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了财务司办公的小楼,皇甫来仪用眼神制止了要行礼的众人,一个人走上小楼的二楼,是那位少年处理事务的地方。
她走上楼梯,目光抬起便望进一汪深邃温暖的眸子里,漆黑一片,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能感觉到善意。
仔细打量着,修长挺拔的身材,苍白的肤色,细长的凤眼,淡色的薄唇,除了脸颊上柔和惑人的笑,一切的一切,都与记忆中那位萧家二少爷不出一二。
“青离,你长大了。”她悠悠然的,感叹出来。
她看见眼前青年的眸中闪过惊讶,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不由欣赏的点点头:“真是长大了。青离,或者,现在你依旧坚持宋璟这个名字?”
“我是宋璟。”宋璟轻叹一声,遇上认识他的人了么?真是意外的让人沮丧呢,自己难道要重头开始——明明不出几日,就可以让皇甫家栽一个大跟头的。
皇甫来仪走近了,沉静姣好的面容带着中年女子的韵味,抬手轻轻摸了摸宋璟的头:“那我叫你小璟吧。你这孩子,见过一次就让我印象深刻,怎么都忘不了了。没想到,你居然在我手下做了四年时间……现在都这么高了,看来过的不错。当初看见你的时候,瘦小的让我以为澹台家主在虐待你呢。”
宋璟带着谦逊的笑容:“离开澹台家,我总得自食其力才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皇甫夫人?”
“叫我姨。”皇甫来仪的眼中涌动着莫名的色彩,宋璟怀疑自己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泪光,“当年你的娘澹台芳菲,是一个很善良可爱的小妹妹。我与她极好,但是如今……如今……九年了,快十年的岁月了……”
萧家在九年前灭门,全家上下,只有萧青离与萧红离逃过了魔掌。
宋璟细长的眸子泛起柔和的怜惜,轻声的叫道:“姨。”
“恩。”皇甫来仪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情绪,淡淡道,“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年纪这么大了,反而容易整天想些有的没的。小璟,姨不多说什么,大概也能猜到你想做什么。”
她抬手阻止宋璟开口,继续说着:“姨只是想问一句,你想让皇甫家就此毁掉么?”
宋璟眉梢轻挑,好敏锐的察觉,不过,他的最终目标,不是让皇甫家倒下——“姨,只是一个教训。算是受人之托。在最后,皇甫家不会变故太多。”
“那就好。”皇甫来仪点了点头,“那你去做。姨不干涉此事。算是给下面的人一个教训。要是下一次,混进来的不是小璟你,而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那么皇甫家可就危险了。”她眼中闪过冷冽:“只是之后,要疏忽的那些人,好生长长记性了。”
“姨你真是放心我?”宋璟似笑非笑。
皇甫来仪斜睨了他一眼:“怀疑姨的看人眼光么?”
“不怀疑不怀疑。”宋璟诚心诚意的看着皇甫来仪,“姨的手段,在我做事的四年里面,就认识的清清楚楚了。不出五日,我就会离开这里。动荡时间,一个月如何?”
“小璟不要这么狠心。”皇甫来仪轻微叹气,“最多不过半个月。皇甫家折腾的太狠了,还不是我在收拾烂摊子。你想姨累死么?”
“好吧,就半个月。”宋璟眨眨眼睛,“和姨说话,意外的简单呢。”
皇甫来仪轻笑出来:“因为我和小璟,都是聪明人呢。神一般的少年,神之子。要是小璟你愿意一心一意的在皇甫家……”
“不可能哦,姨。”宋璟抬手摸了摸鼻梁,“我还有其他好多事要做。”
“你这孩子,等姨把话说完不行么?在商业上,你这么的有才华……”皇甫来仪可惜的看着他,“其实姨也不敢留你在这儿呢。万一被其他世家发现了,皇甫家可是真要遭殃了。皇甫家在世俗上发展力量,虽然也希望得到九幽冥兰汁,但是这种心情并没有其他的世家来得迫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但是另外的……小璟,你很聪明,该明白的吧?”
“我明白的,姨。”宋璟笑得无所谓,“所以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至于神之子什么的,在四年中,我是付出良多,从对商业账目一无所知走到现在这一步,收获是必然的。所以神一般的少年,也只是为了目标凝聚了诸多心血,不要再提起了。”
“小璟,你这孩子……”皇甫来仪眼中带着宠溺怜惜,“之后会在京城吧?”
