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这个古镇的事没告诉任何亲人和朋友,但是依旧被舅舅找到了。
他来的那天是五月份的最后一天。我记的那天下着细雨,整个镇子都笼在雨雾之中,显得缥缈模糊。空气中的凉风带着沁凉的雨丝。
我那时候坐在二楼的阳台上,手里拿着个速写本和一只铅笔。我在画些什么?时间太久了,已经模糊不清了。可能是那一条缥缈的河,也可能是青黛色的山,或者都不是的。
我其实不会画画,只是那时候认识一个教人美术的女老师。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个可笑,在二十岁的大好年华里,我没有过这种情况。但是到了三十岁,且整个人就要投入死亡时,这种怦然心动之感居然出现了。
但我并没有表现什么,只是把她作为一个普通朋友交往。在一个人时,学着做她喜欢的事,想像那是怎样一种感觉。所有一切仅限于此。
而那天,我也是这样把自己想像成她,想像她看这雨,这雾,这镇会是怎样的感觉。忧伤、朦胧、悲戚……她一定会画下来,所以我也就这么做。
“我没想过你还会画画。”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伸头往下一看。
我舅舅——一个五十岁的老头正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下面,他头抬着,目光与我相对。
他同几年前比更加苍老了,苍白的皮肤皱皱巴巴的,上面布满了褐色的老人斑。
在这个飘着细雨的阴冷天,他一身黑色的西装让人觉的有一股不祥的气氛正在朝你涌过来。
我急忙跑下去,打开一楼的大门。他把黑色的伞收拢,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块格子手绢,把他肩头的雨水擦拭干净。然后又把手绢折叠好,放回口袋里。
“舅舅,”
他抬起右手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他抬起头四处打量了下房子,然后才坐在二楼的一张靠背椅子上。他看着我放在他桌前的热茶,左手指转动着右手小指上的一枚绿宝石戒指。
他也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如果不是热茶水的蒸汽在空中上升,我会以为空气已经凝固了。
半晌过后,他终于停止了转动戒指的动作,两只手在膝头上拍了下,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一样。
“你母亲,也就是我姐姐是个好女人,”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这种开头估计是来劝告我这个后辈的。
“我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他又停顿了下,“但是,我一直没有尽到一个做舅舅的责任。但是,这是你母亲生前的嘱咐,而我又只有一个姐姐,所以我还是得问一问你,为什么突然辞职来到这个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想换种生活。”我下意识抓了抓头发。
“恐怕不是这个原因,”他目光同一道利剑一样,直直的穿透我的心灵,我是个被戳穿谎言的孩子,手足无措,满口支吾。
“我虽然没有看你长大,但是我也能看出你绝对不是一个会隐居山林,过安宁平凡生活的人,是工作还是感情的原因。”
“不是,不是这些原因!”我急切的向他否定,两只手腕几乎要挥断了。
“那是什么原因?”他眉毛微微皱起的样子像极了我母亲,每次她看不惯我父亲犹豫多郁的性格时,就会像他这样,皱紧眉头,双唇紧闭。
他们两姐弟如此相似,所以在这个舅舅失踪二十年后,那些亲戚朋友几乎还能一眼认出他来。
“告诉我原因。”他向前俯下身子,语气柔和,目光温暖。我知道自己今天不说实话是不行的,他会想尽办法对我循循善诱,直到知晓一切。
这种柔和的拷问方式就是一层层的掀开你的皮骨,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主动说出来。
“我脑子里长了个东西,”说这话的时候,我头低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我还不能接受在三十岁时被宣判死刑这一结果吧。
“噢?”他皮鞋擦的黑亮的,沿着隆起的轮廓处有一道白亮的光环。右脚抬起,右边皮鞋的光环更加大和明亮。
“就因为这个原因?”
我一时呆愣了,心里跟着怒吼起来,这个原因还不够吗?要怎样的原因才能算原因呢?
“我认为这个完全可以治愈的,你不应该躲到这里的。”他右手压在我低垂的肩头上,我感到一种重量压在我身上。
“我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去世的,”我至今依旧记得父亲去世那几年躺在床上,昏暗无光的那种日子。
“这个我听你母亲说过,我很抱歉,如果我早些回来,也许能帮你们。”他停了下来思考了下接下来该怎么说,“起码有个人能搭一把手。”
“不,舅舅,你没什么好抱歉的,这件事不是你……”
“你知道,我想帮你,”他打断我的话,“我二十岁的时候离开家人,直到四十岁才回来。如果是别的家庭可能早已经认为我已经死了,但是你们还认为我活着,而且至始至终没有放弃寻找我。”
他靠在左腿上的右脚放了下来,两只手在膝上搓了搓,“我对我的家人一直心怀愧疚,而且这些愧疚无法填平,所以我极想帮你。”
“舅舅,这事是没办法的,只要是活着的生命在死神的刀下都是难逃一劫的。”
“会想到办法的,相信我!”他拍了拍我的左边肩膀,每一下都沉重有力,而且他目光真挚,我当时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话,好像他已经从死神那里把我的死亡判决书夺了回来。
当时我整个人心情愉快了许多,我问他怎么找到我的。
“你猜!”他眨着狡黠的眼睛,活像一个老顽童。
“我不知道,猜不中。”
“我可有些失望,”他摆出摇头的架势,然后又说,“告诉你吧,只要我想,我就能知道。”
我当他开玩笑,只是符合的笑了一下,他很不满意我的表现,一脸严肃的说:
“这里,”他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脑袋,“只要靠这里,我就能知晓一切。”
“是吗?”
“你不相信?”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不过不是现在,但离那个日子也不远了。到了那里,你就得自己去摸索了。”
我不是很明白他那句话,但是就是追问他也不会回答我,我只当是老人家惯用的悬乎。直到七月初,我再次回想他的话时,我感到在自己眼前有某种隐秘东西正在一点点的被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