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桃久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沉沉的,想翻了个身,却已经是满头的虚汗。
隐隐约约听见床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叫骂声:“还能怎么样?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哪还有多来的钱给个不相干的野丫头看病,都什么世道了?难道真要看着我们娘俩也跟着饿死了,你才乐意。”
许久,传来一声摔桌子的声音,男人的声音透着沉闷和无奈:“可她毕竟是我阿姐家的孩子,还那么小……你怎么也不能把孩子卖了!”
“卖了?怎么了!这是我们应得的!要不是咱们照顾她这么些年,她指不定死多久了。你看她那个样子,整天半死不活的,万一真死在咱们家你说算个什么事?!”
“可我总觉得这样实在不妥。”
“我不管,反正钱我是收过了。”女人走到门口:“总之,明天她就得跟着人贩子走。”说完,女子重重的关上门。
男人闷闷的一声叹息,踟蹰了半天也只能没主意的离开了。
昏昏沉沉,桃久觉得自己似乎又昏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估计是烧退了,神志清楚了不少。看了看周围,这破旧的小屋里只有她一人,身上已经被虚汗浸湿了,贴在身上着实难受。好不容易才扶着床边坐起身,摇摇晃晃总算是到了桌边,喝了些水,这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
桃久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和腿,这幅干瘦短瘪的身形,喘气恨不得都有了上口没下口。本就蜡黄的脸色更黄了。瞧见屋里没有被人,才有气无力道:“朱赤……你能解释解释,我怎么就成了这幅鬼样子了?”
不多时,空无一人的房间,袅袅透出一阵白雾。
只见,一个身着青衣的童子,眉心有着一颗浅浅的朱砂痣,好不可爱。此时,正扭捏着对着手指,脸上还挂着干巴巴的笑:“那个……大人,出,出了点差子。”
桃久深运了口气,怕自己背过气去。
“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好像……算错了时辰。”
桃久扶额,无奈道:“我这幅身子,现在几岁了?”
朱赤颤颤巍巍比划出个:七。
桃久咬着牙,闭了闭眼,想念佛经。
“大人,你忍忍,再忍忍,也就是十来年的光景,会过得很快的。”
“……闭嘴吧。”
快?这身子的主人曾初云,也就是阴阳路上怨而不散的鬼魂,每天恨不得都是度日如年,怎么可能过得快!
曾初云一生凄苦,潦倒无依。
自小就受尽了世态炎凉,因为身份低贱,几经辗转被买入宫中为奴为婢。在别人看来,宫里是个深不见底的火坑,可是对于清苦的她来说,却好歹是有了一口饭吃,保住了性命。
在宫里的日子,无依无靠,没少受人欺负。那时的曾初云,甚至都不知如何才算真正的活着。
直到……
她遇见了命中的唯一的光。
或许,现在更应该叫劫难才是。
楚钰。
在一次机缘下,她和几个太监宫女一起被派去服侍这位不受宠的皇子,其实宫中人心中都跟明镜一样,楚钰虽贵为皇子,可是又有多少人真的把他当成皇子,不过是个歌姬的儿子,不明不白的身世,更是让人诟病。
可是,曾初云却不觉得,因为她见过他的温润如玉。虽然只是漫不经心的微微一笑,却让她再难忘记。她都快忘了,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有多久没见过人对她笑了。也正是那时候,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也很幸运,自小性子懦弱的她,竟第一次觉得为一个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不过,她也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身份低微,这份心意从不敢表露半分。只是在照顾这位皇子的时候,更加尽心尽力,小心翼翼,她所有的快乐烦闷都源于他一个人。
可惜,到底是流花有意,流水无情。
在这位皇子的眼中,曾初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唯唯诺诺可以利用的婢女而已。他也并非她所见到的那般温润如玉,反而更像是蛰伏依旧的孤狼,伺机而动。
曾初云不敢奢望更多,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这样照顾皇子直至年满出宫。可惜事与愿违,就这么毫无征兆的一天,她一夕之间被人指正是敌国的奸细,那些人更是风风火火的从她房里搜出一件件铁证!
她百口莫辩,只能屈打成招。
可至死那天,她还在苦苦哀求希望能见到皇子一面,她在监牢里遍体鳞伤的时候,最害怕的竟不是死,而是担心如何向他解释自己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更不可能通敌卖国。她真的不怕死,却怕他心中的自己有半分不好。
可惜……
直到黄泉路上,她才知道,自始至她终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的小如微尘的棋子。而她丧命的缘由更为可笑,仅仅是为了给他心悦的异族女子当只替罪羊。
她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喜欢,从未敢表露过得真心,甚至是她的命,都成了儿戏,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认命吧,她这种人就该如此。
可为什么,她却怎么也忘不了……
即使到了冥界,也总是回想起她被护卫拖走的时候,苦苦哀求皇子相信她的狼狈模样。那时,他向自己投来犹如草芥的眼神,宛若一池死水,让她不寒而栗。她是草民,是应该像万千路边苦苦生长的荒草一样,可是她也活了一世,实在后悔,再世为人,却活得如此窝囊,一心只为他一个人,却落得个这么可笑的下场。
对了,她竟忘了,他的心里哪里有她半点位置?
她一生唯唯诺诺,小心翼翼,拼尽全力想对一个人好,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她如何甘愿,如何对得起自己一世为人?!
……
她满心的恨,也叹自己无用,若是可以重来,若是能……
……
桃久拧着眉,看完后更觉得前程堪忧。
她现在穿来的时候,恰恰是曾初云最最困难的时候。
不由摸了摸自己这身饿得快脱形的胳膊,只能长叹了口气。好歹也长得结实点啊,这小身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一身的冻疮,瞧着都惨。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心觉得,朱赤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猪队友。
想起祝卿染那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
这下,她算是彻底知道什么是哑巴吃黄连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得何年何月才能回去啊!
看样子,阙罗坊的桃花酿算是没戏喽。
正在这时,突然门被推开了。
小朱赤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我说什么来这,孩子好着呐!你得再加三文。”
桃久抬了抬眼,只见走进屋里的两人,其中的女人正笑嘻嘻的走过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对着身后的刀疤男,接着道:“再加两文,十五文就让你带走。”
刀疤男上下打量着的桃久,小丫头瘦得都快脱了形,但是骨相却不错,却还是道:“……最多再多一文,爱卖不卖。”
两人因为一文钱说得热火朝天。
桃久却托着腮,看着变成透明幻影的朱赤:“小朱啊……大人我千年的道行,怎么就值这点银子?”
朱赤站在一旁,旁人却看不见,圆乎乎的小脸却满是讨好的笑:“哪能啊?就算大人答应,我们渡虚坊人也不会答应!”
“可那你说,我这下场都是拜谁所赐?”
朱赤“……”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小心眼,爱记仇。
“小朱啊,就扣你十年的月奉吧。”
“!!!”
朱赤圆乎乎的大眼睛,瞬间溢满了泪水,终于忍不住哭嚎着捂着脸就一路狂奔出去了。
桃久看着哭嚎奔走的朱赤,这才觉得心情好了点,还没回过神,正好对上刀疤男的视线。
只见,刀疤男皱了皱眉:“这孩子笑什么?阴阳怪气,该不会是个傻了吧?”
女子一慌,连忙道:“大病初愈都这样。”
桃久收敛了神色,按照曾初云惯有的懦弱脾气,蔫了吧唧连忙低头,一副惊慌失措状的害怕样。
见状,刀疤男才算放心。
下一秒,二话不说,就扯过一个布袋,直接闷到桃久头上,将人直接捆上丢上马车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