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听到河堤上那件事是一星期后了。在那几天我一直被那晚的恶梦所支配,不怎么想出门,除了画画,就是发呆。
那个让我心动的女老师曾来过我家两次,一次是黄昏的时候,我们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当时正下着小雨。
她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外套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一头长发散步在肩后。
我坐在她左边,听她说从这里看过去,河和山有多美,多忧郁。
我的心里几乎快要冲出,“我和你是一样的想法。”我想对她说,我们心意相通。想把自己画的所有的画一一摊开给她看。但是在她进来前,我把所有画,乃至画画的铅笔全都丢进了床下,任由银灰色床单的下摆把它们掩盖起来。
我母亲生前常担心我这种近乎阴柔的性格,她认为无论是男是女,这种性格都不会给本人带来什么好处。
就拿现在这样的情况来说,她的担忧不是没有依据的。如果我能轻易倾吐出口该多好。
不用明确表达爱意,只是作为相通的朋友。但是这样一来我又会产生会不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到头来,我们只是坐在那里沉默的看着烟雨中的河与山。
第二次时,我们没看河与山,只是站在一楼的客厅。
她穿着一身休闲舒适的衣服,连鞋子也由皮鞋换成了跑鞋。要不是当时外面下的大雨,我一定认为她是在夜跑的时候顺便来看看我的。
“我今晚得坐车回去了。”她拒绝了我说喝点饮料的提议。
“今晚?”我心跟被砸碎的水晶玻璃一样,这间房都是尖利的渣子。我的手不知道该碰哪里,脚也不知道该站在哪里,连眼神都在回避闪躲。这个消息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今晚,”她语气很肯定,“十点。”
我想掏出手机看下现在几点,但是我做不到表现的如此明显。如果墙上有挂钟该多好,那么便可以极自然,装成不经意间查看时间,好让我明了自己还可以同她这样在一起多少时间。
我就同一个不愿意上绞刑台的死囚,心里盼望着时间过的慢些,但是又极其绝望,因为被绞断脖子的那一刻总会来临的。
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也许该问她坐什么车,几点到家。或者自己该去送送她。
“原本计划是再呆一个星期的,”她打破沉默,“可是突然出现意外,他们说这个小镇有瘟疫在扩散!为了学生的安危,所以学校决定早点结束写生活动。”
“瘟疫?”我吃惊的看像她,她眼眶有些微红,脸色被冻的有些发青。
“我也不知道,镇里人都这么说的,说是狂犬病,有人已经感染了。”她说着,眼里流露出恐慌,好像在她眼前就有一条凶恶的狂犬,流着涎水发出低沉的呜声。向她慢慢走过来。
“你也要小心,听说已经有三个人感染了,而且有个年龄大已经死了。”
“我没听过这些消息,”我说。
“是真的,昨夜里我路过中学后那条巷子时,我还看见了他们在那里摆的灵堂。”
她看了下外面的雨,然后又看了下手机。
“已经九点了,”她语气顿了顿,“我得走了,联系的车子已经该来了。”
“我送你吧。”我费了极大的勇气说出的话,被她拒绝了。
“不用了,雨太大了。”
她撑起那把湿漉漉的紫色小伞走到门廊外。大雨使劲击打着她的伞,好像是无数的巨石落下来。她脚下的青石板上积了一层水,几乎要没过她白色的鞋底了。
我站在门廊外,她就在离我几步之遥的雨中。
她突然回过头,我看见她尽力缩在伞内,就像一棵感觉灵敏的含羞草,伞笼罩范围之外的声响和刺激让她无法正常舒展开来。
“你会给我写信吗?”
“什么?”雨声极大,跟阻拦的万水千山一样。
“给我写信!”她声音提高了些,如果不是雨声,我想两个人一定会尴尬。“你觉的不方便就写信!”
她再次提醒道,然后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什么,这一句我听不到了,看她口型,应该是再见。
当手机屏幕上的白色数字跳到22时,我真实的感到她的确已经离开我了。
说离开我一点也不准确,因为我们从未开始,只是普通朋友关系。但在某个时刻开始我已经把自己深深的埋进了一段幻想的未来之中。所以我此刻就像一个失恋者一样心如刀绞。
我该做些什么事情,让这种幻想破灭后的情感就此终结。画画肯定是个馊主意,那只会让我更加沉迷这种情感中。
也许可以写信,从现在就开始写,写好后再一封封放好,等到我有勇气时,或者死亡时。让这些情感和苦思跋山涉水的到她身边,反正我那时将什么也不知道。虽然很自私,但好像是唯一的解决途径。
人说不出的话,一旦用笔写在纸上就会很自然真诚的流露出来,甚至你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些也能流出来。
这种表达是口语怎么都没办法做到的,因为不是含蓄,就是过于花舌。
而写的话就正好,尤其是那种需要动词思索,需要长途奔波到达的更好。太快的到达,有时候只是脑子胡乱思索的,是一种下意识的。多半存在一种大脑的欺骗。
我走上二楼,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我提笔写下她的名字:
苗叶,
好久不见……
这么写不对,我全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的心很乱,我有很多想说的,不知道该说那个才合适。
没有人给我提一点建议,我一个人固守着这个秘密在自己心中发芽、生长、开花、结果、腐烂。
孤独同黑色的潮水一样像我涌过来,这种感觉真是又咸又涩。我觉的自己是哭了,泪水没外流,而是在体内往下流,就像是开了一夜的暖气的房间,玻璃上的雾气化为水滴,流在房间内部。
我得独自消化这种苦涩的泪水,这间屋子无法使我冲刷掉悲戚。
我得到外面去,让石头一样的雨,把我的一切感知,心境全都封闭起来。
我撑着一把黑色的伞走进了雨中,耳朵所听到的全是雨水打在帆布上的声音,砰砰的好像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个伞所盖的范围这么小。因为这世界的缩小,反而使我更加孤独,我像一个走丢在寒冷雨夜的羊羔,在这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寻找着那个温暖亮着灯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