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眸隐渊,指尖拭血似冰冷也轻柔,他在提醒她不要忘恩负义,她心落下,才知自己方才警惕过了头。如果换成往日没有嫌隙,她会将他的话当作是难得的称赞,今日却是要讽刺她不知天高地厚。
她虽是猜不透他再要如何惩戒她,若想少受点皮肉之苦,她就要适当退步。他今日好似是隐了七分怒意,三分花在遏制她的手上,那七分是警告,是给她机会赎罪?
她悄然退去两步,沉默不语。于他保持了距离,如此他若是张牙舞爪,她也能来得及反应。她的一举一动尽数被他看在眼里,他终是转了身去好似多有失望,冷笑道:“本王教给你的,如今暮锦全用在本王头上了?”
他言外之意是,她学会算计他了,无论是纳贤设计要他回府,还是今日有意避开他的盘问和惩戒。
她心凉落,在他眼里她如此不堪,是忘恩负义,也是恩将仇报。
“和云锦共赴荣辱并不是易事,哥哥你对暮锦过分严苛了!不让人怀恨在心都难。”安芷熙压不住情绪替她解围,却不想是适得其反。她没法说什么,如果说是,也有几分真心,凭什么不能留在攻守相对容易的关山,却要让她守在风沙肆虐的关外?而暮锦无法推翻她的话,却要用什么理由给她开脱罪责?
她却沉默了,他不瞬就回步不再停留,好像信了安芷熙的话,同她道:“罢了,等凌木结束,你就去守墨宁,别再回来。”
墨宁无战事,一年到头都是绿意,只是它是绪方的旧都,一半乌江在凌木,一半乌江在云锦,当年国破,两国各自话瓜分各得半隅。
他让她回故都去,不要再回来,似是要她孤独终老一生。如此是没法赎罪了,他给她下了放逐令,对她而言和坐等老死并无差别。
她无它话可说,还是那一句不变的领命:“属下谢过王爷。”话罢,看他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心乍的漫上荒芜。
风波过去平静了几日,她也没再见到他,想见却怕,怕心负荷不了他冷言相伤。妤夫人忽得唤了暮锦来贤话家常,陪她对奕。因为她如今闲得很,凌木之战会等夫人的生辰过后,才出发。
“暮锦,多亏了你,逸臣这几日还能留在府上,说是等我过完生辰再走。他从前可是没这记性。”
“哪里,于夫人,王爷本就有心。”暮锦手边的茶都凉了,执子落下无意。
“唉,你下错了,你不该这么下,你今天是怎么了??”夫人望着她狐疑却是笑问,分明就是有心事。
“夫人生辰的礼物,暮锦还没想好,容我回去好好琢磨。”她淡笑敛下心绪,不知要不要同夫人说她往后要去墨宁,不再有机会回安府,如果说了夫人定是不允许,如果不告而别又显得太无情了,枉费她对她那么视如己出。
“艾,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珠宝山珍都抵不过你们陪在我身边那!”她笑着风华未减的容颜有些孤独感,自从早些年老安王走后,她没那么宽心了,总是念着自己的儿子在外征战是否平安,捎书好几回才甘心。
安芷熙也到了出阁的年纪,踏媒说亲无数,她也没觅得良胥皆是舍不得女儿嫁做人妇。她总担心她还不成熟,性子急躁不沉稳,若是嫁给啰嗦的人家,肯定要吃亏。
暮锦思绪飘渺,却道是一句:“生辰的礼物还是要有的,我若没点表示府上人要认为我不识大体。”
“唉,你听别人胡说做何,人是为自己活着的,管它怎么说?”
“外头流言说我勾结了敌国,夫人怎么看我?”她平静得反问,纵然知道夫人并没表现得和以前不一样,对她依旧关切,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那我问你,暮锦可是做了什么都不起我的事?”夫人依旧风轻云淡,比起他的怒意,夫人简直不要太信任她。
“暮锦万万不敢!”她一听手上棋子碎落,被惊了似的,便忙得跪下。
“那不就得了?除了军中人和王爷,没人知道暮锦带人上的天山,他们只说是王爷手下将守的过错,没说暮锦你。如今卸职,只管在安府歇着,有何不妥?”夫人眸中隐笑,淡说无澜,以为她日日去山中隐修诵经,不闻外事,哪里知道对她和府上的事知道得清楚不过。见她神色凝重,却抚起了她落座身前,伸手抚顺她掉落额边的青丝挽好,却将自己头上得珍珠钗凤插在她发上,道:“常年在外,也不见得你对镜成妆,你看这南海珍珠还是得衬暮锦这般美人。束发片缕,戎衣着身,终是不敌这云锦霓裳,你若是要让军中人看到你这番模样,还有心打战?”
