呆地站在原地。

又过了两天。上午,姜明浩正在学校上课,忽然听到青年点那边传来吵骂声,好像里边还有胡莉的声音,他的心揪了起来,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刚到青年点食堂门口,他看见胡莉站那里,正指着里边喊:“凭啥不给我打饭?”屋里还是那个做饭的女知青,悠闲地坐在炕上织毛衣,根本没搭理胡莉。看见姜明浩来了,胡莉像见了救星一样,可怜巴巴地对他说:“我饿了,她就是不给我打饭。”女知青连头都没抬,仍然忙着手里的活儿。姜明浩过去和她商量:“你就给她打点饭吧,行不?”

女知青抬起头,懒洋洋地说道:“太阳都照屁股了,才想来吃饭,这也不是饭店,想啥时来就啥时来?”

姜明浩小声求她:“你看,她现在还没吃早饭,照顾一下吧,都是一个青年点的。”

女知青脸一翻,放下手里毛衣站起来,冲着姜明浩骂道:“你他妈吃饱了撑的,一个臭下放户,还想管青年点的事!”

没想到她竟然出口不逊,姜明浩心里的火腾地蹿到了脑门:“你咋骂人……”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女知青常年在食堂做饭,养得白白胖胖,本来很秀气的脸,却是一副无赖相,“骂你咋的?就骂你了!”

姜明浩忍不住了,一步冲到她跟前,握着拳头,狠狠地说:“你再敢骂一句……”

对方吓得倒退几步,顺手操起墙角的铁锹,朝着外面大声喊了一声:“大裤衩子!快来呀!”

一个男知青不知从哪儿跑过来:“咋啦?姐们儿!”

她指着姜明浩:“他要打我。”

男知青眼睛瞪得溜圆,一把薅住姜明浩的脖领子,“咋的,哥们儿,想上青年点来立棍儿?”他仔细一看,认出姜明浩是村里的,又把手松开了,回头问女知青咋回事。没等她说话,胡莉冲上来,横在他们中间,脸吓得刷白,嘴唇哆嗦着说:“别打架,别打架,我不吃饭了,不吃饭了。”

女知青还在骂骂嘈嘈:“都九点多了才爬起来,非要让我给她打饭,谁侍候她呀。”

男知青说:“就这点儿破事,还值得打架?”

女知青不乐意了:“你要不管,以后少碰我!”

这时又围过来几个知青,姜明浩看情况不好,不敢再和他们纠缠,拉了胡莉一把,说:“走,上咱家吃饭去。”他没回学校,气呼呼地直接往家走,边走边想,这些人原来就是这样吗?简直是一群土匪。他回头看了胡莉一眼,她低着头,一声不吭,一溜小跑跟在后边。进了家门,他的气儿还没消,对妈妈说:“妈,做点饭,胡莉还没吃早饭。”

周桂清问出啥事了,胡莉傻乎乎地说:“他们不给我饭吃。”她一愣,刚要再问,姜明浩抢着说道:“妈,你别问了,先做饭吧。”把她推到了外屋灶房。胡莉显然是受了惊吓,眼神四处躲闪着,不敢和人对视。姜明浩试探着和她说几句话,她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别打架,千万别打架。

周桂清做了一碗玉米面糊糊,热了两个玉米饼子,又切一小碟萝卜丝咸菜,用盖帘端着进来。胡莉不管不顾,低着头一气就吃光了,抹了抹嘴,突然说了一句:“明浩,我就在你家住了,不回青年点了。”

姜明浩和妈妈都大吃一惊。

周桂清把儿子叫到西屋,小声问他:“你们虽然是同学,但她是知青,住在咱家怎么能行啊?”

“那咋办……”姜明浩也没了主意。

她又问儿子:“我看这姑娘精神好像不太正常。”姜明浩只好把胡莉的前后经历告诉了妈,然后又担心地说:“如果让她回青年点,她就彻底毁了,非把她逼疯了不可。”

她叹了一口气,“真是作孽啊,多好一个姑娘,咋给折腾成这样啊。”

“要不,就先让她在咱家住下?”姜明浩说完看着妈妈的眼神。

“这可不是件小事,等你爸回来,咱们再好好商量吧。”周桂清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姜明浩说爸周末才回来,这几天她咋办呀?妈却说出这样一句话:“要不,你先去和二霞说说,别让她有啥想法。”

妈说得对,如果让胡莉在家里住下,怎么和二霞解释?他想起来,已经两天没看到二霞了,不知她的心情怎么样了。

梁二霞的心情只能用“难受”两个字来形容。白天和大家一起下地干活,她耷拉着脑袋,一点精神头也没有,跟谁也不说话。三姐逗她:“早点嫁人算了,省得没事瞎寻思。”她跟三姐急眼:“再瞎说,把你裤子扒了!”三姐吐了吐舌头,“这丫头疯了,咋啥话都敢说。”晚上睡觉躺在炕上,那张胡莉的照片总在眼前晃来晃去,搅得她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第一次尝到失眠是啥滋味……再善良的女人也有嫉妒之心,何况正当青春妙龄的梁二霞,一团烈火刚刚燃起,一盆凉水就泼了下来,心里该是啥滋味?

梁二霞是个聪明的姑娘,经过两天痛苦的煎熬,她终于想明白了。经过这几年的朝夕相处,她对姜明浩的秉性完全了解了,他是一个特别重感情的人,她想,如果自己和他赌气,只会把他推到那个女同学身边。再说,一个女同学大老远来找他,为啥?这里边一定有情况,自己还没弄清楚,就开始猜疑起来,这不是自寻烦恼吗。不行,一定要当面向他问明白,自己已经不能失去他了。当天,从地里干活回来,她没回自己家,直接来到姜明浩家。一进屋,看见胡莉坐在炕上,她顿时傻了眼,但马上又冷静下来。

看见梁二霞来了,姜明浩像做错了什么事,脸上表情特别的难看。他向她介绍:“二霞,这就是我同学,叫胡莉。”

梁二霞勉强挤出点笑容,看了看胡莉,对她说:“俺见过你。”

胡莉愣住了,向姜明浩投去询问的目光:这个女的啥时见过我?

