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的山顶列着一支队伍,狂风将他们的袍带高高吹起,好像聚集了上百只黑色蝙蝠,张着翅膀随时扑向山脚下夜幕将临的城市。
队伍前踱着一个身形婀娜的黑斗篷,她背着手,下巴微微仰起,喊出的话语铿锵有力,内容听上去大概是在安排一个重要行动,之后她巡视所有人:“都听清楚了吗?”那些男人用同样铿锵的语调做了回答:“是!”她的脸上看不出满意与否,但可以从声音里判断出隐藏的愤怒:“你,你,你,出来!”队伍中跨出三个黑斗篷,恭敬地冲她喊了声:“公主。”她宝石般的眼睛已经变得阴暗起来,口气冰冷如雪:“黑暗兵团的戒律,你们还记得吗?”三个黑斗篷惶恐不安,答案因此而缺乏应有的底气:“不撒谎、不淫乱、不变节----”
她停止踱步,没有看那三个人,而是望着山下林立的高楼:“骨力将军危难之际,你们在做什么?”三人对视片刻,然后一起跪下:“公主。”“大敌当前,其他兄弟都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你们却在花天酒地玩女人,如果被我阿爸知道,他肯定剥了你们的皮!”这位被称为公主的女子沉思片刻,转过身在一阵求饶声中给出一个宽容的处理,“看在你们赶回来通风报信的份上,就暂且饶你们这一回。”三人叩头谢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谢谢公主,我一定会将功赎罪!”
公主示意他们回到队伍里,尔后背着手巡视每一张或惊讶或不平的面孔:“我再重申一遍,我们是一个光荣的群体,因为我们承载着伟大的历史使命。我们的士兵之所以穿着黑色服装,是因为我们的祖先曾遭受耻辱,是因为我们的人民曾饱受戕害,是因为我们的天空曾布满乌云,因此,我们必须比任何人、任何民族、任何军队都要坚韧不拔顽强自律!我们必须得捍卫历史的尊严,遏止灾难的发生!”
慷慨激烈的训诫忽然被一阵吵闹声打断,众人回头去看,见两个守在山边的卫兵搡着一卷发男子走过来:“公主,抓到一个奸细!”卷发男子边走边申辩:“我不是奸细,我是葫芦口的客商,做古玩生意的。”卫兵把他推到公主跟前:“那你鬼鬼祟祟躲石头后面干吗?”公主抬起右手放在他左肩上:“你听到了什么?”看到公主的脸,卷发男子浑身激灵了一下,居然向后退了两步:“什----什么都没听到,我真是做生意的,准备到弗宁去找我妹妹顺便收购些文物,我只是经过这里,真----真的不是奸细。”公主垂下手,望着那张半维半汉的面孔:“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唐克。”卷发男子从随身带的皮包中翻出一张纸片递上去,由于不敢近前,他只能佝偻着腰板,“这是我的名片。”公主看都没看,用手指照那张纸片上弹了一下,名片如落叶般打着旋落往山下,卷发男子的眼睛跟着落下去。指着山下的城市,公主问道:“你对那座城市熟吗?”卷发男子双腿还在抖:“熟,经常去。”公主上前一步:“我想让你帮个忙,不知你愿不愿意。”
“什----什么忙?”卷发男子无路可退,他身后不到半米就是悬崖。公主轻描淡写:“很简单,替我们找一个人。”卷发男子问:“到哪儿去找?”公主抬起右臂,草草做了个敬礼的动作:“公安局。”“公安局?”卷发男子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不行不行,干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警察,绝对不行。”公主又往前跨了一步:“真的不行?”
卷发男子向身后看了看,嘴巴也开始哆嗦起来:“我想想,让我想想。”转过头,他看到公主从脖子上取下一样东西,然后轻轻按到他的手上:“你打算想多久?”摘下黑斗篷的公主原来有一头美丽的金色长发,卷发男子对着她的脸呆了半晌才把目光放回手心,他是行家,当然知道那条翡翠项链的价值。由于大脑暂时短路,对方又问了一句:“想好了吗?”他才怔怔着说:“啊,成交、成交!”
