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雾蒙蒙的，但很干净。
清晨的空气是最好的，果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刚下过小雨的原因，空气中有着微小的水珠，轻吸一口气感觉从鼻腔到肺部由外而内都被清洗了一遍。
果晹早就习惯了早起，作为最平凡的一名学生，在上课前十分钟到班级这件事早就印在了他的骨子里。
和尚最开始对果晹能在他之前起床充满了惊奇，但几天下来也就明白了。
今天已经是果晹跟着和尚学习的第三天了，果晹三天都和和尚呆在一起，果晹已经整整三天没看到小鹰，欧阳宇了，当然，还有祝允儿。
这对于果晹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就好在自己不用避讳什么，也没有人会催着你去找什么墓让你天天心惊胆战的。
至于坏处吗，想必不说也能明白。
和和尚在一起的时间里果晹感觉很自在，这个老师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古板，严厉，反倒是和尚更像个学生。
走在和尚边上，果晹悠闲的享受着微湿的空气。
他们要去一家早餐铺子，按和尚的话来说就是“人一定要吃饭，吃一定要吃好吃的。”
果晹一直很不懂这个老师，他总是说些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但这种大白话从他嘴里说出去却又总是那么有哲理的感觉。
早餐铺子很小，很破，靠墙搭了几个大伞，伞下有辆小车和几个小木桌，还有几个板凳。
早晨铺子外面蹲着个大叔，穿着松垮垮的白汗衫，白汗衫上满是油渍。
大叔蹲在墙角玩着手机，也不管有没有人来吃早饭，这个点，基本上只有晨练的大爷大妈会来，而大爷大妈都是不稀罕吃他这玩意儿的。
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雨，最开始是几滴，砸在头上还以为是树叶上的露水，后来开始飘了，就像天上有人撒下了一盆绒毛，絮一样的贴到你身上。
大叔抬头看了下天，骂了句“娘的”，不甘不愿的走进了破旧的小铺子，还不时看下手机。
“吃什么？”
大叔也看到了果晹和和尚，还没走进铺子就朝二人问道，好像知道二人要来自己的店一样。
和尚走到近前，拿了个小板凳坐了下来，招呼果晹也坐下，对着大叔说道。
“两个饼，两个蛋，两碗豆腐脑。”
果晹乖乖的坐下，看向和尚。
和尚明白他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果晹又觉得自己身为佛门弟子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
这两天已经不是一次了。
和尚也不回答，笑笑，看向忙碌的大叔。
大叔动作很娴熟，就好像已经做了无数遍这个动作了。
大叔拿架子伸进炉子里，快速的加出两个饼，放到了盘子里，又从一边的锅里捞出两个蛋放在一边，最后捞起两碗豆腐花，手抖了两下便加好了佐料。
弄好东西大叔便不管了，又蹲到一边看起了手机。
果晹自告奋勇的把食物拿了过来，先给了和尚一份，自己再端另一份来吃。
饼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饼，没有任何佐料，软软的，白白的，两面被煎的焦黄，一口咬下去热气从饼的缝隙里冲出，带着纯正的米香打在你脸上。
蛋也很简单，普通的茶叶蛋而已，壳已经裂开了，很好剥，里面蛋白有点微微显棕色，和蛋壳上一模一样的裂痕告诉着你，酱汁早就像子弹一样打入了鸡蛋体内。
豆腐花同样的简单，同样的普通，白白的豆腐上有一片还没化开的酱料，紫菜纠缠着怎么也不分开，虾米和葱花在一边看着这人间，就像天上的小雨一样。
果晹吃的很快，这种早饭他已经吃了十几年了，没什么出奇的，还是一样的味道。
果晹自认为吃的很快，等他看向和尚时，却发现和尚早就吃好了，吃的很干净，笑嘻嘻的看着他。
“味道怎么样？”
和尚问果晹。