“俺看过你照片,听明浩说,你每个同学都给了一张。”梁二霞故意叫他明浩,显得彼此关系很密切。

胡莉听明白了,推了姜明浩一把:“听他瞎说,我就给他一个人,别人谁也没给。”

姜明浩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恨不能有个地缝让他钻进去。

梁二霞真想扭头就走,又觉得不妥,把心一横,非要把那张照片弄明白不可。她冷冷地对姜明浩说:“明浩,你咋不说真话呢?明明是人家特意送给你一个人的,你咋还不领情呢?”

姜明浩脸上的表情似笑似哭,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胡莉用身子蹭了蹭他,皱着眉头问他:“她是谁呀?咱俩儿的事,她咋全知道?”

姜明浩赶紧把身子躲开,胡莉却又贴了上去。梁二霞看在眼里,心像被刀割了似的疼痛。

胡莉还再催姜明浩:“她是谁呀?”

姜明浩哄小孩似的告诉她:“她叫梁二霞,是大队妇女主任。”

胡莉的态度马上变了,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噢,是大队领导啊,那我向你汇报一下,我和姜明浩是中学同学,是刚从外地转点过来的知青……”胡莉嘟嘟囔囔说着,梁二霞从头到脚把她仔细打量了一遍,认定她确实是照片上那个人,而且真人比照片上的还好看,暗暗拿自己和她做比较,不论是长相还是身材,自己显然都不如她,难怪姜明浩对她念念不忘。听着,听着,梁二霞发现,胡莉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眼神飘忽不定,完全不像一个正常人。她疑惑了,转过脸去看姜明浩,只见他眼圈红了,目光故意躲闪着她。

正在这时,周桂清进来了,她拉过梁二霞的手:“二霞,别走了,在这儿吃饭,来,帮婶做饭去。”

梁二霞昏头昏脑跟着进了西屋。周桂清拍了拍炕沿儿,两人坐了下来,“二霞姑娘,别着急,听婶慢慢跟你说。”

梁二霞木木地点了点头。

周桂清接着说:“其实,婶也不知道,都是明浩告诉我的。他俩是同学不假,可咱家到大石村来以后,他们就一直没来往,可不知为啥,她突然就来了。我不放心,问咱家明浩,可这个死小子就是不说,这不,刚才她说要在咱家住……”

“她要在你家住?”梁二霞惊呆了,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不是吗,说是和青年点的人打架,不想在那儿住了,非要搬咱家来,我一听就和明浩急了,他这才跟我说了实话……”

梁二霞听明白了,心里埋怨自己,为啥没有早点向姜明浩问清楚。

“咱家的明浩哇,从小心眼就实在,谁有困难他都帮,你说,女同学找上门来了,他能不伸把手帮吗,可又怕你有想法,唉,把他可难死了。”周桂清说的都是心里话,她既心疼儿子,又替二霞姑娘着想。

“婶,你别说了,俺都听明白了,你把明浩叫出来,俺跟他说,俺在他屋里等他。”说完,她先去了姜明浩的小屋。

姜明浩走进来,梁二霞上去抱住了他,埋怨他为啥没早跟她说明白。他浑身一下子瘫软下来,几乎站不住了,她把他扶到炕边坐下。缓了一会儿,他把他和胡莉的关系从头到尾细说了一遍,包括对胡莉目前精神状况的担心,但是,他把俩人在教堂的情景隐瞒了。说完了,他把她搂过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让她先在咱家住几天吧,我再想办法和她家里联系上,以她现在这种情况,万一有啥意外,咱们没法和她家人交代。”

梁二霞伏在姜明浩怀里,答应道:“明浩,我听你的。”

周末,姜洪轩从公社回来了。他详细听了情况后,让姜明浩赶紧回丹阳市一趟,想方设法找到胡莉的家人。他判断,胡莉目前属于精神失常,如果继续下去,很可能是精神分裂症,再发展到精神病可就是大麻烦了。

姜明浩跟生产队请了假,第二天动身去了丹阳市。到丹阳市下了火车,姜明浩直接来到胡莉家原来住的部队大院。大院门口仍然有当兵的站岗,他低头往里走,被当兵的拦住了。他提胡莉父亲的名字,说进去找他,当兵的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然后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姜明浩说是他女儿的同学。当兵的又问:“找他干什么?”姜明浩撒了个谎,说自己是知青,刚从农村回来,想进去看看他。当兵的说这个人已经不在这个院子里住了,让姜明浩赶快离开。他不甘心,围着大门转了两圈儿,又上前向那个当兵的打听胡莉母亲的情况,被训斥了几句,他只好离开了。

还去找谁呢?姜明浩想了想,决定去学校找当年的老师,也许他们能知道胡莉家的一些情况。姜明浩在路上想好了,见到老师后别问得太突然,可以先说是来看看他们,再借着打听同学情况顺便提到胡莉,最后再打听她父母的情况。

到了学校,姜明浩先去老师办公室见到了白老师。白老师脸上的表情很麻木,一点没有重逢后的高兴劲儿。他提到胡莉的时候,她显得很紧张,只说好像听说胡莉也下乡插队去了,别的她全不清楚。

姜明浩又去找孙老师。孙老师已经是学校革委会副主任了,自己一个人一间办公室。她满面春风,好像比几年前更年轻了。

“孙老师,您都当上副革委会主任了,真让我们当学生的为您高兴。”姜明浩是刚才听白老师说的,他也是诚心替孙老师感到高兴。他对孙老师很有感情,始终没忘记当年在学校时她对自己的呵护。

孙老师开心地笑了:“姜明浩同学,在农村待傻了吧,不是副革委会主任,而是革委会副主任。”

他按照事先想好的和她说了一些闲话,接着问起了胡莉的情况:“她现在教什么呢?能给学生上课了吧?”

“你还不知道吧,她也下乡插队去了。”她轻描淡写地说。

姜明浩故意惊讶道:“她不是留校当老师了吗?”

孙老师告诉他,学校原计划是准备把胡莉留校当老师,后来她爸爸出事了。当时造反派来通报情况,就是她接待的。造反派介绍说,胡莉的爸爸是解放战争期间从国民党军队投诚过来的,经过他们的调查才发现,他当时是假投诚,国民党派他潜伏在解放军内部,现在把他揪了出来,实行必要的无产阶级专政。

姜明浩惊讶了,他真不敢相信,胡莉竟然成了国民党特务的子女?

