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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此物最相思

贾长歌坐在长风镖局北京分号的马车上,陶思年在一旁坐着陪着他,他们要去诏狱探望杨季卿,准确地说,是贾长歌去探望杨季卿,陶思年护卫在他左右。

贾长歌重伤初愈,陶思年怕车马颠簸对他身体造成二次损伤,特意在这马车的座位上铺了厚厚一层棉褥子,还在一左一右放了两个大大的软枕,不过贾长歌心思完全放在了假想与杨季卿重逢的场景上,他根本没有察觉自己四周那又厚又软的呵护。

他在猜测杨季卿的病情,是清醒的还是昏迷的呢,如果醒来的话会不会看到女扮男装的她喜极而泣,乐极生悲呢?如果是昏迷的话,还能不能醒来呢?如果他醒不来的话,还会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他紧裹着杨季卿那件黑色的棉斗篷,斜倚在身旁的软靠上,目光垂落在脚下的木板上,痴痴地回忆着十年前那短暂的一段时光。

陶思年的目光则盯着贾长歌的侧颜,目光里满是心疼和怜惜,他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这样安排他和她的缘分:在她最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他不认识她;在她最悲惨最困顿的时光里,他依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她这个人存在;在她最艰难凶险的日子里,他认识了他,却不能常伴她左右;甚至在她被刺客追杀,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也不是那个神奇地出现在她面前,将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人。

“我到底是她的什么人呢?”他迷茫地问自己。

来到诏狱的大门外面,陶思年让马车停在路对面,扶陶思年下来车,送他到大门边便不再往里走了。他怕杨伯卿的余党有继续追杀贾长歌之人,所以坚持要亲自送他过来,等进了诏狱,贾长歌就安全了,监狱外面才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诏狱狱丞典恩一早接到贾御史来要狱中审问钦犯的消息,早就准备妥当等着贾长歌到来。此时正值嘉靖帝驾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举国哀悼,不论是狱丞还是狱卒,大家胳膊上都围着一道白布,贾长歌胳膊上也围着白布,不过一切都让杨季卿那件黑色斗篷遮挡住了。

“监察御史贾长歌见过典大人。”贾长歌向典恩拱手作揖,露出了那道白布。

矮矮胖胖的典恩赶紧还礼道:“贾御史辛苦了,下官听说御史大人因为手里拿到了杨伯卿贪腐的证据,所以被他派去的刺客追杀,如若不是锦衣卫赖春雷赖大人及时赶到,杨伯卿贪腐一案估计还要审问一些时日才能结案,贾御史,您真是个大功臣呐。”

贾长歌叹口气,说道:“只可惜先帝爷没有看到这一幕,我重伤醒来的时候,先帝已经驾崩多日了。”

典恩同仇敌忾道:“说到先帝爷的驾崩,这个杨伯卿真得是难逃其咎,下官听说先帝爷驾崩前一直在喊贾御史的名字,如果贾御史没有遇刺的话,指不定先帝爷还好好的,都是那个杨伯卿把先帝爷给惹怒了,先帝一气之下,龙驭宾天。杨伯卿恐惧其罪,不待案子细审,便畏罪自杀了。”

“皇上驾崩前真得喊过我的名字吗?”贾长歌醒来后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半信半疑。

听到贾御史这么认真地确认,典恩反倒不敢确定了,只是尴尬地笑着说:“下官也是听别人说的,哎,贾御史,您今日是要来提审杨伯卿的弟弟杨季卿吗?”

贾长歌点点头。

典恩发愁道:“贾大人恐怕要败兴而归了。”

“为什么?”

“那个杨季卿身子骨太弱了,总共才给他上过两次刑,第二次就昏死过去了,一直没有好转过来,前天找大夫看过,说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贾长歌的眼圈红了,质问典恩:“这个杨季卿我是调查过的,他只在其兄的衙门里做过两年的伪职,从嘉靖三十三年开始便不在衙门里任职,而是和别人合开了一件诗画社,鬻画为生,为何要对他上如此酷刑?”

典恩说道:“贾御史所言不差,只是国丧期间,各衙门之间的配合调研工作比不得往常便利通畅,用完刑才查出来实情。”

“典大人,滥用酷刑的事情我先不追究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询问杨季卿公子,既然我都来了,我还是试一试吧,你让狱卒们在外头候着,任何闲杂人等不要进来干扰我提审。”

“好好好,贾御史请进吧。”

贾长歌走进囚禁杨季卿的那间牢房,狱卒们将周围都清了场,关上门,不敢打扰贾御史的审讯。

杨季卿昏睡在肮脏的牢房地面上,地上虽然铺了很多的稻草,然而并不均匀,他的身子下面是厚厚的一层稻草,脑袋和肩膀下面却是薄得露出灰黑地砖来的薄厚不均匀的稻草。明明是很不舒服的一种睡姿,杨季卿却像死去一般无知无觉。

贾长歌以为杨季卿在做香甜的美梦,他舍不得惊醒他,怕他醒来感受现实中的苦楚,他轻轻地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踩着每一叠稻草,唯恐惊醒他的安眠。

牢房间光线黑暗,仿佛游走着灰色的尘雾,到处吞噬那好不容易溜进来的宝贵的阳光。

杨季卿死一般臻静的脸上面色苍白,眼皮浮肿,血渍泥渍灰尘放肆在在他脸上任意涂抹,他本是一个玉一般干净的人,却让这些污秽和肮脏凌辱到毫无还手之力,或者是他一直温驯柔和地承受着这一切,任这个世界对他不公。

