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蝶与夭桃曾经的住所,低矮的木屋平房,四合围住,墙壁被翠绿的藤蔓密密包裹,细长的叶子齐齐的排列,像是起伏的波浪层层堆积起来,幽谧而安宁,在桃花锦簇的粉色里,额外的清幽雅致。
“这儿不错。”宋璟在心中对鬼蝶道,“能带我去沐浴的地方么?”
鬼蝶沉默了许久,在宋璟踏入院落之后,才缓缓的出声道:“左拐。”
院中杂草丛生,一株树干粗大虬结,花开盛大的桃花树在院中静静的生长着,花开五瓣,色泽却是暗淡,像是正在枯萎凋零。
心中陡然传来一阵疼痛,宋璟抿了抿唇,知道是鬼蝶的心绪波澜起伏,影响到了自己。可是对于此,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安慰劝解的,因为就连他也不曾清楚过——
为什么鬼蝶不找舒锦绣报仇,反而要,听从舒锦绣的要求,成为了自己的妖宠。
而自己,明明是想要一个能力强大的打手,却在之后发现,鬼蝶破茧而出的时间,遥遥无期。
晃了晃脑袋,在木质地板上“吱呀”踩过,宋璟在一处水声暗漾的房间之外停了下来。
推门进去,地面上已经积累了厚厚的灰尘,唯独房中的石砌池子干干净净,清澈的活水在池子中微微荡漾,在昏暗的光线下泛起柔柔的褶皱。
宋璟扬手,满室尘土皆空,听见鬼蝶若不可闻的“谢谢”,他弯了弯唇:“鬼蝶,借你们的池子一用,我需要泡五日的泉水,去除尘世气息。”
鬼蝶轻应了一声,怅然在心中慢慢扩大,像是一滴水滴上宣纸,慢慢的无声的泅了开来,今是昨非。
伸手解开衣物,宋璟抬腿跨进了冰凉的池子中,水波没有空隙的包裹住劲瘦苍白的身躯,黑发在水中披散开来,像是水藻一般柔柔招摇。
再此安静的等待五日就好,缓缓闭上的细长眸子中冷冽深邃,宋璟安静的靠在池壁上,与鬼蝶一同陷入了沉默。
在第三日的时候,屋顶上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是雨滴清脆撞击屋顶,碎裂时的密集声响,让宋璟微微睁开了眸子。
桃花坞里,下雨了。
侧头看向屋子角落的阴影里,身形高大优美的男子安静的斜靠着背后的墙壁,修长的骨节青白的手指夹着一枚淡紫色菱形晶石,幽紫的烟雾缭绕在指尖,寂寞到无处申辩的画面。
眼睛忽然一酸,宋璟低低的叫道:“夏雨。”
夏雨倚着墙壁,不看宋璟,也不说话,只是憔悴的脸颊上恍惚的浮现出天真美好的笑,像是时间退回到一切未曾发生之时,没有隔阂没有心机,你爱谈天我爱笑的日子里,迷离而梦幻。
鹰隼般凌厉阴郁的眼睛显得迷茫,银白色长发在身后凌乱,月色般幽谧美丽,宋璟轻轻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是不是在做梦,忽然看到了夏雨,看到了他这样不设防备的表情。
怎么可能?