“姜明浩同学,你看,阶级斗争多么复杂。一个国民党特务,竟然在我们身边隐藏了这么多年,多亏毛主席的英明伟大,如果没有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咱们脑袋掉了都不知道咋掉的。”孙老师深有感触地说,“所以,咱们怎么能把国民党特务的子女留在学校?”

他不想听她说这些,迫不及待地问:“那她妈妈呢?”

孙老师显然对胡莉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她告诉姜明浩,胡莉的妈妈叫郑敏,是市物资局的副局长,属于漏网的“走资派”,也被揪了出来,现在已经下放到五七干校去劳动改造。

他接着又问:“她在哪?现在能找到她吗?”

孙老师警惕地看了姜明浩一眼,“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

姜明浩吓了一跳,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支支吾吾解释:“我是怕……将来胡莉要是回家……上哪儿找她妈去呀。”

“你这个姜明浩,小时候心眼就好,就是缺乏阶级立场。”然后,她又挺神秘地说,“说是去五七干校,其实是在那里被隔离审查了。”

竟然是这样,在孙老师这里不可能再打听到更多的消息了,姜明浩只能失望地离开。临出孙老师办公室之前,她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听说胡莉转到你们家落户的那个青年点了,姜明浩同学,你是不是帮着照顾一下,一个小女孩儿,怪可怜的,其实,她……好了,不说了。”姜明浩感到纳闷:她是咋知道的?看她那副阶级斗争的面孔,他不敢再多问一句,恨不能多长几条腿,慌慌张张地逃了出来。

还能去哪里寻找线索呢?姜明浩又想到了同学,去了几家,他们全去农村插队了,一个也没见到。他还到自己原来的家看了看,他知道别人家早搬进去住了,他还是站在胡同口,往院子里望了望。他还去了夏晓君家,但碰了锁头。又去秦大可家,只有他的一个弟弟在家,他看到炕上的一张报纸,上面登着知青的有关消息,拿起来揣进兜里,想回去给胡莉看看。由于惦记着胡莉,他在自己亲戚家住了一宿,第二天就急忙赶回了大石村。

回到家,姜明浩把了解到的情况和爸妈说了。因为没有胡莉家人的消息,最后在决定留不留胡莉在家里住的时候,家人有了分歧。周桂清首先说,胡莉的爸爸是国民党特务,咱们收留他的女儿,不成了窝藏犯了吗?姜明浩辩解说,胡莉是胡莉,她爸是她爸,咱们不能见死不救。周桂清问他:你让她住咱家,二霞咋办?姜明浩说他去解释,二霞能理解。周桂清不信,她说不能把人家二霞姑娘坑了。姜洪轩最后说:“这孩子挺可怜的,救人要紧,暂时让她在咱家住下吧。”这事才算定了下来。

姜明浩从自己的小屋搬出来,又简单收拾了一下,让给胡莉住。他和弟弟睡在南屋的大炕上。

梁二霞和平时一样,仍然常到姜明浩家来。姜明浩说:“是来监视我的吧?”她笑了:“对,就是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完了,我成阶级敌人了。”姜明浩翻着白眼说。

刚开始,两人之间的说笑,并没引起胡莉的注意。休养了一段时间,胡莉的精神状态稍微好了一点,她开始动了心思。

一天,旁边没人的时候,胡莉问姜明浩:“那个叫二霞的为啥总来找你?我看,你俩的关系不一般。”

姜明浩和她解释,他们家刚来时没地方住,是她家把房子借给了他们,所以两家的关系处得挺好,农村人喜欢互相串门,二霞常来他家很正常。胡莉不信,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和她处对象?”

姜明浩没准备,听她这么一问,有点慌神儿,“你别瞎说。”

“我不傻,看她瞅你的眼神我啥都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他还想进一步说服她。

胡莉没再和他争辩,心里却盘算好了,一定要阻止他和梁二霞继续接触。果然,梁二霞再来的时候,前脚刚进小屋,她后脚马上跟了进来。梁二霞见了她,心里虽然反感,还是主动和她打招呼。胡莉明明看着梁二霞,看她和自己说话,故意把脸扭到一边。过了一会儿,她把脸转过来,又开始盯着梁二霞看。经过几次这样的场面,梁二霞对姜明浩抱怨:“她的眼神儿太吓人了,总这么下去哪行,俺可受不了这种折磨了。”姜明浩安慰她,等胡莉完全恢复了正常,就让她搬回青年点。

没等胡莉搬回青年点,梁二霞先离开了村子。根据县革委会的部署,各个生产队要用两个月的时间进行整党。公社从基层党支部抽调了一些骨干,成立了几个工作组,分别下到各大队帮助整党。村党支部派梁二霞去参加工作组,也是有意让她出去锻炼一下,想要重点培养她。她本不想去,姜明浩劝她,说这样的机会不多,千万别错过了,干好了将来一定能有前途。其实,她是不放心胡莉,担心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她说不定会干出啥事来。更主要的,她是担心姜明浩和胡莉重归于好。姜明浩看出她的心思,向她保证:“我向党保证,你就放心去吧,我肯定坚守好自己的阵地。”

梁二霞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姜明浩和胡莉果然出事了。

出了正月,天气还是嘎嘎冷。青年点的情况越来越糟,屋子四处漏风,炕没人烧,睡在上面凉冰冰的,有的知青搬到老乡家住去了,有的回家过年一直还没回来,所以,没人注意胡莉在没在青年点里住。

胡莉一直没去生产队干活。每天吃完早饭,姜明浩领着两个妹妹去村小学上学,家里只剩下周桂清一个人,胡莉跟在她屁股后边,她去猪圈喂猪,胡莉就扒在猪圈墙头,聚精会神看猪吃食儿;她去做饭了,胡莉就蹲在旁边,帮着往灶口里添柴火,一句话也不多说。周桂清有时憋不住了,想和她唠几句嗑儿,又怕哪句话说不对了,惹她又犯了病,所以也就由着她。一天,周桂清上炕做针线活,胡莉也脱鞋上了炕,像个小猫似的偎在旁边看。看了一会儿,她突然叫了一声“妈”,周桂清吓了一跳,她像正常人一样说道:“你挺像我妈。”

周桂清怜爱地看着她:“想你妈了?”

