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这一觉,睡得极久,但极是舒服。
她身体微动,舒服得想伸一个懒腰。她有好久,没有像这样睡一个好觉了,似乎,所有的疲惫都离她远去,精神气十足。
她尚未睁开眼,又想起了她现在的处境,不由心下黯然,从今以后,她便只能做一个力量不足别人一半的魂修了,恐怕,她修为的精进,也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她难过了数息,又有些庆幸,至少,比她进入黑雾前所预想的结果要好,不只保下了一个元婴,她是五个都保下了。
这样一比较,心情似乎好了一点,魂修便魂修吧!说不定,让她找到什么能增强力量的方法呢?
她以前五行灵根修行如此困难,遇到那么多劫难,不也挺过来了么?
在这样想的同时,她缓缓睁开双眼,便对上一双如黑夜般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离她极近,他的鼻尖,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脸。
她顿时大惊,直觉呼道:“穹目?”
那双眼睛,溢出一丝笑意,将脸缓缓抽离,问道:“醒了?”
赤水点头,感觉似乎有些不对,转眼一看,周围一片白色,犹如置身于冰窖,缕缕寒气从冰墙上冒出,在其周围,凝成一片寒雾。
“这是哪?”赤水不解,对方为何将她带到此地。
“飞雪峰。”穹目眼中笑意更浓,缓缓答道。
“哦。”没听说过。
“位于苍洲大陆最西,苍河之水,便是源自这里。”穹目在一旁的冰凳上坐下,极有耐心的向她解说道。
赤水有些猜疑,怎么感觉,他有些变了。她心里越加谨惕起来,通常情况下,他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绝对没有好事。
她小心里观察了他的脸色,眨眼,眨眼,再眨眨眼,蓦地坐起,伸出双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他,脸色一白,“你…,你……?”
不会吧?不是她想像的那样吧?如此真实的触感……
她再一看到对方无辜的表情,怒从心起,冲口而出,“你又帮我夺舍了?”
穹目脸色一滞,有些惊讶的看着她。
而赤水却以为自己猜对了,心里怒火更盛,为什么?眼前这个家伙,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凭着他强悍的力量,干预她的人生。
她真是受够了,她的手撑在冰床上,随手一抓,抓到一个冰枕,就要往他砸去。
就在这时,从洞口,极快窜进两个身影,一男一女,同时叫道:“你醒了?”
赤水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住,扫过二人,只见那男孩大约十三四岁,开始抽条的身材,圆圆如麋鹿般的大眼,配上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却是满脸严肃,看上去极是可爱。
而那个女孩,大约比男孩要大一些,白净的鹅蛋脸,眼睛微眯,带着点点笑意,双颊有两团薄薄的红晕,虽是一身黑衣,却透露着一种青春活泼的气息。
赤水第一反应,她不认识他们啊,难不成,他们是认识这个身体的前主人?这样一想,她的心里,掠过一丝愧疚,转而,又瞪向穹目,都是他的错。
那一男一女见此,扫了一眼穹目后,极有默契地往旁边挪了挪,那女孩才拉着赤水的袖子,道:“赤水,你终于醒了。”
咦,是认识她的?赤水再度望向他们,疑惑问道:“你们认识我?”说起来,这个女孩的声音,有些熟悉啊。
那个男孩闻言,翻了一个白眼,“她睡傻了。”
赤水整个人完全石化,这语气?他是,“小白?”她见那男孩高傲地点了点头后,又不敢相信地转向那女孩,“小妖?”
小妖看上去极高兴,如小鸡啄米般连点了数下头。
赤水似是被这个信息砸晕,有些恍忽道:“我记得,你们好像才是六阶吧?”怎么一下就变成八阶,化为人形了?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小白撇撇嘴,末了,还加上一句,“谁让你睡了这么久。”
“一百年?”赤水站起身,不可思议地轮流望着三人,想要确定什么。
三人同时向她点头。赤水掐指一算,算出确实过了一百年后,又强自镇定地坐回冰床边。
她再度扫过周围,摸了摸自己的手指,动作一僵,她竟然感应到了自己的指环,灵识探出,扫过自己的身体,顿时,像受了莫大的惊吓一般,小口微张,怎么会?这具身体,虽然仅着一身白色里衣,但分明就是她自己。
她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讨好地望向三人,“我是在做梦吧?”