参加完集训,刘雯坐公交车回家,透过车窗他无意间看到一个人,那人顶一头棕黄色卷发,穿一件皱巴巴的西服和一条不搭调的竖格长裤,正四下张望着穿过一座天桥。是他!刘雯猛地站起来,恰好公交车到终点站,他拨开堵在门口的人匆匆下车,一位大妈差点被推倒,拽住他的胳膊大叫大嚷,刘雯顾不上说对不起,甩开她朝那个即将消失的人快速追去。那张半维半汉的脸实在太熟悉了,化成灰他都认得!
即使在奔跑中他依然能清晰忆起之前曾遭受的劫难,就在他11岁那年,就在骷髅岛边的芦苇荡里,就在云霞间的红衣女郎梳完妆之后,他看到了那个有着两个瞳孔的男人。他骗刘雯说他认识天上那个女人,可以带他去找她。刘雯信以为真,就跟着他离开了小岛,去了一个很远很远且极其荒僻的村庄。回到家,那个男人立刻变了脸,先把刘雯暴打一顿,然后逼迫他去放羊、打柴,还威胁说,要是敢逃跑就把他扔到沙漠里喂狼。刘雯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从此,过起了吃不饱、穿不暖、天天劳累还挨打的苦日子。不是他不敢逃跑,也不是没跑过,而是他实在没有能力找回家乡。有一次,他在逃跑途中昏倒在沙漠里,又被那男人抓了回去,那男人把他打个半死,又在他双脚上锁了条沉重的铁链。
后来刘雯知道那男人名字叫唐克。五年后,唐克带他坐火车去济南,欲通过一人贩子把他偷渡出境到国外去做苦力。火车经过弗宁进行了短暂停靠,车厢内忽然闯进很多警察,忙忙碌碌找着什么。这时广播响了,说当地发生了严重刑事案件,嫌疑犯可能混上火车,因此在弗宁停留的时间需要延长,还说让旅客们配合工作。
刘雯盯上了一位面善的老刑警,当对方从身边经过时,他冲上去捉住他的胳膊,指着唐克说他是人贩子,要把自己卖到国外去!于是,满车厢的人全都瞪着唐克,后者吓坏了,拼命解释说刘雯是他弟弟,脑子有病,千万别听他的。老刑警查看了唐克的证件,但刘雯却无法提供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由于老刑警的主要任务是抓捕在逃疑犯,不可能在这儿花费太多时间,于是交托跟在身边的一明年轻警察处理此事。
后来刘雯知道那名年轻警察叫张昕。张昕当时质问唐克:瞧瞧他长什么样,你又长什么样?说他是你弟弟谁信呢?走走走,跟我到局里去!唐克大叫大嚷,说张昕侵犯人权,耽误他的行程要负责任的。张昕不由分说把唐克揪下车,将他和刘雯一起带到临泉分局。真相很快大白,倒霉的唐克因拐卖人口被判处两年有期徒刑。刘雯觉得太便宜他了,如果把身上的伤痕展示给警察,一定会把那斯判得更惨,但他没有那么做,他不希望丑陋的纹身被更多人发现。当垂头丧气的唐克被拷走押上囚车的那一刻,刘雯觉得他爱死张昕了,不单是张昕本人,包括他帽子上的盾形徽章,都被他产生了油然的崇拜。
张昕救了刘雯,又亲自把他送回家乡,但当年的陈家沟已经被沙海吞没,村子里的人都走光了,父亲也不知去向。刘雯只能跟着张昕返回弗宁,并在对方帮助下租了房子,然后努力找工作养活自己。经过两年多摸打滚爬,总算在这座陌生的城市落稳脚跟。刘雯的确挺感激张昕,一直把他当亲哥哥看待,只是不知对方为何忽然冷淡了自己。他还为张昕父亲的死亡感到愧疚,虽然这跟他并无直接关系。
刘雯跟在唐克身后,看着他走向临泉分局的大门。“奇怪,他到公安局干什么?”刘雯疑惑地咬了咬下嘴唇,他并不知道某个黑暗的角落,正有一双眼睛牢牢地盯向自己,那人挎着菜篮,跛着一只脚,枯瘦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而后者同样没有察觉,亚楠就站在不远处的报亭边,正通过化妆的小镜子监视他。亚楠也在纳闷:陈伯跟踪刘雯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