胡莉点着头,满脸愁容,紧锁眉头说道:“也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周桂清差点忍不住流出眼泪来。

又过了半个多月,胡莉身体结实了许多,脸上泛出了红润的光泽。周桂清这才看出,她长得真漂亮,特别像五十年代那些女电影明星,如果不是精神上有毛病,真是一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胡莉也变得爱说话了,翻来覆去全是她家里的事,一会儿说造反派肯定搞错了,她爸爸不是国民党特务;一会儿又说造反派批斗她妈,妈妈回家后,全家人搂在一起哭。

“我爸爸肯定是冤枉的,阿姨,你说是不?”胡莉说完看着周桂清,等她的回答。

周桂清也搞不清她家的事,只好同情地点着头。胡莉看了脸上露出来笑容。

胡莉对姜明浩的态度也改变了,只要姜明浩在家,她就缠在他身边,不管旁边有没有人,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起没完。周桂清心里着急,担心两人总这么黏着,早晚会出事。她嘱咐儿子:“你俩也不小了,注意一点。”姜明浩不以为然,“妈,你别担心,等她把病养好了,就让她搬回青年点。”周桂清仍然不放心,虽然她有点喜欢胡莉了,但绝不准儿子对她有啥想法。他们家已经落到了这种地步,如果再攀上胡莉这样的家庭,就如雪上加霜,很难再有出头之日,所以,必须趁早断了他们俩的念头。这天,屋里屋外的活拾掇完了,周桂清和胡莉坐在了炕上,想和她商量一下,让她搬回青年点去住。胡莉刚听了话头,二话没说,下地跑回自己住的屋里,反手把门一关,一上午再没出来。中午,姜明浩从学校下课回来,几个屋都没见胡莉的影,开着玩笑问妈:“胡莉呢?回青年点了?”周桂清指了指外面,不敢大声说:“还有心逗你妈,我刚要和她商量,让她搬回青年点去住,就和我耍起了脾气,唉,也不知道她是真有病还是故意装病。”

“你咋不和我商量一下。”姜明浩埋怨妈。

周桂清也来气儿了:“妈还不是为你好,你看你,成什么样了,那边和二霞拉拉扯扯,这边又和她黏黏乎乎,也不知道你是咋想的,我看,你是思想有问题!”

“妈,别说了,你儿子不是那样的人,那好,我和她去说,让她快点滚回青年点去!”姜明浩气哼哼出了屋,来到院里的小屋前。妈说的话让他心里很窝火,其实,他也不想弄成这样,可眼下又有啥办法?

屋门关着,姜明浩推开走了进去。胡莉半卧在炕上,噘着嘴还在生气,看见姜明浩进来,她像见了亲人一样,扑过来把他抱住,带着哭腔说:“你妈让我回青年点去住!”

姜明浩把她的手臂挪开,耐着性子和她商量:“要不,你就搬回去吧,你是知青,总住在咱家影响不好,虽然咱们是同学……”

没等他说完,胡莉把眼睛瞪了起来:“不让我在你家住,我就去死!”

姜明浩吃惊地看着她,他本打算是来发火的,倒被她给吓了回去。

胡莉从被子底下拿出一把剪刀,朝自己脖子比画着:“我都准备好了,你要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她要往脖子上扎……

姜明浩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剪刀。胡莉顺势倒在他怀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明浩,我实在受不住了,青年点我没法再住下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真的走投无路了,世界这么大,怎么没有让我活下去的地方……”

姜明浩眼泪流了出来,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紧紧抱住她:“不让你走了,哪儿也不让你去,就在咱家住着吧。”

听了姜明浩这句话,胡莉把头抬了起来,脸贴在他的脸上,喃喃地说:“明浩,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你真好,真好,和以前一样……”

姜明浩恍惚间又回到以前:滚烫的脸颊……红润的双唇……教堂顶楼里尽情的拥抱……

忽然,院子里传来梁二霞叫他的声音。他浑身一激灵,把胡莉从怀里推开,几步跑到了屋外。

梁二霞结束了公社工作组的借调工作,刚回村,就兴冲冲地来找姜明浩。她手里攥着一条蓝色的毛围巾,是她从公社供销社给他买的……她还有个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她还想……

看见姜明浩慌慌张张从胡莉屋里跑出来,梁二霞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刚说“你回来了”,胡莉从屋里追了出来,娇声娇气地喊道:“明浩,你咋跑了,咱俩……”她一眼看见梁二霞站在外面,头一扭,又回屋了,留下姜明浩呆立在那里。梁二霞全看明白了,她咬着牙齿,强忍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围巾,一把塞到姜明浩手里,转身跑开了。

姜明浩叫了声“二霞”,追了几步拽住了她。“二霞,你听我跟你解释,我其实……”他说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无法跟她解释清楚。

她没有抬头,对他低沉地说:“你回去吧,她还在等你呢。”

姜明浩拉起她的手:“二霞,你别这样,我受不了……”

她要把手拽回来,却被他死死拽着。“明浩,你把手撒开,你听俺说,俺不会怨你,你们都是大城市的人,又是以前的同学,俺算个啥,山沟里的农村丫头,能和你相识就是缘分了,还能有啥过多的乞求。”

“二霞,你千万别多想,我跟她只是一般的同学……”他不甘心,还想要再解释。

“俺虽然在农村长大,但男女间的事俺也懂一些,俺求你,别再跟俺解释了。”她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跟你说件事,俺要去公社上班了。”

“到公社上班?为什么?!”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和胡莉的事。

她平心静气告诉他,借调到工作组这段时间,公社革委会对她的表现给予了充分肯定,考虑到她是农村基层女干部,有一定的培养前途,决定把她调到公社去。

姜明浩强词夺理:“噢,原来你要当公社干部了,所以就想要和我分手?”

“随你怎么想都行。”她凄惨地笑了笑,“本来,俺是想来告诉你,俺不去了,俺不想离开你,没想到今天……刚才,俺想好了,明天就去公社办手续,以后见面机会少了,俺也不用再伤心了。”

“二霞,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别去了……”姜明浩恨不得跪下乞求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是主要的,俺俩要是相亲相爱,俺去了公社也照样不会和你分手。明浩,你听俺跟你说句心里话,行不?”

