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苍平时住的地方,是矮小的窑洞。
宽厚的岩石可以躲避突如其来的暴雪,这里的人们习惯在门口点一盏灯,把小小的火苗藏在琉璃罩里,可以亮一晚上,为在风雪中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以前他只在筑神台里见过琉璃灯,没想在这里竟然遍地都是,做琉璃盏的师傅偷偷给了他一盏,他宝贝的挂在炕头,在无尽的盼望中算是看到了一份希望。
这里的春天很短,短到春天过后,就是漫长的大雪纷飞。
他听父亲说过,天下五方,共生四海,朔方北海乃是冰雪之境,可是没想到,这个地方也是有春天的,虽然看不见繁花似锦,但是能看见青空朝阳,笔直的青松,雪融化后还会露出一大片的戈壁滩,上头长着小草,风还是很冷。
军中的将士喜欢去山里抓野鸡,那种鸡颜色靓丽,尾巴很长,但是身形很小,所以他们就养着,养肥了在宰,而鸡呢,也相当听话,不仅长肥了,连尾巴都短了,每当他们宰鸡的时候,林苍都会习惯性的躲起来,于是就有了他当众杀鸡这一幕。
那天林苍站在鸡笼里,努力的平复心情,其他人在一旁笑他,跟他说只要把那鸡拎起来,将脖子上的毛细细一拔,就能看见它跳动的喉咙,然后你手起刀落,那血就会噗呲一声喷出来,滚烫的很。
林苍连忙捂住耳朵,却让他们笑得更欢了。
旁边的一个白胡子老兵对他说,说他性子太软是不行的,在这冰魄之城如果做不到心狠,是会被野兽吃掉的,那野兽常在暴雪的时候出没,而且尾巴还带着尖钩,能拖着四个人回巢穴。
林苍一听,握紧了拳头,然后真的拎起了一只鸡,那鸡猛拍打着翅膀,咯咯的惊叫着,林苍学着他们抓住它的翅膀,然后轻轻拔掉了它脖子上的细毛,颤抖着抽出了小刀。
所有人对他这套流利的动作都惊大了眼睛,凝神静气,正当他准备杀鸡的时候,林苍却一屁股跌坐下来,不行啊,他还是做不到。
“做不到的事情,怎么能勉强呢?”
忽然人群散开,走出一个霁月清风,眉目疏朗的男子,穿着一身华丽的紫色锦服。
林苍立马站起身来,有些不知所措,惊道:“扶平,怎么是你?”
突然身边的将士全都跪了下来,齐刷刷喊道:“国主大人!”
林苍更惊讶了,“国主大人?”
扶平笑道:“嗯,我就是被抓回来当这儿的国主的。”
林苍此刻有些呆若木鸡,扶平却一把扛住他,一脸贼兮兮笑道:“太好了!我正愁没个人说话呢!”
也是这个时候,林苍才知道,他是当今君王的亲弟弟。
姬曦看着眼前林苍的回忆,竟然有些,不知是庆幸,还是欣喜,苦涩着笑道:“原来,这就是北境。”
林苍道:“我遇见殿下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儿当了三年的国主了。”
“三年?”姬曦不禁皱了眉,又问道:“那他那时,几岁?”
“十九。”林苍道。
姬曦道:“他不是十八岁就死了吗?”
林苍摇摇头,“他死的那年,二十六岁。”
“怎么可能?王室不可能记错他的年龄!”姬曦道。
林苍道:“见不得光的,王室会把他公布出来吗?”
姬曦闻言沉了眼眸。
林苍又道:“记得那时,我们借着春天冰雪消融,去了一趟琢光山和维屸山。”
冰魄之城建于两山夹缝之中,琢光山居城之东北,呈东西走向,其山上是遍野的松柏,维屸山据其西南,呈西北——东南走向,山上偶尔长着松柏,但是大都是悬崖峭壁,戈壁石滩。
但是维屸山物产极其丰富,碧玉、金矿、铁矿皆出其中,这就是为什么北境天气酷寒,却仍有人居住的原因。
只是幽蓥山离冰魄之城实在太近,它呈西北——东南走向,与维屸山只隔了五百丈的冰原,其北还有两座大山,一山冰天雪地,名叫小奾山,一山烈焰漫延,名叫炎火山。
炎火山居幽蓥山和小奾山其中,三山成一线,是北境与鬼方的分界线。
而幽蓥山上有一种凶兽,名叫“獠吻”,身形似豹般轻快,夜视力极强,常在暴风雪日偷进冰魄之城。
林苍和扶平爬上琢光山的时候,太阳正从幽蓥山头落下去,那金灿灿的阳光洒下来,却感受不到一点儿暖意。
旁晚的狂风阵阵,他们拄着一根木棍走在维屸山的小路上,四周皆是悬崖峭壁,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小路旁长着低矮的苔藓,林苍摸了摸一旁的岩石,手上竟起了细小的水珠,然后他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一块岩石仔细的端摩着。
“怎么了?”扶平见此问道。
林苍站起身来,说道:“这山底下,是空的。”
扶平笑道:“这地下有矿洞,当然是空的了。”
林苍忙道:“我不是说这个。”
扶平歪着个头瞧他,似乎有些疑惑。
林苍把捡起的岩石一搓,伸出手给扶平看,说道:“这地下有溶洞。”
扶平看着细碎的岩石渣明显惊诧了一下,“你是说,这地下也有暗河了?”
林苍点点头,说道:“我以前听父亲说过,锦川以南就有一片这样的山,土壤稀薄,岩石容易受水侵蚀,水下渗之后,便会汇成暗河,没想到,在北境也有。”
扶平道:“怪不得,在矿洞里能接到水。”
林苍道:“也就只有雪化的这几天,不过,这倒是个好消息。”
“怎么说?”扶平问道。
林苍笑道:“殿下上山,不就是想建一个防御墙吗?”
扶平也笑了,道:“洗耳恭听。”
林苍道:“我们可以在维屸山的最南边儿修一个隘口,我推测维屸山是炎火山的断裂山,所以地下才有碧玉金石,而维屸山是一座死山,里边儿洞穴无数,我们只要把洞穴打通,就可以与冰魄之城形成一条阻挡鬼方几千里的防御线。”
扶平叹道:“这可是一个好大的工程!”
林苍微微一笑,“可殿下心里也很明白吧,这冰魄之城一旦丢了,则彭齐不保,彭齐陷落,则平京、金微、东越、通幽、荆楚等地,皆不能安。”
扶平叹了一声,“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苍道:“当我知道你身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