“会的。姨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在明面上见到我了。”
“好好照顾自己。”皇甫来仪摸摸宋璟细腻的脸颊,手指抚上微尖的下巴,睿智的眼睛流露出温情的色彩,“姨是商人,计较利益得失。但是若是小璟需要帮助,姨会给你半价的礼遇。”
“看着我母亲的份上么?”宋璟侧眸。
“是啊。看着芳菲的份上。”皇甫来仪微微一笑,“她是个好姑娘。可惜死得太早。”
“最后,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你不是,从来不在意手下的人事安排么——只要结果。”
皇甫来仪好笑的弯弯唇:“是你表现的太好,总管孟青都想让你做他的接班人。我收到了申请书,看到了你的名字。然后就想来这里看看,没想到——果然是你。”
宋璟垂下眸子,轻声喃喃:“原来如此。不过还好,计划可以不变。姨,半个月,我有分寸。”
“恩。那我走了。记得,有事的话,来皇甫家找姨。”皇甫来仪转身,姿势清幽的踩上楼梯,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惆怅与坚定,“怎么说,也一定要芳菲唯一的儿子活下来,活的好好的。”
澹台芳菲四个字,在她的唇边化成一道叹息,幽幽的逸散开去,酸楚而苦涩。
宋璟站在窗前,看着皇甫来仪的窈窕身影走出院落,在大门口上了轿,然后消失在视野之中。
“该收尾了。”他轻声说着,唇边诡异的勾起浅浅的笑容,“装模作样已经够了。小狼还有飞扬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长青先生么?你在看着吧……”
三日后。
皇甫家族内部大乱。
皇甫来仪看着桌上厚厚的一叠文书,不禁头疼的抚额轻叹,这小孩真是乱来,做的也太大手笔了吧。
先是暗中提走了皇甫家几乎全部的流动资金,然后留下了大笔的采购合约。
现在皇甫家面临的就是,有大批货物被运往皇甫家各个产业,但是皇甫家却不能按照合约付出钱来。违约这样有损信誉的事情,违约金的赔偿问题……
她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一指厚的白纸黑字上,气急的咬牙:“臭小子,你还真敢做啊。下次见到你,非得替芳菲好好教教你尊老爱幼是怎么写的。”
随后,皇甫家资金短缺的问题被流传到了市井,一下子,百姓们纷纷恐慌起来。
皇甫家族涉及各行各业,钱庄自是必不可少。
因为皇甫家的名头,几乎所有人都愿意把压箱底的钱财存进一品钱庄里面,分外的让人有安全感。然而现在皇甫家的钱被盗了……被一个混进去四年的小子盗了——
京城出现了难得的胜景,一品钱庄的前面,挤挤攘攘着密密麻麻的人们,呼天抢地的要取回自己的款子。不少小贵族也纷纷派出仆役在那儿等着,能取回多少算多少,不然到最后,皇甫家族吐不出钱了,自己除了骂骂咧咧几句,还能做什么?
虽然有根底的大世家并没有闻风而动,那也是因为他们的钱财都是在自己手里面,于是乐的隔岸观火。
听说那个少年,被皇甫家族内部称之为神一般的少年,神之子的家伙,如今在内部被改成做妖魔一般的少年,妖魔之子。
听说皇甫家不管事的家主,皇甫疯子,在家里彻底发疯起来,不知道毁了多少幢屋舍。
皇甫来仪咬得牙齿咯咯作响,她手边除了报忧的文书,还有另一份账本。
这是宋璟悄悄的让人交给她的东西。
“只要姨动用了这个账本,皇甫家的财务空虚就会立即被补上——我可没有亏空贪污皇甫家的一分一毫——除了四年工作所得。”这是宋璟顺带让人传来的纸条,后面还有一句话,像是带着狡黠的笑写的,“不过,姨说过是半个月结束这场动荡,不要性急的提前哦。”
“哼,我就提前怎么样了?”皇甫来仪轻哼一声,有些尴尬的咳嗽几声,叫道,“叫管事们都到我这里来。”
门外传来一声应诺——“是”,脚步声逐渐远去。
她脸上有些挂不住的升起淡淡的粉色,自己这是耍赖了吧,可是这情况……若是消息被封锁在内部倒是无所谓,现在夏至满城风雨,自己已经是无计可施。这小子还真是狠,一点也不学学他娘的温柔善良。
宋璟此时在城南摇摇晃晃,左顾右盼的不知去哪边好。
优王府?楼家?还是新的宅子?
可是新的宅子在哪里?已经四年没有跟大家联系了,一丝不苟的小心谨慎,才换来了现在皇甫家的鸡飞狗跳。
他有些心急的想见到之前那些熟悉的面庞,只是分离开了,才逐渐发觉,有些人在自己的心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
所以半个月也好,几日时间也好,他倒是等不及了。那份账本就交给皇甫来仪,猜她也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不过只要自己做到了徐长青的要求,剩下的事情,考虑那么多也无所谓了。
脸庞上浮起四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蓝衣落拓,修长俊美的宋璟刹那间宛如月华带泪,说不清的华美清冽,阴柔而诱惑。
高墙之内,一处假山上,一个身着劲装的女子怔怔的看向这方,然后砰然倒下,骨碌骨碌的滚下了假山,趴在地上,神色迷离的悠悠一叹:“桃儿,自今日始,我的后宫终于有皇后了。”
她身边的丫头小心翼翼的扶起她,怯怯的应了声:“是,小姐千秋万代,一统江湖美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