姜明浩麻木地点了点头。

“其实,自从你这个同学来了以后,俺就认定,你早晚会对俺变心……可俺不甘心,非要把你从她手里抢回来……现在,俺才明白,不是俺的东西,抢是抢不来的……”

姜明浩被她纯洁的心灵震撼了,他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二霞,都怨我,全都怨我,请你原谅,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和她把关系了断,咱们重新开始,不行吗?”

“明浩,你别说了,俺们农村有句话,饭碗破了锔上了也是一个破碗。俺从小就认死理,想好的事谁也拉不回来。”她从他手里把围巾拿过来,给他系在脖子上,“你们城市人时兴留啥做纪念,俺俩也别白好一场,这条围巾是俺特意给你买的,就算给你留个念想吧。”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跑着离开了。

姜明浩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间,他看见她走了过来,肩上背着书包,歪着脑袋问他:“俺咋没见过你?”他觉得奇怪,她怎么不认识自己了……她把头低下来,对他又说了句“俺要去公社上班了”,又在他眼前消失了……他感到全身一阵毛骨悚然,定睛仔细一看,意识到是幻觉。

他拖着沉重的双腿,有气无力地走回自己家的院子。胡莉在小屋门口站着,他走到她面前,停了下来。

“她走了?”她怯怯地问。

姜明浩含糊答应一声。

“外头冷,进屋来吧。”胡莉拽住他的手。

好像被施了魔法,姜明浩跟着她进了屋,又让她摁在炕沿上坐下。她捧起他凉冰冰的两只手,眼泪汪汪地说:“让我看看,冻坏了没有?来,我给你暖暖。”她半蹲在地上,把他的手握在她的手掌里,使劲揉搓着,嘴里还不住地哈着热气……

姜明浩耷拉着脑袋,任由她摆布……蓦地,他感觉双手触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随着是一丝温热沁入手尖,他抬起头,原来是胡莉站了起来,掀开自己的衣服,把他的手塞了进去,紧紧贴在她赤裸的胸脯上。他要把手抽出来,她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动……那一丝温热顺着血流,慢慢沁入他的心田,让他全身都快要融化了,他情不自禁地把头也贴了上去……

她开始喘息、呻吟……

他解开她的衣扣,用手捧着那对柔软亲吻起来……

她把他压倒在炕上,两人搂抱在一起,一阵疯狂的亲吻后,彼此慌乱地撕脱对方的衣服,直到两个赤裸的身体缠在一起……进入她的一刹那,他喊了一声:“二霞!”同时,也听到了她的一声尖叫……

胡莉开始出现妊娠反应。

吃饭的时候,刚吃几口,她就捂着嘴,一副要呕吐的样子。周桂清问她怎么了,她说有点恶心,推开饭碗不吃了。周桂清没多想,心里嘀咕:真够娇气的,亏得不是咱家的儿媳妇。过了两天,她突然说想吃酸汤子。周桂清顺嘴答应道:“等哪天给你做点。”过后一琢磨,她不免警觉起来……

周桂清开始偷着观察胡莉。她发现,即使不是吃饭的时候,她也经常突然捂住嘴,似乎想吐又吐不出来。难道她怀孕了?周桂清心里怦怦乱跳,七上八下够不着底。趁胡莉不在旁边,她扯着姜明浩进了里屋,压低着嗓音,指着外边狠狠问他:“她是怎么回事?!”

“妈,她又犯病了?”姜明浩以为胡莉又惹她生气了。

“你跟我说实话,你和她……有那事了?”周桂清压着心里的火,又问他。

姜明浩看妈紧张的样子,莫名其妙地问:“那事?啥是那事?”

“你还不承认……她怀孕了!”

姜明浩吓了一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马上问道:“真的?!”

“你老实说,你俩到底有没有那事?!”她咬着牙齿,又狠狠地逼问他。

“妈!她真怀孕了?”犹如五雷轰顶,姜明浩觉得天也旋地也转,那天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几乎和胡莉尖叫的同时,他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激情发泄,一阵淋漓痛快之后,他清醒了,睁眼一看,身底下竟然是胡莉,裸着白白的身体,满面潮红……明明和梁二霞在一起,刚才是鬼魂附体了……他的头要炸开了,来不及多想,慌乱地穿上衣服,刚要从炕上下来,又被胡莉从背后拉倒在炕上。她压在他的身上,捧着他的脸颊胡乱地亲吻,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你坏,把人家都弄疼了,你真坏……”他哪有心思和她亲热,三下两下把她从身上弄下来,像贼一样逃了出来。回屋躺在炕上,他顾不上咀嚼刚才的“第一次”是什么滋味,眼睛睁得大大的,紧盯着房门:他怕胡莉突然闯进来。第二天,姜明浩尽量躲着胡莉,而胡莉也在躲着他。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人面对面坐在炕头,胡莉羞涩地瞟了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说。他低头扒拉几口饭,扔下筷子去了学校。接下来的几天,他和她之间一切恢复了正常。他想,也许她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自己可能是虚惊一场,精神上稍微放松了,脑子里根本没想到“怀孕”这两个字。

周桂清多想听到儿子说没有这事,但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了真相,一股怒火从心里蹿出来,她伸开手臂,狠狠扇了他一个大嘴巴:“说!是哪天的事?”

他捂着半边脸,哆哆嗦嗦承认了:“两个多月前,就是……”

“你这个孽种!可把我气死了!”她拍打着胸脯哭起来,因为担心胡莉听见,她压低着嗓音的哭声,显得更加撕心裂肺。

他呆呆地看着妈妈,嘴里不住地说着:“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的,没有半点性知识的他,哪会懂得创造一个生命竟是如此简单。

“你知不知道,你可是闯了天大的祸呀!妈的心都碎了……”周桂清的眼泪无声地流着。她万万没想到,从小听话懂事的儿子,在这方面竟如此的胆大!

“妈,咋办哪?这可咋办哪?”此刻,他完全陷入一种晕头晕脑的状态,想不出一点办法来。

她哽咽着说:“还愣着干啥!趁你爸还不知道,赶紧领她去医院,把孩子打掉,不能再耽误啦!”

“我,怎么跟她说呀?”

