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并没有真正地爱过他。
只是所有的旧事绕在一起,加上当时的年纪,合起来的回忆有好闻的味道。
这些年我做了不少事情,后来也遇到过很像他的人,但再也没有那时候的感觉了。大概所有人在同一个年纪时,都有着一样的味道,年轻时候的整个人都是那样的清透、灵气,还不曾经历多少困难的事情,也还没有那些极为自私的想法。
虽然后来他又再找到我,我们又因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联系起来,但后来打的交道自然又是不同的了。我也不曾想过,年轻时颇为陌生的人,在后来竟成了雪中送炭的朋友,当时知己知彼的人,却又因为各种各样事情越走越远了。
这些都是后话,每一段年纪都有不一样的缘分,越往深里探究也就越放纵起自己的贪念来,留下能在后来反复回想的故事,已经让人心满意足了。
那时高一,刚入学的时候我并不认识他。那时我第一次到这个城市里来。我的家境并不富裕,母亲要我认真念书,我便只顾着埋头读书,不顾别的。即使这样,我的成绩也算不上最好的一类。我是个很木讷的人,不聪明。
每天放学,我总是很晚才走。学校里的图书馆由一个老员工守着,她就住在校区后面的教师公寓楼上。原本每天下午七点,图书馆就该关了的,后来她见我每天放学都去图书馆呆着,一直等到快七点也不准备走,也不愿只等我一个人。一般就把钥匙直接给我了,只要走的时候把门锁好。
我一直很享受这份特权,晚上的时候想到全校只有我一个人,被允许呆在这里,独享整个巨大的图书馆,我就欢喜极了,我会一直呆到九点多,到最后几班公交车运行的时候,才磨磨蹭蹭地往家走。回到家里,父母一般也不多交流,父亲只是抽烟,母亲有时会问问我这天如何,考试时会问问我成绩怎样,简短的对话后就督促我去学习,我也一般不多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照例在图书馆一个人坐着。其实我从来都是不喜欢学习的,本着对父母的责任,我会先把作业匆匆写完,然后再找些闲书看。这座学校的设施比起我之前遇到的都好太多,我在几个书架边上来回浏览,看到一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踮脚把它拿了下来。
初三快要中考的时候,有个朋友曾经借给过我这本书,说它是文艺界的鼻祖,不可不读,描写了怎样超凡脱俗的爱情故事。我便偷偷拿回家,晚上写作业的时候,垫在作业底下,每每听到母亲快要走过我房间,就马上闷起头来做题,等她一走,又悄悄抽出来看,就这样惊心胆战地,我第一天晚上已经看了大半。
第二天说巧不巧,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我刚要收拾东西出门,父亲来给我下个月的饭钱,在我包里看到了这本书。他开始没说话,母亲去收拾碗筷了,我远远望见他打开书来翻看,我那时恨死自己用前天记作业的纸片作为书签,又刚好夹在最不该让人看见的地方,夹书签的那一章是是这样写的:
“照相机充当了特蕾莎的机械眼,用来观察托马斯的情妇,同时又成了面纱,遮着特蕾莎的眼。萨比娜的确费了好一阵子才决定x掉浴衣。这种处境比她原先设想的要难。摆了几分钟的姿势以后,她走进特蕾莎说:“现在,轮到我为你拍了,把衣服x了!”