犹如一阵凉风刮过,从来没有看到过赤水这种表情的三人尽皆默然。
半晌后,小妖有些赞同地说道:“小白,她好像还没有睡醒。”
―――我是分界线――
赤水双手五指张开,握了握,强劲有力,同她受伤前,没有任何不同。
她心里,却是十分不可思议,之前,她的身体基本上可说是骨节寸断,如一个无骨布娃娃般,无药可救,她都已经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哪曾想到,峰回路转,她不过睡了一觉,身体竟然奇迹般的好了。
待确定一切不是梦后,她强压下内心的狂喜,疑惑望向穹目,“你救了我?”
穹目摇了摇头。
赤水心里略松,暗呼幸好,若真是他救了她,免不得她又欠他一个人情,以他的性情,她定是要吃一番吃头。
她正想细问,就见他的视线缓缓往下移,然后定住不动了。
赤水低头一看,随即一愣,她穿着一套纯白色的里衣,极不合礼仪。其实,这对于有着前世记忆的她来说,根本不算个啥,关键在于,不知是不是她刚才一番大动作的缘故,衣带微松,里衣的衣襟,自也有些松散,露出优美小巧的琐骨和一小片白皙如玉的肌肤。
从她的角度看,已然春光外泄,而对方的目光,恰恰停留在她琐骨稍稍往下的地方。
赤水强压下心里的一分不自在,镇定如常运出一套备用的衣裳穿上,就好似她的对面,并没有坐着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
还好,小妖和小白在她之前发呆时,就被穹目瞪出去了。
穹目扫过赤水故作镇定的脸,撇了撇嘴,“你就一点不害羞?”
害羞?赤水又想了一下前世的露天游泳池穿着泳装的男男女女,缓缓摇头。
穹目眉微挑,往她靠近,露出一丝邪魅道:“你就不想问是谁帮你换的衣裳?”
赤水嘴角抽了抽,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他就不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吗?真是恶劣透顶。现下,就算她说不想,估计他也不会放过她,她只好身体往后退数寸,无力问道:“是谁?”
“是我。”声音低哑,意味深长,他的气息温热,拂过她的脸。
“哦。”赤水拼命忍住快要涨红的脸颊,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知道,对方,就是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不过,她好像做得并不成功,不看对方的表情,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的热度,她只好转而问道:“那是谁救了我?”
看到赤水不自在的表情,穹目心情忽然之间,变得极好,“你自己。”
赤水张大眼,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她见他似乎并不打算解答,只好奋力思索,数息后,她眼睛一亮,“质元果?”
她见穹目淡笑不语,又继续问道:“质元果竟有重塑身体的功效,那为何近万年来,无人发现?”
这说不通啊!近万年来,得质元果的修士没有一千,也有数百,再加上万众瞩目,都没有发现,除非?
赤水忽地想起,质元果成熟需百年,而她沉睡了百年,她又看了看她身下的寒冰床,面露恍然,“原来是这样。”
需要百年才能重塑身体,那么,自然需要像寒冰床这样保护身体不腐的物品。
修士在身死后,若元神未死,自然要立即元神离体,去找合适的夺舍对象。仅有一个月,要想找到一个适合的夺舍对象是极不容易的,谁也不会将元神留在已经身死的体内,浪费时间,除了她。
就算元神不离体,尸体也会在不久后腐坏,自然无人发现。
“谢谢你的寒冰床。”想通了一切,赤水认为,就凭身下的寒冰床,她就应该感谢他。
穹目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拂过赤水的耳垂,喃喃道上:“你身上,宝物倒是不少。”
赤水声音一僵,听到对方的话,想起耳垂上的定颜珠,忽地明白了,就算不用寒冰床,她有定颜珠在身,身体也不会腐坏,想到此,她面露喜色,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不是,以后不管她受了多重的伤,都可以复原?