“难道让我去说?你让我这个当妈的咋说出口哇!”她拍着自己的大腿,恨不得上去再扇他几巴掌。

姜明浩硬着头皮对胡莉说,你可能怀孕了。她异常镇定,自言自语道:“真的吗?我怀孕啦?”

他以为她不相信,语气更加恳切:“肯定是真的,我妈有经验,她看出来了。”

她脸上毫无表情,瞅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更着急了,“胡莉,你怎么了,我不骗你,真的是怀孕了,咱俩想想办法,怎么办哪?”

胡莉莫名其妙地笑了:“是吗,好哇,明浩,你说,这算不算是咱俩爱情的结晶?”

姜明浩满肚子苦水,没心思回答她的问话。

她笑脸一收,反倒安慰他:“别害怕,我不会连累你,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她把他推出房间,把门从里边插上,任凭他在外边拍打也不开门。他想,没别的办法了,等明天她清醒了再和她商量吧。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姜明浩去敲胡莉的房门。敲了几下,里面没动静,又推了一下,门没插,他推开走进去。屋里没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下也收拾挺干净,她一直放在箱子上的棉大衣不见了。

她能上哪儿去呢?姜明浩想到了几种可能,都不能确定,但不管如何,他认为,她应该不会出事。周桂清心里没底儿,急得在屋里转来转去。“完了,完了,她要是到公社去告你,你就彻底毁了,她可是下乡知青啊!告你什么罪,你自己清楚不!?”

“胡莉不会到公社去告我,她不是那种人,我相信她。”他满有把握地说。

“你给我滚一边去,都火上房了,你还说大话!”周桂清听了他的话更来气了,“她魔魔怔怔的,啥事干不出来?!”

“妈,你先别急,我猜,她可能去县城了。”

“她跑县城去干啥?”

姜明浩说不出原因,他只是预感,胡莉一定是去县城了。他算了一下时间,现在马上骑车去公社,还能赶上下午去县城的汽车。“我去县城找她。”没等妈点头,他骑上自行车,飞快地向公社蹬去。

下午三点多钟到了县城,姜明浩直接来到县医院。医院门前乱糟糟的,蹲着坐着的到处是人,旁边还停着几挂马车。果然,他在人群中看见了胡莉,她刚从医院里面走出来。

胡莉也看见了姜明浩,转身要躲开,他过去一把拽住她,“可把我急死了,你上这儿干啥来了?”

胡莉把他手推开:“我让大夫检查一下,看看是不是真怀孕了,你妈的话我不信。”

姜明浩问她检查结果咋样,她摇头不说。他让她在门口等着,他自己进去找大夫问问。

进了医院走廊,按照一个护士的指点,他来到挂着妇产科牌子的门口。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医生,他一脚迈了进去。女医生见进来个男的,往外撵他:“哎!怎么回事?这是妇产科,赶紧出去!”

姜明浩看她一副和善的面相,对她笑了一下:“大夫,跟您打听个事儿,刚才来检查的那个女的怀孕没?”

女医生打量了他一眼:“谁呀?”

姜明浩说出胡莉的名字。

女医生又问他:“你们是知青吧?”

姜明浩赶紧说不是。

女医生有点不高兴了:“撒谎,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问你,你们处对象了?”

姜明浩哼哈点了点头。女医生看他态度不认真,马上批评他:“你说你们这些知青,简直是胡闹,搞对象,没人反对,可你们也别把肚子弄大呀,你们家长要是知道了,该有多着急呀……”

姜明浩涨红了脸,听她没完没了地啰唆,趁她稍一停顿的间隙,马上插嘴问道:“大夫,她到底怀孕没?”

女医生说确实怀孕了。接着,她又帮他出主意:“赶紧做人流,如果再不做,就晚了,将来孩子生下来啥办?回家咋跟你们家长交代?”

姜明浩听不懂,忙问她做人流是咋回事。女医生无奈地向姜明浩讲解了人工流产的原理和手术流程。

姜明浩似乎听懂了,对她感激地笑了笑,转身跑了出来。医院门口的胡莉不见了。他马上意识到,一定是去了长途汽车站。他撒腿就往那儿跑。在长途汽车站候车室里的一个长椅子上,看到胡莉坐在那里,他这才长喘了一口粗气。

胡莉说她要回家,她想妈妈了。姜明浩想,先把她情绪稳定下来,再和她商量回家还是做人工流产。看她满脸灰土,嘴唇干裂出几道口子,他去小卖部买了一瓶汽水来。她接过去,咕咚几口喝了大半瓶,然后递过来让他喝。他已经大半天滴水没沾了,嗓子眼里往外冒火,接过来喝两口,心里马上舒服多了。他又问她饿不,她说早就饿了,没带钱,啥也买不起。他起身去买了一个面包,她接过去,没马上吃,一掰两半,自己留一半,把另一半又递过来:“你也吃。”他心头一热,看了她一眼,说不饿。虽然肚里空空的,但他没有一点饿的感觉,什么也不想吃。

等她把一个面包吃完了,他说起已经想好的话:“我问过医院的大夫,你确实怀孕了。都是我的错,胡莉,我对不起你。可事情既然发生了,想回避也不可能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能不能先不回家……”他学着那个女医生的话,“咱们去做人流?”

他的话把胡莉说乐了:“你咋啥都懂,连做人流都明白。”

“你别笑话我,是刚才那个大夫告诉我的。”

胡莉收敛起笑容,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去做人流!”

他问为什么。

“那个大夫没告诉你吗?我肚子里的东西叫胎儿,是一个新的生命。”她表情严肃地说,“不管你怎样对待他,他都是我的孩子,既然他来到这个世界,做人流,就等于杀了他,你明白吗,我不能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杀死!”

姜明浩感到了一种巨大的震撼:是呀,胡莉说得没错,那个生命属于她,难道就不属于自己吗?他羞愧,他自责,忽然间,他觉得有个东西揪住了心,是什么?他把目光移到胡莉的腹部,他全身一阵痉挛,头晕目眩……毫无疑问,那个叫作生命的胎儿,已经把他和她系在了一起,他无路可退,前面的路也只有一条,那就是和她结婚。

胡莉哪知道他此时的心理变化,反而安慰他:“我昨天已经跟你说了,我不会连累你,你放心吧,我回丹阳市,把孩子生下来,我自己把他养大。”

姜明浩把他回去找她家人的经过告诉她,她听了满脸愁容:“爸妈不知在什么地方,家也没了,我即使回去,谁来照顾我呀?”