我看父亲就要把书放下,假装没看见他,马上低头擦桌子。我一低头,就听见父亲大声喊到,“钱音衡!你这看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和你妈给你花了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可我每到应该严肃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笑。我暗暗用自己的大拇指甲掐食指指肚。
母亲闻声跑过来,问发生了什么,父亲也走过来了,拿着书在桌子上重重地拍了几下,扭头和母亲说:“她快中考了,谁让她看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高声问我,“啊,你听见没有?”母亲只是嘟囔道:“不是我给她买的。”
我低着头回道:“同学的,不是我的。”然后径直走进房间,背上书包,他们两个还在原地站着。
我气鼓鼓地说道:“说了是同学的,让我帮她带一晚上,她妈不让她看书,我今天正要还回去。”说着就打算把书夺过来往外跑。
父亲死死拿着书没让我夺走,他义正严辞道:“她妈不让她看我们让你看吗,你再敢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试试。”母亲在一旁道:“快上课了,迟到他们班扣分,你快让她走吧。”
父亲这才没好气地把书扔在桌子上,又愤愤道:“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我见书一落下,一边喊着“听见了”,一边就拔起腿来飞出门外去,也没顾上两个人又在后面骂什么。想到我妈和班主任的关系,我觉得上课看完书这事不稳,一大早就还回去了。
这不,一年过去了,早晚我还是要看完它了。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了一眼表,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我飞速把书拿到位置上,正要开始看,门外突然气喘吁吁跑进来个人。
冬天天黑得早,晚上只有我自己的时候,我都会把门锁上。突然出现急促而强烈的敲门声,还是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缓过神来一看,是个穿校服的男生。我心想还好,没什么奇怪的人要冲进来,便放开了左手一把抓住的椅子腿。男生见我没有反应,又重重地敲门,我忙走过去把门打开。
他进来先看见了我桌子上的书,我见他眼神微闪,心想不要再被人以为我是喜欢色情小说,才在大晚上一个人呆到八点半的。他马上问我楼上还开放吗,我说没人在,门应该是开的,他没多说话就跑上去了。
没过几分钟,门卫大爷走到门口来了,左手抄着条高我半头的扫帚,也是气喘吁吁的。他看见我,先是愣了一眼:“你怎么还没走?这么晚不回家?谁给你的钥匙?”
一连三个问题让我反应不过来。我顿了顿,想明白这里面好像没我什么事,心平气和地回道:“哦,是张老师给我的钥匙,我一般放学帮她收拾收拾书架什么的。我们都说好了,她知道我走得晚。”
这个回答好像并没让他满意,他又问道:“那我怎么不知道?你们商量好和学校说了吗?出了事谁负责?”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就是看看书,写写作业,不干什么坏事。”
“不是说你干什么坏事,不说图书馆,你安全方面出什么问题,我们付不起这个责任。晚上在这看什么书,回家学去。”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书,我心里暗怕他真要过去翻开看看,没来由地心虚。
他继续理论下去,我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打断他说道:“您是看见我这灯亮了吗?”
他一听,也反应过来:“哦……”他回头看了看身后,又说:“有几个男生静校了不回家的,让我看见往外赶,我看见一个跑过来了,你看见了吗?”
我想想觉得送个顺水人情是个好事,而且大爷之前这样拷问我晚上为什么不走,我也不想帮他往外赶人,便随口说道没有。
“真没有?”
“长什么样的?”
“三个高个子的,还有个矮的,跑得也是和我一样大喘气。”
“这么多人?”我惊讶道。
“是啊。晚上都不走,你说你也是,你学习回家学去,晚上你们呆在学校,出了事学校就得怪我。你看书借了拿回家看,多好。”
我没说话。我正看到外面有个人影,想也不想就一指,“那儿好像有个学生。”
门卫大爷回头一看,笑着摆了摆手:“那个是老师,他们住后面的。”他拿起扫帚来,在地上杵了两下,叹了口气说,“算了,我再找找。”
我正要暗喜,他接着道:“你现在得走了。来,我看着你收拾书包,送你出去。”
我好气又好笑,没来由地摊上这么档子事,见他已经带着扫帚在门口坐下来,也没什么能周旋的余地,只能先答应下来。
“行,你等我把书放回去,”我答应过图书馆的老师把东西收拾好再走。”我回去拿起书来,见他仍是一动不动。
“您先回去吧,我马上从学校门口出去,也能看见我。”
“不用,我等你把灯都关了,把门锁上。”
我心想坏了,门从里面锁上能开,外面锁了可就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