“哪里是夫人说得这般,夫人实在夸大了,”她弯眉浅笑,琼楼玉宇,红墙绿瓦宇都失了色,回安府她才能穿云裳着锦丝,去了战场哪里能这样?夫人说得可真逗。
和夫人谈笑,她总能忘却烦恼。知道夫人百般疼爱她,她也贴心关切夫人,总能想到什么点子让夫人心宽。她低眸流光想着,若是一直能这样该多好?可是他不允。
她神色千转又生了落寂,却又听夫人对她道:“逸臣不派人去天山,对你不闻不问,他定是有他的盘算。你不要怪他,你想若是让人知道安王心系手下,不叫敌人对你变本加厉。安王征战多年,杀伐无忌,众人也没听过有谁是他的软肋。”
暮锦心怔一煞,脸面也不改,抬眸望夫人笑了笑,回道:“暮锦懂的。”
她被自己一腔情思所困,只知道他置她生死不顾,哪里能想那么多?怪不怪他,又有何用?他哪里相信过她?夫人的安慰话有些许道理,她表面应承着,内心却矛盾不断。她再怎么期望,断然不敢去想,他会为她着想?到头终是徒增空欢喜罢了。
“暮锦你脸色不太好,这几日休息怎得比往日脸色还差?你这里倒是怎么了?有让太医来看看吗?”夫人目及她挽了青丝后的白皙颈后,一指血淤明显异常,倒是立刻拉起她一通上下打量,暮锦错愕不已,连忙掩住青红道:“前些日走路不小心,摔跤弄得。”
分明见指印横生,这理由太牵强。
“谁弄的?天山回来我并没有见过这伤势。”夫人逼问,她却是连忙退下了道:夫人,我想起等会和安芷熙出城赏玩,恐怕不能陪你了,我先走了……。”
“母上,别多问了,我和暮锦赶时辰。噢,这几日都不回来了,过几日再回。”幸而安芷熙来得及时将她从逼问里逃离。若是再多问,恐怕让夫人焦心了。
“为何不回府,你们女孩子留宿客栈成何体统?!”
“母上放心,我们不住客栈,我们住别院。”她扬眉笑着,今日一着清白素衫,是年华里最好的样子,她拉起暮锦就径直朝殿外走去。
陇月山庄,地处云锦南邑,必须出了城走水道才能到,需几个时辰,所以赶早。听闻别院主人得了什么稀世瑰宝,邀了天下名流前来共赏。
也没什么大事,纯粹是纨绔子弟的闲情雅致罢了。
因为人来人往太多,世道并不平静,一路上怕被认出是安府的人,难保有奸作混入其中对她们不利,于是两人化做男装出行,为安全起见随行还是带上了府上新来的侍卫,不声张。一路平稳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暮锦发觉有人是一路紧随他们而来,她未同安芷熙多说,怕她担心多虑,因为跟了那么久也没做什么对不住她们的事…
当她们到达山庄的时候,月至中天。冷月清晖照着陇月山庄四个字异常苍劲,门庭若市,来往人群不尽是云锦之人,有异国之人,他们的打扮没有特意融入云锦,都是一些有财势之人,才能如此招摇。
山庄大堂设了宴,也设了名伶台暮。笙歌婉转,觥筹交错,有雅士闲人,却还有不少医者贤士。
她们进了山庄,庄上小厮见他们只有两人文弱书生,将他们引入落座在一个角落的偏阁,大抵是别人挑剩下的地。安芷熙见小厮狗眼看人低,受了冷落,心中不爽,刚要说什么,便被暮锦拉住了,眼神示意她不要惹是生非,暮锦让安芷熙看向一处窗格,她们藏身于此,还能透过小窗可看到大堂的每一处景致,简直是观景佳处,虽离宴台远了些,但也能看的见。
山庄主人很是周到,给她们排好了佳肴酒酿,却是四人份的琉璃杯,安芷熙刚想说,这小偏阁已容不下他人,免得让人心生就不要再让人进来,她可以给银两包下这陋室。这时候已经晚了,进来了一袭玄色青衣,和一位跟在青衣后的少年侍从。
暮锦稍然抬眼望向青衣,眸色千转立马拉过安芷熙轻声道:“我们换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