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梅香”是母亲的名字,而“梅”是父亲对母亲的昵称,子君一眼就认出怀表的主人正是父亲,同时,那块怀表也是钟教授送给父亲结婚十周年的礼物,凝聚着他们多年的师生情谊。父亲一向视之为珍宝,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带在身边。“您从哪儿得到的?”子君目光焦灼。“刚才在地上拣的,应该是跟这些木片、珠宝之物一起掉下来的。”钟教授形容沮丧:“也不知道你父亲现在情况如何。”子君抬眼望去,山顶的冰架正呈莲花状向外翻起,狰狞突兀的花瓣在月光中散发出冷冷幽光。
“不想死的快跟我走!”唐克大喊一声兀自跑开,小周和刘雯搀着钟教授紧紧跟上,方一鸣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望着亚楠,后者和子君还停在原地。亚楠安慰姐姐说:“放心吧,父亲一定安全地等着我们。”子君凄然落泪,她并非一个悲观主义者,却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就是控制不住情绪。张昕把木片整理好用外衣包起扎在身上,然后拖住她们俩的胳膊:“快走,再耗就来不及了!”话音刚落,山顶的“莲花”陡然枯萎,大大小小的“花瓣”凌空凋谢,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地面,同时一股寒气喷薄而出,汇成人形高高浮荡在空中,好像死亡之神张开了的招魂的羽翼。
大家在唐克引领下离开山崖,穿过一丛密林,翻越一处缓坡,向不远处一个黑黝黝的洞穴跑去。灯光随奔跑而不断摇曳,隐约可见洞穴前残存半扇石门,门上带着浮雕样的突起。张昕的脚步有些迟疑,他觉得那洞穴有几分古怪,不知里面藏着什么名堂。子君在跑动中回头看了一眼:悬崖对面的山头首当其冲遭受雪崩袭击,也许因为腹内中空,承担不了冰雪的压力,山头竟轰隆隆坍塌下去!
死亡之神自然也不会放过悬崖另一侧,声势略小却同样致命,但见树木折断、山石崩塌、群兽哀嚎、鸟雁纷飞,撼人心魄的轰响不断刺入耳膜,疯狂咆哮的冰雪紧紧撵着脚跟,不但迅速封死洞门,还气势汹汹地把他们往洞穴深处送了数十米。唐克腿上有伤渐渐落在最后,子君为帮助他,自己不小心绊了一跤,被碎石亘伤了膝盖。在万分紧急的关头,张昕把子君扶起推上前方的石阶,刚要伸手去拉唐克,冰雪轰然从头顶压过,直到把回头张望的刘雯也一口吞没,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幸好巨冰都沉在了低洼之处,掩在身上的只是积雪和冰渣,没等其他人动手,刘雯就自己先爬了出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冰雪里拼命掘刨,子君知道,他要抢救被掩埋在深处的张昕。这不是刘雯一个人的任务,很快又有四五双手伸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将张昕和唐克挖了出来,清理掉他们衣服里的雪末儿抬到石阶顶端一块平台。刘雯摸出打火机,却找不到可供燃烧的资源,看着张昕和唐克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他毅然脱下身上的外套,点燃后搁在他们身旁。
火焰燃烧最旺的时候,子君脱下了自己的羊毛衫,亚楠随后也脱下自己的夹袄,女士的积极踊跃令钟教授、方一鸣还有小周三个男人挂不住面子,纷纷脱下两件甚至更多,但他们的好意被子君拒绝了:“你们本来穿得就薄,衣服都烧光了明天怎么赶路?”那三人没有回应,目光呆呆地望着刘雯,因为后者已经把张昕被冰渍透的衣物脱下,将自己的温暖而干爽的衣服给他换上,此时,上身只剩下一件紫色的条格衬衣。
“刘雯,用不着这样,他会没事的。”子君理解刘雯的心情,张昕救过他,他不能看着恩人在眼前死去,可也不能不对他这种接近自虐的奉献加以阻止。张昕是个警察,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遭这点罪还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他现在的意识很清醒,只是浑身酸痛无力。见刘雯豁了命似的为自己,就挣扎着推了他一下。刘雯卒不及防,跌在火堆旁,衬衣立刻着火。亚楠身手极快地把他的衬衣撕下,随着纽扣“哗啦啦”落地的声音,火堆旁的人全都呆住了,刘雯能够想象到,当脊背上那块丑陋的图案暴露于众后,该引起何等惊讶的神情和怪异的猜测?
