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客舟读完女儿的信,正在长吁短叹,一个家丁匆匆忙忙从外边跑进来,慌慌张张地对淳于夫人说道:夫人不好了,老太爷这次好像真的要不行了,夫人赶紧过去看看吧。
淳于夫人经历了若干次老公公差一点就过去了的情景,对此并不陌生,皱着眉头问那个家丁:什么叫好像真的要不行了?老太爷又上不来气了吗?
回夫人,这次不是上不来气了,是老太爷忽然能说话了,正在给老爷吩咐后事呢,夫人赶紧过去听听老太爷怎样吩咐后事吧?
淳于夫人听闻老公公会说话了,说的还是安排后事的话,由不得她不信了,赶紧对万客舟说到:万真人,我公公闹了几次将死而未死的情况,这开口安排后事的情形倒是第一次发生,您老儿恐怕还没有去见他,快先随我去见他一面,看看还有救没救。
万客舟赶忙把冬儿的信折起来放进自己衣袖,和淳于夫人一道去了淳于泽老先生的病榻前。
淳于彬跪在床上,低声啜泣,他怀里抱着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的老父亲,泪水一颗一颗滴在了父亲的衣衫上。
爹,爹,你怎么样了?你这次哪里不舒服?淳于夫人一进公公的房间便一溜小跑冲到淳于泽的病床前,坐在老公公身边,拉住公公的手,呼唤他:爹,万真人回来了,您快睁开看看,万真人和您的儿子一块儿出台州大牢里出来的。
淳于泽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已经十分浑浊,仅有瞳仁还保持一丝光彩,回光返照的巅峰期已经过去,万客舟和淳于夫人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用最简省的文字跟儿子交代完了后事。
他看到万客舟走进来,瞳仁中仅剩的一丝光彩又萌发了最后一次生机,嘴唇翕动着,手哆哆嗦嗦地向前伸着,要最后一次拉住老友的手。
万客舟跟在淳于夫人身后来到淳于泽的病榻前,他明白老友的意思,伸出手去,让老友攥住了自己的手。
淳于泽攥住了老手的手,好像在临死之前实现了最后一个愿望一样,欣慰地一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万客舟说了三个字:对-不-起。说完这三个字,他的眼睛缓缓地闭上,头一偏,手一松,彻彻底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没有奇迹出现,再也不用等待亲友归来。
淳于泽何其幸运,他终于活着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对那个人说出了他最想说的话。
这样的人死而无憾。
然而淳于泽的那帮道士朋友们不认为他死了,他们认为他已经位列仙班了。
万客舟本打算出狱后第二天就返回京师的,因着淳于泽的葬礼,他又在台州滞留了几日。待到淳于泽的棺椁入了土,宾客们都散了,他再次向淳于彬夫妇辞行。
淳于彬不敢再挽留他,说道:世叔,前几日忙于父亲的葬礼,我也没抽出时间来跟世叔说我父亲的遗言,明日你便要走了,我带你看看我父亲遗赠给您的东西吧。
淳于彬夫妇二人领着万客舟来到他们家的小库房,淳于夫人拿着钥匙打开库房的门,三个人一起走进去,夫人在前面带路,来到一个大大的木箱前面,淳于夫人又用钥匙打开了这个大木箱,夫妇两人一起抬起木箱的盖子,让万客舟观赏里面的东西。
万客舟走进了一瞧,木箱里装得满满的,东西比较多,但是不外乎两样:道家所用的各种法器以及私人收藏的古董器皿。
万客舟大惑不解,皱着眉头问淳于彬:令尊大人这是想把他生前收集的道家用品全都赠送给我吗?
淳于彬笑道:世叔,不只是法器,这整个大木箱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父亲生前整理好了要送给您的,那些法器置办的时候并没花多少钱,只不过因为世叔和我父亲乃是同道中人才遗赠给世叔的,倒是箱子右边这几个包裹严密的古董颇为珍贵,都是唐朝、宋朝的珍品,世叔家清贫,希望这几件珍藏古玩能成为世叔家的镇宅之宝,也能成为我们两家情谊的见证。
万客舟推辞道:令尊大人的心意我领了,法器我可以接受,毕竟都是些小巧的东西,也不容易招贼惦记,可是这古董太贵重了,况且体积也过于巨大,如此巨大的箱子我也不方便搬运,要不我只拿走法器,古董留着你们传继子孙。
淳于彬劝说道:世叔这话说得就太见外了,这箱子再大也用不着世叔亲自搬运,我们台州有个长风镖局,在我们这里也开了二十余年了,前几日我差人去打听,就在明日有一趟镖是押往京城的,负责此次押运的镖头乃是一个有十几年走镖经验的老镖师,据说这个镖师走镖十余年,从未丢过一个镖,在长风镖局被人当作吉祥物看待,世叔这次回京师,物镖和人身镖我都保,世叔跟着镖局走,只管放心大胆地上路便是了,就算遇到倭寇山贼都不用怕,因为在镖师们的眼中,人在镖在,镖毁人亡,他们会拿自己的命去保卫他们所押的镖。
万客舟好像看到了这些武艺高强的镖师们一脸横肉的恐怖样子。
看到万世叔不再拒收这些贵重礼物,淳于夫人便出去找来几个家丁,把属于万世叔的箱子抬出去,跟着家里老爷的车拉往长风镖局。
淳于彬带着万客舟去往长风镖局所在的街道。车马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一个大宅子门前,万客舟下车去看匾额,上面书书写着四个大字---长风镖局。
淳于家的仆人上前报了名号,须臾,从院子里出来几个手脚比淳于家仆人利索多了的伙计,麻利利地便把箱子抬到了镖局的院子里。
淳于彬带着万世叔走进镖局院子,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约有五十多岁年纪的男人走上前来跟淳于彬打招呼,淳于彬称呼他卢掌柜,请他沽一沽镖价,卢掌柜报了一个价格,淳于彬也没有还价,双方签订镖单,交付保银。
万客舟没有和这个行当打过交道,他站在院子里,环顾四周,想要看看传说中拿生命去捍卫镖车的精武镖师们,可是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伙计杂役等一干人中,似乎没有一个称得上凶神恶煞、一脸横肉的。
卢掌柜笑问道:这位客人,您在找什么呢?
万客舟像个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一笑,说道:久闻长风镖局的镖师们个个英雄好汉、义盖云天,我想一睹他们的绝世风采。
卢掌柜一听,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原来客人是想看镖师啊,好说好说,我这就给您叫一个过来看看他们的风采。不过您老先生可不要失望啊,风采是有的,绝不绝世那另外一说了。说完卢掌柜冲着院子东北角一个坐在一堆麻袋上嗑瓜子的年轻小伙喊道:小陶,别磕了,赶紧过来招待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