穹目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出声打击道:“一颗质元果,只能救你一次,一人只能食一颗,多食无效。”
“哦。”赤水笑容略缓,复又浅浅笑了起来,刚才她太贪心了,天下哪有如此美好之事?便是现在,她的身体得以重塑,已是万千修士中的幸运者。
不知为什么,穹目总觉得,她的笑容很刺眼,忍不住就问道:“你就不问那君义偷袭你的原因?”
赤水笑容微顿,当时,若不是君义的偷袭,她也不会遭受后来的重创,不过,说起这个,“不是你告诉他的?”
“什么?”穹目一脸不解。
“以前,你让我做的第二件事,你带来的那个美男子,不就是君义的哥哥君情么?”如斯美男,生生从她眼前消失了,怎一个郁闷了得。
之前在暗盟里看了情报,再见到君义本人,也就不难猜了。
“你以为,是我将你灭杀君情的消息告诉给君义的?”穹目眼睛微眯,脸带不善。
“难道不是?”赤水硬着头皮问道,就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她可从来没有说过。
穹目呵呵笑数声,顺过赤水耳际的一缕发丝,缓缓道:“你猜错方向了。”
“啊?”赤水强忍住想避开他手的冲动,发出一声单音,对方的语气,带着一丝危险。
“那个人是君情没错,不过,君义可不会为了一个和他争夺家主之位的哥哥来找你报仇,他感谢你还来不及。”穹目说着,眼露不屑。
赤水眼珠一转,如果是这样,那君情身上的魔物,定是与君义有关。除开这个,难不成,他是为她在千云门禁地里的那个叫白茵的粉衣女子报仇?
不像啊?君义可从来没有向她追问过关于白茵的事,先不说,他会不会为了一个已消失数百年的女子报仇,便是他还记不记得白茵,都是个未知数。
她想到当时,君义偷袭她成功后,那种大仇得报的表情,似乎和她有着血海深仇般,她想不出所以然,只好再度望向穹目,“为何?”
“你灭了君家嫡系的根。”穹目缓缓道,注意听的话,里面带着一丝压抑的笑意。
赤水一脸的莫名其妙,这从何说起?
“你可还记得万丹门地界一个小坊市名叫李元的掌柜?”穹目见她皱眉苦思,没有一点成果后,提醒道。
“啊?”赤水记忆快速倒回,喃喃道:“李元?是他?”
还记得当时,她刚被残影师傅赶出来,就在他的店铺里面买了一些炼阵材料,之后,对了,她遇到了打劫,一男一女。
穹目说她灭了君家嫡系的根,难不成,其中的那个男子,便是君家的人?
不对,她当时对那个女子施了搜魂术,那个男子,可不是姓君,若他真有君家作靠山,又怎会做这种打劫的勾当。
想到此,赤水摇摇头,极是不解。
“你没有看君义的情报?”穹目闲闲问道。
“你能不能一次说完?”赤水有些不满,非要这样吊她的胃口吗?她自是看了情报,知道君义有两子数女,不过,他两子均是意外陨落,时间相差交不远,就在赤水离开残影师傅,游历天下期间。
穹目似是知道了赤水的底限,缓缓道来,“君家嫡系,也就仅有君情君义两兄弟,是为有情有义矣!可惜。”穹目眼露嘲弄,“君义为了得到家主的位置,将君情引进了陷阱,寄身魔附体,身体异化,膝下无一子。而君义,本有两子,打劫你的那个男子,不过是他在外面一夜风流的产物。”
“后来呢?”原来她没猜错,那个男子真是君家的人。
穹目扫过有些好奇的脸,她当是在听故事吗?“后来,他被之前那片黑雾里的存在所控,也不可能有子,而他两子,又先后遭遇意外陨命。他这才想起流落在外的血脉,兴冲冲找去,却是被你提前一步灭杀了,你说他恨你不恨?”
“恨。”最后一点希望被抹灭,谁不恨,不过,不对啊,“他既然知道有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不接回君家?再怎么说,也是他们君家的血脉吧?”
