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今天,天微微亮,煞白的东边,三五颗星星这仅有的余光继续在天空里放光发亮,厚重的白霜堆压这一南方小乡镇——何水湾,苍白无力,仿佛冻住了这里的一草一木,没有一丝生气。
这儿的人口规模不小,却有个何氏家族,自成一派,在这黄墙黑瓦木房这样的四合院里住着八九户人家,一楼是各自的厨房、饭堂围着一口天井,二楼、三楼、四楼分别住着祖辈、长辈、孙辈。也不晓得哪家的一只雄鸡“喔喔喔......”带头叫了起来,惊扰了沉睡的族人们,接着方圆两百米内的各户家里雄鸡也跟着打起有节奏的鸣来。一户接着一户闻此鸡鸣声亮起昏黄的灯,给这凛冽的黎明添了些暖意,尽管还是冷得令人想缩进被窝里赖床也不得不要起床。陆陆续续起床的人儿,拉关了房灯,迈出房门,在木制地板上发出“踢踢踏踏“的走路声、下楼声。这时二楼朝南的房间里走出一位哈着气、身穿长款厚重的军大衣还稍带着瑟瑟发抖的偏瘦中年男子,倚着栏杆,望着远处亩亩成堆干草的稻田,再瞅瞅楼下的平瓦房,对着身后还没出来的娘们不耐烦道:“婆娘,你快些收拾,下去热饭。今儿事儿多,我先下楼生火,我们还要早点出门啊。听着没!”说完,转身右边楼梯方向走去,也不管她在房内嘀咕着“催么催,不就出个远门嘛……”她不管他下楼之前如何紧催,还是会磨磨蹭蹭地穿戴好,对着桌上的小圆镜坐了下来,梳理凌乱的短发。
他趁着微弱的晨光走到了家门口,从兜里捞出一大串钥匙,每日必定先开家禽门,陆续将里边儿的关着的五六个竹鸡笼、竹鸭笼提至门口,搭开笼口,关了一夜的鸡鸭迫不及待地“扑腾扑腾”拍打着翅膀,欢快地跑出笼子。放完鸡鸭后,家禽门反锁上,将空空的竹笼,放置门口左边紧靠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脱落一整块白石灰的墙,生怕它裸露出它原本黄泥混合堆砌而成的面目来。然而并没有发生脱落,不过瞧着也快了。
他的洗漱速度在这家族里是最快的。而这回不一样了,慢条斯理地朝墙上的牙刷罐中取出自己的牙刷,挤了点这瘪瘪的中华牙膏,抹完牙膏便顺手放回了牙罐里,拿一瓜瓢在手舀出水缸里的井水,走出家门,站在石阶旁,酌一小口入嘴,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吐向小水沟,“唰唰唰”地几个来回。再酌一大口入嘴,仰头,“咕咕咕”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再将它吐出,循环三次。瓢里多余的水,“啪”地往水沟里泼。返回家中,放好牙刷与瓜瓢,提起热水壶,热水“哗啦哗啦”倒进了新置的铝制脸盆,双手掬一水,往自己脸上来回使劲儿搓了搓,闭着眼的他,摸摆着家门,取出挂在门墙后的毛巾,擦脸擦手,挂回去,将门摆回原来位置。脸上冒着热气的他便抓起脸盆环儿往门口的水沟又是一泼。此过程不过是五分钟的事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许刺人的胡须,拿起窗户边的剃须刀,就往自己下巴刮拉刮拉几下,吹吹刀口,放回原处。对着墙上与他高度差不多的方块镜子,照了照,嘴角轻轻上扬,让他这饱经风霜又严肃的脸有了一丝轻松。他知道今天是不一样的日子,他要去见约好的人。
他朝自己那双冻僵的手哈着热气,走向灶台。站在灶口旁,打开壁橱,上找找,下翻翻,嘴里还嘀咕着:“哎,洋火盒呢?怎么找不到了?哎……奇怪哩。”无奈摇摇头,双手关上壁橱,就往灶面上左看看,右瞧瞧。“啊,在这哩。”好让他一番好找。左脚迈出一步,身子稍倾向前,探出左手,食、中两指轻轻一夹就夹来洋火盒。收回了左脚,坐墩上,随手抓一把枯脆的铁芒萁塞进灶口,推推盒心,取根洋火,“唰唰唰”地划着,洋火头“啪”地一声断了。再一根,又一次“唰唰唰”划起,咻的一下,火苗直冲起来,幸得躲开的及时,差点着了他的额间发。小心翼翼地靠近灶口里的铁芒萁,“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反转搂来三根砍好的短木柴,往灶口里边儿横着左右搭摆,架好。确定火生成之后,起身。左手打开锅盖,放置另一口锅上,转身弯腰一手拿水缸上反盖着的瓜瓢,一手拉开缸盖子,往锅里加了两瓢子的水。推回缸盖,瓜瓢反盖好,锅盖也合上。坐回墩上,伸手靠近灶口,烤烤火,去去寒。
右手伸进中山装大口袋,掏出烟袋。扒开烟袋,抽出一张烟纸,两指捏些烟草丝,合上烟袋塞回大口袋。卷起烟来,凑上舌尖,沾沾黏黏,一根烟简单成型。右手两指夹烟,左手伸向灶口,取根正在燃烧的柴,凑近自己,猛抽两口,再将柴放回灶里。他抽着烟,望着灶里燃烧的柴火出神。
“叔,婶呢?”一个年轻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何叔听闻声音,才缓过神来,睁睁地看着这位眼前的年轻小伙,带着不悦的口气回应他,“哪里晓得你婶她在房里磨蹭什么?你去喊喊她,都什么时候了还不下来做饭。”他无奈摇摇头,往灶台里添了添柴,继续抽烟。
他的儿子们之一,家中排行老二,知初,二十有四,有个不固定的“搭模板”工作,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做,时常大包小包的迁移。
“我这就去喊。”知初说完便转身出了门,往他婶的住房方向小跑。刚走到楼梯口,正迈开右腿准备爬楼梯,就听到她熟悉的脚步声。
“婶,我叔喊你快点了。”欣喜的他看着下楼的婶说着。
整整头发的何李氏笑着看她儿子知初,回应:“么事,他这急性子,就该让他跳跳脚。”他们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走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