“我照顾你,我要和你结婚。”他轻轻扶起她,“走,咱们回家,准备结婚。”

“结婚?和我?”胡莉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姜明浩。

“对,是咱俩结婚。”他主意已定,自己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下去。

胡莉笑了,眼里流出了泪水。

“你作的孽,种下了祸根,你不和她结婚咋办?!”听儿子说要和胡莉结婚,周桂清狠狠数落了他一顿。话虽然这样说,她也是万般无奈,谁让儿子不争气,惹下了这天大的祸。生米做成了熟饭,不如趁她还没显怀,抓紧把婚事办了吧,否则的话,一旦传出去,麻烦可就大了。可这么大的事她一个人哪做得了主,她要和老伴商量一下,由他最后拿主意。

自从到农村安家落户后,姜洪轩对家里的大事小情很少表态。他觉得对不起这个家,因为自己,全家人跟着受了牵连,随他来到这偏远的山沟吃苦遭罪,所以,对家里的事,自己还有啥资格说三道四。儿子结婚这件事,他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只是告诉姜明浩,让他再回丹阳市一趟,一定想办法找到胡莉的父母,否则,将来无法向他们家人交代。

胡莉也要跟姜明浩回去,说她也许能帮着找一些线索,周桂清劝住了她:“你现在出门不方便,万一有个闪失,对胎儿不好,还是让明浩自己去吧。”

出门之前,姜明浩问胡莉:“要是找到了你爸妈,他们能同意咱们结婚吗?”胡莉忧心忡忡地说:“五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谁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们。”不过,她让他放心:“如果真能找到他们,就说我要结婚了,他们同不同意都无所谓,能过来看一眼就行。”

姜明浩回到丹阳市,直接去学校找孙老师。孙老师已经是学校革委会主任了,他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被准许进了她的办公室。听说他要和胡莉结婚,她马上表扬他,说他志向远大,结了婚就可以扎根农村一辈子了。他没敢告诉她胡莉已经怀孕了,掏出一盒事先买的好烟,抽出一支递给她,又划着火柴帮她点上,才小心翼翼地问她,怎么能找到胡莉的父母?结婚这么大的事,不通知他们显然不合适。她犹豫片刻,把胡莉妈妈所在的五七干校地址告诉了他,然后拿出一本新的备课笔记本,在扉页写上“祝姜明浩和胡莉同学革命友谊长存,白头偕老”,递到了他的手上,歉意地说:“你这个姜明浩,总是搞突然袭击,老师也没啥准备,以此来祝福你们吧!”

“我……以后,您就看我们的实际行动吧!”姜明浩弯腰给她行了个礼。

“还有一件事,胡莉可能没跟你说吧……”她瞅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行了,你不知道就算了,以后,你会明白我的一片苦心的。”

啥事呀,神神秘秘的,姜明浩看她没再说,也没敢问。

姜明浩坐上去郊区的长途汽车,走了三个多小时,来到荒郊野外的一个农场。农场用铁丝网围得严严实实,大门口有收发室,出来一个人,拦住了姜明浩。仔细盘问了一番后,让他到收发室里等着,那人进去叫郑敏出来。

姜明浩没见过郑敏,只知道她以前是局长,所以,坐在屋里,他心里挺紧张,想象着她该是什么模样。一露面,却让他大吃一惊:她个子不高,还不到一米六,穿了一件破旧的蓝棉衣,上面打了两块黑色的补丁,脸上蒙了一层灰尘,整个人显得特别疲惫不堪。他心里消除了对她的顾虑,先向她介绍他和胡莉是中学同学,又说起胡莉下乡后的种种经历。郑敏脸上的表情木讷,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当听他说要和胡莉结婚时,她露出非常惊异的神情,眼镜后面闪出怀疑的目光,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他感觉到,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威慑,心里一阵慌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不敢和她的目光对视。他想抽支烟,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把烟盒掏出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皱起了眉头,慌忙把烟揣回兜里,又低下头,两只手局促地揉搓着,好像在等待着一场宣判。

“我不同意你们结婚!”她的语气坚定,没有任何的商量余地。

姜明浩事先已有准备,想好了怎么说服她的理由,却没想到她的态度如此坚决。“为什么?”他抬起头,声音颤抖地问。

她大幅度挥舞着手势,怒气冲冲地说:“我女儿年龄太小,你不要欺骗她!不要把她的一生给毁了!”

郑敏蛮横的态度让他心里很反感,他怯怯地反驳道:“我没欺骗胡莉,我是对她负责任的。”

“哼!你对她负责任?你就是一个农民,有什么能耐,怎么对她负责?你说!说!”郑敏的情绪更加激动,“我是她妈妈,只有我才能对她负责!知道吗?”

他忍受不了自己的人格受辱,顾不上对方的身份,不客气地说:“我是没啥能耐,但是作为母亲,你对她负什么责任了?五年了,她无家可归,没人照顾,她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她甚至,甚至都想到过自杀,你这个当母亲的都知道吗?五年,她没接到你们的一封信……”他看见她眼睛里闪出了泪花,吓得赶紧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下去。

沉默了片刻,她用手抹了抹眼角,语气缓和了一些,“请……给我一支烟。”

姜明浩愣了愣,掏出烟盒,递过去一支,划火帮她把烟点着,用眼睛余光瞟着她,等她接着往下说。她低头不语,大口大口往肚里吸着烟,看得出,她是个抽烟老手。他考虑,不能再等她,自己应该主动开口。拿不准怎样称呼她,他改用“您”对她说:“您别生气,我不是故意气您,请相信我,我对胡莉是真心的,一定会对她好。”

她把剩下的半截烟掐灭,轻轻叹了一声,“我知道,我们做父母的对不起女儿,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胡莉的爸爸至今杳无音信,组织上对我的审查也没结束,我连写信的自由都没有。”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你说得对,我们没有资格说对自己的孩子负责,没资格,真的,一点资格都没有。”

姜明浩频频点着头,表示他在认真听,心里不觉得开始同情她了。

她突然轻声地问:“胡莉现在咋样?身体还好吗?”