“嗯，还行。”
果晹想了想答道，这两天和尚就只是带着他四处走，四处吃，时不时问下这种问题，最开始他还回答的很慎重，但次数多了，也就这样了。
“还行是什么意思？好吃还是难吃？”
和尚站起身，掸了掸衣服，说道。
“嗯，既不好吃也不难吃，就是，很普通的味道。”
和尚背起手，走出了小店。
“这便够了。”
果晹赶紧跟上去问道。
“什么够了？”
和尚看向跟上来的果晹，说道。
“很普通，便够了。”
果晹不是很明白，这两天他们吃了很多东西，排着长队的炒饭店，老面店的头汤面，路边老爷爷卖的馄饨，金碧辉煌的酒店。
每次吃完和尚都会问果晹这个问题，但这是第一次回答果晹。
“这里并不是很好吃啊，和之前两天比起来，你为什么说这便够了呢？”
果晹还是很不解，追问道。
和尚看着天上飘下的小雨，笑着说道。
“我问你，你现在感觉难受吗？”
果晹感觉了下身体，胃因为食物有点发热，嘴里还依稀残留着刚才食物的味道，回味无穷，天上下着小雨，但是很小，很柔，一点也不冷，天气虽然很潮湿，但时不时的微风却是格外的清爽。
“很……舒服。”
和尚笑着揉揉果晹的头，说道。
“很舒服，不就对了吗？”
和尚看了看地上微湿的马路，对果晹说道。
“很简单的食物，很平常的食物，但这才是生活里的食物。”
果晹品味着和尚的话，若有所思。
“你不可能天天去排着长队吃炒饭，一个老面店的头汤面每天就一碗，老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摆起他的馄饨店，金碧辉煌的饭店不会天天去吃，那些食物确实很好吃，但还不够。”
果晹看着和尚，说道。
“可是您说食物要好吃就行了啊。”
和尚摇摇头说道。
“食物不是味道好就好吃的，和幸福一样，好吃也是相对的。”
和尚指向一边七嘴八舌闲聊的大妈们说道。
“她们觉得自家烧的饭菜是最好吃的。”
和尚又指向啃着饼上学的学生们说道。
“他们觉得闲下来安安稳稳的看着电视玩着电脑时的零食是好吃的。”
和尚又指向一边走过的建筑工人说道。
“他们觉得能有人给他们送去一碗饭，那饭就是好吃的。”
和尚再指向豪车里看着手机等人的男人说道。
“他觉得，贵的，高档的就是好吃的。”
和尚又点向四周说道。
“外地人觉得家乡菜好吃，鸟觉得虫好吃，狗觉得肉好吃，猫觉得鱼好吃，等等等等，而这些东西，你觉得好吃吗？”
果晹摇了摇头，和尚说的这些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他们觉得好吃，因为这是他们生活里吃的东西。”
和尚接着说道。
“人活着，为的就是一口吃，很多人觉得自己现在吃的是垃圾，是低档货，但其实，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当人们为了吃而奔波却又忽略了吃的时候，不是很可笑吗，所以很普通，很寻常，就够了。”
和尚看着果晹笑道。
“我们吃的不是食物，我们在吃生活。”
果晹不解的看向和尚，重复到。
“吃生活？”
和尚点点头说道。
“就是吃生活，食物本身没有好吃难吃之分，是生活赋予了它这些意义，大多数人的生活淡而无味，普通，简单，寻常，所以普通简单寻常的食物，才是我觉得最好吃的食物。”
和尚看向马路，一直盯着，好像把整条路，整座城，整个世界看到了眼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够了，那就够了。”
“这就是人间的生活，这就是凡尘的味道。”
果晹也看着四周，仿佛也想把世界看到眼里。
但他的眼睛很小，装不下世界，所以他只看到雨，街道，和人。
但，足够了，凡间不也就是这些吗。
或许那个早餐铺子确实不是怎么好吃，但果晹吃的很舒服，真的很舒服。
没有油腻的混杂，没有让你皱眉流泪的酸，没有让你开怀享受的甜，没有让你静默无言的苦，没有让你难忍暴跳的辣，没有让你负重难行的咸。
很平淡，很普通，但足够了。
就像这小雨，不会让你抱头鼠窜四处躲藏，也不会让你大汗淋漓焦躁不安。
很舒服，很好。
果晹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