穹目嗤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接回?”
“接回了?那,他儿子是从君家跑出来的?”赤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男子的性情模样,可不像是舍得离开那么一个大靠山的人。
“那君家大宅,内里争斗不止,他儿子势单力孤,不离开,难不成等着其他人将他生吞活剥?”
赤水一听,心下了然,大家族里的勾心斗角,确实不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能应付的。况且,她想起那个男子的相貌,可是与君义毫不相像,“我记得,李元在事发时,就已离开,君义又是如何知晓?”
“李元离家数十年,在风烛残年时,自是想要落叶归根。”
赤水默然,李元一回来,定就被逮到了,一个搜魂术,什么都遮掩不了。没有想到,她当时一念之差,竟让她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若不是食服了质元果,可说是毁了她大半的人生。
“你又是从何得知?”如此清楚,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截取了君义的一点点记忆。”穹目说得极自然。
“什么时候?”赤水下意识问道,问完才发现没有必要。
“就在你当鸵鸟的时候。”穹目戏谑道。
赤水不去看他欠扁的嘴脸,心下一凛,不过数息的时间,他竟然轻而易举便截取了的别人的记忆,难怪当今世界,什么都瞒不过他。
“那现在君义呢?”也不知道百年前是怎么善后的。
“那些魔物的异化体,早就被修士清除干净了。”
“是吗?”那不只君义,碧云也被清除了?想到小时候,她的心里有些难过。她身体微动,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谢谢你的解答,我去找小白和小妖。”
“等等。”穹目身形一动,挡在赤水的面前。
“还有事?”赤水抬过头,望向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又后退了一步。对方身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便是坐着,这样仰望,也让她倍感压力。
穹目却是不动,只是与她对视,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赤水终于忍不住想将视线移开时,他才停住,嘴角往上勾起,“火灵珠给我。”
赤水闻言,猜不出他的意思,送出去的东西,又收回去,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不过,她也没有问,直接找出火灵珠,交到了他手上。反正对于她来说,火灵珠虽珍贵,却不能用,是根鸡肋。
穹目拿到了火灵珠,身体往后退了数寸,将火灵珠放至眼前,细细察看。
赤水见之,身体轻轻挪动,从侧面绕过他,往外行去,不理身后他略带探索的目光。
赤水刚则跨出门,便感觉走廊的尽头,一股浓密的灵气袭入她的鼻间,她精神一振,便顺着全是寒冰的走廊,往外行去。
之前,穹目将小白和小妖赶了出来,此时,应该是在外面等她吧!她边望着那些寒冰边想。
穹目的洞府果然不一般,便是这些寒冰,恐怕已是上万年,仅是拳头大的一块,就已价值不菲,更何况,是像这样修成一个洞府的万年寒冰。
她忍住想敲一块放进指环的冲动,不由想起,齐俊从残影师傅那里得到的那套冰魄环刀,便是由这寒冰炼制而成。
她打定主意,待会回来时,一定要将那个寒冰枕带走。
这应该不贪心吧!
走廊尽头,眼前豁然开朗,赤水灵识一扫,双目大睁,在她的眼前,是一间极宽阔的寒冰屋,只在中间,立着一汪约丈许方圆的灵泉。
灵泉啊?需要在灵气极其浓密之地,经过上万年的演化,机缘巧合,才能行成。听说在这灵气稀薄的苍洲大陆已经绝迹了,没有想到,她还能有幸遇到。
就见灵泉中央,有活水咕咕冒出,引得水面微微荡漾,灵气从里源源不断涌出,缓缓往四周扩散,充斥着整个屋子。
在灵泉的上空,寒冰透明,阳光从寒冰上斜射而入,投影在一面寒冰壁上,极似一道缩小版的七色彩虹。
“是你?”赤水目光还未从那道彩虹上移开,便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赤水目光扫过四周,除了小白和小妖分别静坐在一旁,并没有旁人。她迅速将目光望向那灵泉里,便听“扑哧”一声,从灵泉里,一只雪白的触角疾速伸出,带着一些泉水,往赤水的方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