脆弱的宛若琉璃,轻轻触碰便会碎掉的夏雨。
腿上的疼痛告诉他,忽然听见下雨的声音,忽然看见寂寞脆弱模样的夏雨,都是真实的,都是睁眼之后,不可思议的出现在了眼前。
呼吸骤然放得很轻,宋璟目光轻轻的落到夏雨身上,不想去想为什么夏雨会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不想去想这些种种突兀,只想好好看看他。
见面总是匆匆的,夏雨的冷酷漠视将他们之间划出沟壑,宋璟只能看见他深陷泛青的眼眶和总是疲惫憔悴的面容,远远的看着,不能触碰,不能再说,一起去闯荡江湖。
细长的眸子怔怔的看着,心中陌生的酸涩翻涌,掺杂着阵阵抽疼,宋璟抬手捂上心口,水声哗啦响,他再轻声叫道:“夏雨。”
指缝间的菱形晶石消失了去,夏雨背倚着墙壁,闭上眼睛像是在回味,片刻之后才再次睁开了眼。
眼中一如既往的犀利残酷,漠然而阴郁,重重的堕落颓废,笔直的看向宋璟,刀削般的唇紧紧的抿起,夏雨绷紧了棱角分明的下巴,透漏出一种禁欲的美感,沉默着不说话。
“夏雨。”宋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是来看我的么?为什么能够在我的面前露出这样不设防的脆弱表情?
隐于阴影下的脸,漆黑的眸子闪烁,忽然变得慌乱,夏雨飞快的转身往外走去,银白色长发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在昏暗的空间中留下月色的残辉。
“夏雨。”宋璟心中一紧,又是这样么?不说一句话的离去,别扭给谁看呢?
他纵身由水中跃出,苍白的身躯滑落滴滴水珠,洒落在了一地,乾坤戒中飞出一件崭新的衣衫,匆匆往身上一裹,便追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他跑到屋外,房檐上的雨滴连成一串,像穿成线的珠幕,蒙蒙的令人看不清楚屋檐外的景色,一把抓住屋檐外站立的夏雨手腕,宋璟眉梢跳了跳,这是什么?纠纠缠缠,别别扭扭,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说清楚,为什么来看我,不要说是想来杀我之类的话。”宋璟凉凉道,“之前你那副神态,是送死的还差不多。”
幽深的黑眸低垂,掩下所有探测的目光,夏雨紧抿着唇,手腕用力回收,却没有成功。
宋璟心中忽然失了冷静,莫名的火大:“你看看自己,现在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了?你给我说清楚,明明不会杀我,却还摆出这样的倔强姿态给谁看?”
夏雨轻轻斜过眼,强硬又柔软的唇微动:“干你何事。”
宋璟一怔,握在手中的手腕被飞快的抽离开来,夏雨眼神阴郁残酷,银白色长发被雨水打湿,黏黏的贴在脸颊之上,寥落的姿态,全身生人勿近的气息像是捍卫领土的猛兽。
“说清楚是吗?”夏雨转身往院外走去,“我是来杀你的,帮舒锦绣一个忙而已。”
该死的。
宋璟看着那个消融在雨中的背影,生硬寂落,似乎已经脆弱疲惫无比。但是,屋檐下与大雨中两个世界,他走不进去,无从安慰。
所以只能怔怔在站着看着,忽然感到久违的措手不及的无力。
夏雨在雨中飞快的穿行,视线在雨水下白蒙蒙一片,强硬的唇线微微柔软苦涩,心中沉着浮起一句话,无比清晰的响在心底——其实,只是想来看看你。
忽然的,突兀的,令自己措手不及的,于是在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身子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
夏雨手中出现一枚十指幻梦,紫色烟雾袅袅,在雨中氤氲,或许就是这个吧,让内心忽然不坚定起来。
“小夏雨哇,不要用的太频繁了哇。”身边忽然出现一个红衣张扬的男子,修长的手指穿过夏雨的,轻巧的拿过了十指幻梦,笑意盈盈,“见他一次就失常的滥用十指幻梦,这样可不好哇。”
“还给我。”夏雨沉默片刻,声音干涩沙哑,“我不用了。”
舒锦绣侧眸定定的看着他,被雨水沾染的面庞是一片沉寂的静,看不出心绪。
“咿,给你哇。”舒锦绣将十指幻梦抛给他,“俺又不需要它。再等几日,就可以收网了哇,俺可不信小宋璟能捣鼓出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哇。”
“在这之前,你不要再去见他了哇。”酒红色的眸子森寒冰冷,只是一瞥,人便消失了去。
夏雨一个人站在桃花林中,静静的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