看到的人都保持着沉默,似乎在等待刘雯解释什么,而他什么都没有说。貙,是精绝古国的护国神兽,这个古怪的图案,使人自然而然联想到连环死亡案的凶手、无处不在的诅咒、玉棺里的古尸,以及一个个难以破解的历史谜团,纹上这种刺青如果不是为了好玩和装酷,那便意味着特殊的身份和地位。沉默并不等于理解和接受,他们渐渐明白,刘雯不是自己同类。从小周肌肉抽搐的面部可以看出,他已经把他视作潜伏在身边的内奸,亚楠也更加确认他和陈伯之间非同一般的关系,就连方一鸣都在思考,这位昔日的同伴究竟在这场阴谋中担负着什么角色。
子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拿张昕的外套盖住刘雯光着的脊梁,又把其余衣物在火边烤着,同时吩咐小周和方一鸣:“此地不宜久留,你俩辛苦一下背上张昕和唐克,我们要尽快找到出口。”钟教授补充道:“如果还是没有信号,大家都把手机给关了,矿灯也只留一盏,咱不能把仅有的资源完全耗尽。”小周习惯性地摸摸腰间,手机不在,忽然想起已掉入井下地狱的黑水里,他叹了口气,俯下身去背张昕,后者把他推开,扶着洞穴的墙壁缓缓站起,表示自己没有问题。
唐克本就有伤,又遭冰雪掩埋,情形看起来不太乐观。方一鸣努力几次没把他背起来,于是子君让小周帮忙,小周坚决不肯,子君说:“算了,我来背吧。”后者才极不情愿地把那家伙扛到身上。真正专下心来大家才发现,这山洞系人工开凿的甬道,两侧的墙壁包括穹顶都嵌有浮雕,虽然因为潮湿和寒冷色彩脱落,但依旧形神兼备活灵活现。
所绘内容多是楼兰贵族的奢侈生活,其中,一对年轻男女的形象几乎每幅画面里都有,男的头戴王冠身着绫罗,像是一位比较得志的国王或者王子,其相貌俊美笑容灿烂,温情脉脉地牵着他的皇后或嫔妃,那女子生得清丽脱俗,却从来看不到她的笑意,即便在欢乐祥和的氛围中,眼睛里也深深地透着忧伤。
浮雕随着高低起伏的甬道不断向前延伸,好似行走在一条优雅的艺术画廊。子君发现,描述战争的场面渐渐多起来,有针对匈奴的,有针对汉军的,还有针对小宛和且末的,但更多发生在楼兰与精绝之间,它们似乎是多年宿敌,直从白发苍苍的楼兰先主战到若干年后初登皇位的新君,战场也遍及山岳、河谷、沙漠等各个地点。子君还看到了精绝的貙虎部队,浮雕用夸张手法表现了它们的凶猛彪悍,从场面上看,楼兰一方明显处于下风。
有两块巨型浮雕吸引了子君的注意,她停下脚步仔细观看。其中一块绘着个人头蛇身的女人,头戴王冠手握权杖,面目妖俏艳丽,目光凶恶歹毒,在她周围盘着数百只貙虎,或垂首低吟或仰天咆哮。子君猜测这蛇人的原型应该是精绝女王,楼兰的艺术家刻意对其进行了夸张和丑化。另一块内容比较琐碎,前半部分描述的是,在年轻国王的督导下,工匠们正按照图纸加紧制造各种武器装备;中间部分描述的是,楼兰军队利用先进的弓弩和战车,还有叫不上名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最后部分描述的是,强大的楼兰吞并了小宛、精绝、且末等小国,又把兵锋指向千里之外的汉都长安。通过眼前的画面,这位年轻国王的政治野心昭然若揭,他不仅要称霸西疆,还想夺取中原。子君愈发觉得此处非寻常之境,不由生出疑问:“这是什么地方?”“是鄯善王陵。”伏在小周背上的唐克开口了,“也就是尉屠耆的陵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