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点点如许,毫不费力地融化进深幽的林子里,如是的,那院子里的红花伴随着些许的月寒绽放了,清冷孤绝的傲立在茫茫黑暗之中,发出小小的一团红光来。
树叶沙沙,似乎有人穿梭其中,却又不见其面目,珑儿捧着手里开出的红花,耳边缭绕着的只有婉转的自嘲。
她遇见了一个改变了她一生的女人,那个女人亦是她的主人,女人的名字在她嘴里徘徊,慢慢地,她秀唇微张,笑意堆上眼角,几乎欲口呼出时,却被一个人打断了——
珑儿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惨绿罗衣的男子,脚踩一只翠绿笙箫立于半空中,一番仙风缱绻,别有身姿。
她自然知道他的名字,世上能有与蘧然如此相似的,只有籧篨。
因为他曾经跟过蘧然,故而面貌都与他有几分神似,传说中他因为触了雷泽的禁令,被永生永世地困在了筑神台。
饶是他说,他要困住珑儿,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因为婉转说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梦榭。
突然天空大亮,只见小梦榭和木蔓、春心站在一处,面对着面目狰狞的夏苼,可转瞬间天又俱黑,就在那儿一瞬间中,梦榭被一卷黑风刮开了去。
天黑沉的可怕,但一下子黑过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光亮,只有梦榭在黑暗里唤着“姑姑。”
可并没有人回应她。
珑儿突然身子一阵冰冷,不由得蜷起身子来。
“好冷。”
她喃喃道。
“冷吗?”
婉转笑道,“作为梦境里旁观者,灵子哥可是给了你们充足的体验啊!哈哈!”
珑儿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眼前一片漆黑,空荡荡的响着婉转嘲笑的声音。
她现在,所有的感觉都是梦榭的吗?
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如此抗拒萤灵子,任意剥夺他人的感觉,和任意转换他人的感觉,然后看着别人生不是生,死不是死,竟乐此不疲。
可梦境与现实,又能有几人分得清呢?
但是梦境,却是残破之境。
而残破之境,唯有推倒重来!
她一定要出去!
如此想着,竟惊觉自己发出光来,耳边又传来的婉转的声音,“扶桑就是扶桑,哪怕在黑暗里,仍能发出光亮来。”
珑儿身上的感觉稍减,她缓缓起身面对空荡荡的黑暗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想要我身体里的神树之心,可是,婉转,能在黑暗里发出光的,并不只有扶桑吧?”
她话音刚落,便见一丛丛的暮溪花逐个发出了光亮来,婉转身穿红衣,立在这花丛之中,明艳得甚至夺去了珑儿身上的光彩。
“你,想要救赎我?”婉转缓缓抬起头,眼眸里是流不尽的漫笑与薄凉。
“从来都是我救赎别人,如今却要轮到别人来救赎我?”她又漫笑道。
“救赎?你若需要救赎,根本发不出光来!”珑儿道。
“也是。”婉转笑道,“毕竟这世上最需要救赎的,是人类。哈哈——”
她仰天长笑,随后揉捻着自己的细发,漫笑道:“可是啊,在‘天道’面前,众生平等——”
她故意将“天道”两个字咬得很沉,沉得珑儿心头猛然剧痛,随之倒下身来,“好亮,这是哪儿?”
她倒下的一瞬间,只见上头流光璀璨,似乎是一个房顶,却又好像一片天空,因为上面盘旋着两只白色的仙鹤。
好困,好想睡一觉,但是她摇了摇头,若是睡了,又不知会掉入哪一层梦境,陷得越深也就越难以出来。
她挣扎着想起来,忽然耳边儿人声攒动,只见各种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在眼前,但是他们的脸却是一团黑。
梦榭小小的身影走在这人群之中,十分小心翼翼。
可是他们的眼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裂开了嘴角。
“小姑娘,你要去哪儿啊?”
“跟叔叔走啊,带你去这筑神台最好玩儿地方!”
“小姑娘,别走啊!”
“小姑娘快过来,叔叔给你好吃的!”
“小姑娘——”
“小姑娘——”
“小姑娘——”
梦榭看着他们的脸有些惊慌失措,然后一个劲儿的往后退,他们便将手伸了出来。
“别过来!”
“你们都不是人!”
她大吼了一声。
于是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梦榭被人一把从身后抱起,“小姑娘,乱闯我的筑神台也就算了,怎么,还要说胡话?”
梦榭回头一看,只见籧篨一双深邃的碧绿眼眸,但是她小嘴一撇,哇哇哭出声来,“姑姑!快来救我!这里有好大一只癞蛤蟆!”
籧篨眼眉一皱,连忙身子一转,瞬间周围场景一换,顶头浮现一轮清冷的圆月,嵌进深蓝色的天空之中,这里的暮溪花似乎开满了整个大地,好像哪儿哪儿都是成群的暮溪花。
蟋蟀声和蛐蛐声在寂静的夜里荡漾开来,许是梦榭的哭声让籧篨觉得烦闹了,他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然后把她往地上一扔,冷言道:“我的筑神台,闲人勿进。”
他说完被一缕风吹散,梦榭噤住了哭声,擦了擦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姑说了,遇事不能哭,不能慌张,遇见蛇也不能怕!”
她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每走一步就听到脚底下“嘎吱嘎吱”的脆响,她还是怕得流下了眼泪,她抬头看了看天空,然后钻进了暮溪花丛中。
天空真亮啊,月亮也大得惊人,风吹草动,幽径寒深,珑儿再也看不见梦榭的背影,她猛地吸回一口气,灵魂好像从什么地方被身体给拽了回来。
眼前还是低矮的房子,里头依然透着昏暗的光。
“她是第二个能看穿筑神台真相的人。”婉转道,“而第一个,是秦怜,就是死在院子里的那个女人。”
珑儿抬起疑惑的双眼看向她,婉转却看向远方,笑道:“你瞧,榭儿来了。”
果然,梦榭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院子里,而她的背后,跟了黑压压一片的灵魂。
他们大多披散着头发,七窍流血。
珑儿忍不住遮住眼,总觉得这些画面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梦榭笑着朝发光的花儿走来,婉转笑道:“她在花丛里奔走了整个夜晚,一路上所有的木灵都为她指引方向。”
她又笑道:“这就是我第一次遇见她。因为她的灵气,所有惨死掩埋在暮溪花下的灵魂都奔涌而至,可是灵魂与人世无关,甚至还会扰乱她本来的生活,所以我——现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