贾长歌坐下来,坐在肮脏冰凉潮湿的牢房地面上,坐在杨季卿身边,慢慢抱起他的上身,把他的脑袋枕在自己胳膊上,搂在自己怀中,她已经变得很有力量,而他依然是那么瘦弱轻盈。

“季卿,我是冬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她轻轻地呼唤他。

杨季卿没有任何的反应,贾长歌的泪已经如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地流下来,砸在杨季卿污秽不堪的脸上,借着这些泪水,贾长歌用自己的衣袖为他擦洗脸上的污秽。

“冬儿----黄泉--”杨季卿被冰凉的泪水刺激着,幽幽地醒来,只是他意识不清,分不出自己是在黄泉还是在人间。

贾长歌紧紧握住杨季卿的手,将他抱得更紧了,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是冬儿,季卿,我们还在人间,我们不在黄泉,我们都还活着。”

杨季卿虽然醒了,可是他肿胀的眼睛几乎无法睁开,他的耳边也有轰鸣的声音,他的意识也是半模糊半清醒,从肿胀的眼缝中他勉强看到一张模糊的脸在他的上方,他以为那是尚在人间的罗帏,他耗费着生命中的最后一点气力,努力鼓舞她:“罗帏-----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贾长歌难过地发出一声呜咽,答应着:“我会好好活着,谢谢你,谢谢你-----季卿。”

杨季卿继续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缘,罗帏的虚像,贾长歌的实像在他眼中不断地变幻闪回,他分布出来哪个是虚,哪个是实。当他眼中映现出冬儿的面孔时,他便使着最后一点儿气力微微笑笑地对贾长歌断断续续地说:“冬儿--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你是来接我的吗?”

贾长歌继续用自己的泪水擦拭他肿胀的眼角,轻声安慰他:“对,我来接你了,此生尽了,我一直在来生等你。”

“罗帏,好好活着。”杨季卿的意识又开始模糊。

贾长歌啜泣着擦掉杨季卿脸上最后一点血渍,低头吻上他干裂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这是她第一次亲吻他,也是最后一次。他一边亲吻着,一边塞到杨季卿手心里两颗相思豆。

那两颗相思豆上一粒刻着“冬”,一粒刻着“季”,然而杨季卿生前没有把握住“冬季”,死后也没有把握住,这两颗相思豆在贾长歌离开后从杨季卿手心滑落,掉落在肮脏的草丛之中,无人见着,亦无人知晓。

贾长歌给囚犯的身下整理出最舒服的稻草厚度来,黯然地离开了。

他刚刚快走到诏狱门口的时候,听到背后的狱卒在牢狱的深处大喊:“丁字监号囚犯杨季卿病亡。”

狱卒的报亡声像是一把剑射透了贾长歌的胸膛,他晃动了一下,捂住胸口,停住了脚步,想要回头却最终没有回头,就那样站立了片刻的功夫,迈出脚步,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诏狱。

贾行道长一直在春晖观等待侄儿归来,贾长歌一踏进春晖观的门坎,便看见叔父的身影矗立在房前,他刚想张口喊一声“叔父”,陈至谦从侧面偏房里窜出来跑到他的面前,一脸欣喜地呼喊道:“师父,你回来了----师父,我好想你---师父,我一直以为你再也醒不了了,呜呜....”说着说着,这孩子眼里流出了眼泪,哭着说道:“师父,他们为什么要杀你?为什么?”

贾长歌望着近在眼前的陈至谦,这孩子今年也十七岁了,十七岁,有的人命运发生了巨变,有的人却还像一个孩子一样心思单纯。贾长歌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十七岁的杨季卿,十七岁的自己一样,他对着这个孩子凄苦地笑着,残忍地宣布着:“至谦,杨公子死了,死在他哥哥的案子里。”

陈至谦一楞,张开嘴就哭了,他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无所顾忌地哭着,任性地说着:“我不要,我不要--------师父,最近这是怎么了?你被人追杀,杨公子又冤死-----我不要你们这样,我要你们都好好的.......”

贾长歌也不安慰放声大哭的徒儿,他仍是望着不远处一脸悲戚的贾行,木讷地重复道:“杨季卿死了,再也不会来我们这里了。”

陶思年见此情形,扶住陈至谦的肩膀,推着他回自己的小偏房,一边推他一边安慰他:“好孩子,你回自己的房间痛痛快快地为杨公子哭一场吧,你师父和贾老先生还有话要说。”

陈至谦机械地移动着两条腿吭哧吭哧哭着回自己的房间。

陶思年安顿好陈至谦,走出偏房门口,往正屋一扭头便看见贾长歌正趴在贾行的怀中哭泣,他的脸埋在父亲怀里,肩膀不停地颤抖着,低低沉沉地哭诉着:“我从来没有恨过他,我从来没有恨过他。”

贾行拥抱着自己的孩子,右手在他后背上轻轻抚摸着,无比感伤地安慰着怀中人:“我也没有恨过他,一天都没有。”

陶思年呆呆着望着眼前的“叔侄情深”,第一次产生自卑的感觉,原来,原来曾经的杨季卿跟万氏父女两人的距离比他要近得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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