他的脸刷一下红了,被她一眼看到,连忙追问道:“怎么,她生病了?”

“没有,没有。”他赶紧解释,“她就是身体单薄,干不动农活,再说,我妈也不让她下地去干活。”

她没再接着问,算了一下女儿的年龄,“这么早结婚,她年龄太小了。”

“农村人结婚早,村里像咱俩这么大年龄的早结婚了,孩子都满地跑了。”

“愚昧。”她小声嘟囔一句,又问他,“你们真打算在农村待一辈子?”

姜明浩挺了挺胸膛,想说几句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类的豪言壮语,可张嘴要说的瞬间,却改变了主意:“其实,咱们那儿山清水秀,生活水平虽然差点,但民风纯朴,乡亲们待人真诚,待一辈子也没啥后悔的,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嗯,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她脸上的表情稍稍松弛了一点,又详细问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最后,她总结性地郑重说道:“胡莉就拜托给你们家了,她很任性,你要多让着她一点,替我好好照顾她吧。”这句话说出来,基本是同意了女儿的婚事。

“您放心,我一定和胡莉好好过日子,以实际行动报答您的恩情。”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就像对毛主席表忠心一样,姜明浩铿锵有力地把自己的决心表达了出来。

姜明浩要走了,郑敏的神情有点慌乱,她在自己身上摸了几把,最后把手表撸下来,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他:“我这个当妈的真没用,身边除了这块手表,啥也没有,这是我五十年代去苏联参加世界青年联欢会时买的,你替我给胡莉吧,就算妈妈给她的嫁妆,告诉她,我这个当妈的……实在是不够格。”

姜明浩把手表收好,试探地问她:“我们结婚时,您能去吗?临来之前,胡莉一再叮嘱我要请您去。”她想了想,把姜明浩家的地址记了下来,说:“组织上正在给我做结论,现在我也有了一定的自由,如果组织能批我几天假,我一定会去参加女儿的婚礼……如果我去不了……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们了。”说完,她竟然给姜明浩鞠了一躬。

姜明浩家开始操办婚事。全家人一齐动手,把院子里的小屋腾出来。姜明浩去县城买来大张的白纸,把棚顶和四面墙壁糊了一遍,屋里显得亮堂多了。周桂清雇了外村的一个木匠,打了一对箱子、一个炕柜和一张桌子,就算把家具置办齐了。农村的婚礼仪式简单,就是请村里的一些人吃顿酒席。正好家里养了一口猪,虽然还不到宰杀的重量,但置办几桌酒席完全够用了。

婚礼的前两天,郑敏来了。周桂清围前围后,时刻不离她的身边,担心哪地方没做好惹她不高兴,更怕她看出胡莉已经怀孕了。到了晚上,周桂清想让她单独住在已经收拾好的新房里,她不干,让女儿陪她一起住。周桂清几乎一宿没合眼,心里一直悬着,时刻担心郑敏一旦知道女儿怀孕的真相,冲出来找他们家人算账。快天亮的时候,她再也躺不住了,从炕上爬起来,熬了一锅玉米查子粥,打了几个鸡蛋,搅好了等着一会儿炒。郑敏起来了,洗脸刷牙,一切都很正常,只是她眼圈有点红。周桂清想,女儿要嫁人了,当妈的难免会难过一些,没太多想,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吃完早饭,郑敏说她只请了两天假,马上就回去。周桂清让儿子骑车把她送到公社长途汽车站,胡莉也要去送,被周桂清拦住了。郑敏看了女儿一眼,没有坚持。

看着儿子和郑敏远去的身影,周桂清彻底松了一口气,回身对胡莉说:“你还要去送,路上那么颠,闪了身子咋办?”其实,她是怕胡莉路上有个闪失,被郑敏觉察出来。她哪知道,昨天郑敏来了后的第一眼,就看出了女儿身体的异常,夜里,在她的逼问下,胡莉承认自己怀孕了。当时她气得发疯,真想起来大闹一场,领女儿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胡莉死死拦住了她,说不怨姜明浩,完全是她主动的,如果不把他抢到手,他马上要和村里的一个姑娘结婚了。郑敏搂着自己这个可怜的女儿,两人足足哭了半宿。

一路上,郑敏没说一句话。临上汽车前,她让姜明浩注意给胡莉增加营养,她说她知道女儿怀孕了。

姜明浩透过卷起的漫天尘土,望着逐渐远去的汽车,心里既感激又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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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都市惊奇日记

    都市惊奇日记

    任我翻天想半天,你只激灵一瞬间。四海八荒无穷尽,才能永梦在极端。书中的每一天都是惊奇的一天。曹帆是人,他也是神。《都市惊奇日记》又名《九十九重天》。本书书友群:778299844,欢迎大家加入惊奇军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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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局中的应酬潜规则

    如今人人都戴着面具,职场暗战,商场博弈,人心之间莫不存在着一道防备的隔阂,想要成事,必先打破这层隔阂,而一旦到了酒桌之上,平日不苟言笑之人方能放下戒备,陌生的距离得以拉近,地位的差别也可借推杯换盏得以冲淡,俗话说“酒后吐真言”“酒壮怂人胆”,话糙理不糙,只有喝了酒,许多人才敢做平日之不敢做,言平日之不敢言,办大事成难事,也往往就在这不起眼的杯盏之间。赶不完的应酬,喝不完的酒。男人想成事,必须先过酒这关。本书汇集罗列饭桌之上务必谨记的规矩禁忌,剖析解构酒局之中不得不防的暗战玄机,并附上古今中外酒令大全,相信定能助您在觥筹交错中如鱼得水,于推杯换盏间马到功成!
  • 飞翔的痕迹

    飞翔的痕迹

    在米亚罗燃烧般的红叶中,她遇到了他。明明是陌生人,却有着异样熟悉的感觉。这使他们渐渐靠近……蓦然回首,却看见以往曾经飞过的痕迹……
  • 太初魔主

    太初魔主

    生命之地,各族林立!妖物横行,大龙潜伏!修行者举手投足移山倒海,一念起焚天裂地!一名身负诅咒血脉的年轻人从古老遗族走出,立志寻源锁脉,打破命运,走出属于自己的道路。书友群号:1025400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