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陶思年,一直在宁安公主膝下依偎的李云蔚也惊住了,扭着头仰着脸盯着母亲看。
陶思年慌忙拱手推脱道:多谢公主美意,只是陶某身为长风镖局的总镖头,手下还有四五十口子人靠着我吃饭穿衣,陶某若是另谋可就的话,只怕这些人就没有了活路了,还请公主体谅。
宁安公主好生惊讶,夸赞道:陶先生居然是镖局的总镖头,这我倒是没有听说,怪不得驸马爷说您武功盖世,拳脚功夫还在他之上。
陶思年谦虚道:公主有所不知,陶某十六岁那年因家中变故,无处可去,本欲投军混口饭吃,半道上遭人抢劫,被路过的镖局师傅所救,自那时起便一直在镖局供事,没有做过别的行当,到如今快有二十年光阴了,一生的光景基本上就定下了,现在的岁数摆在这里,若让我转行做别的,陶某也不堪雕琢了。
眼见得给夫君准备的惊喜达不成了,宁安公主万分失落,低眉颔首,一言不发,现场一度十分萧索,还是李云蔚打破冷场局面,劝慰母亲:娘亲,一谅弟弟的妈妈刚生下一谅弟弟就离开了,陶伯伯一直和儿子相依为命,如果陶伯伯再离开的话,一谅弟弟身边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他哪里像我这么幸运,爹走了我还有娘陪着我,还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娘,我要一辈子都呆在娘的身边,哪里都不去。李云蔚说着说着就把脸在母亲身上又拱又蹭,跟一条小奶狗一样。
宁安公主被嘉禾郡主拱得心情大悦,伸出手来揉搓着李云蔚的脑袋打趣道:小丫头可要说话算话噢,将来相中的女婿再好都不去他家,就在娘跟前呆着,一直陪着娘。
李云蔚伸出小指头来跟母亲拉钩,宁安公主却只是笑,就是不肯跟她勾手指,只是攥住李云蔚的小拳头轻轻地晃。
陶思年望着眼前公主母女其乐融融的一幕,恍惚之间,公主的模样变成了贾长歌还穿女儿装时的模样,心中长恨难平:这本来应该是她的日子啊。
陶思年离开公主府的时候李云蔚依然在管家的陪同下送他离开,在门首,小郡主不好意思地劝慰他:陶伯伯,我母亲不知道您的具体情况,冒冒失失地就把您请来想让您做我父亲的长随,这实在是有点小看您了,希望您不要往心里去。
方才这小姑娘撒娇卖萌,打破冷场,陶思年对她已经大有好感,现在她居然还说出了这么暖心的话,陶思年完全对她刮目相看,原来这小女孩粗鲁嚣张的外表下还有一颗如此体贴的心,陶思年摆着手说道:小郡主说哪里的话,公主那是瞧得起我才托重任与我,只可惜在下年事偏高,又养尊处优多年,实在是难堪大任。
李云蔚的脸上忽然就泛起小孩子特有的那种感伤,看了看陶思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还是开口说道:陶伯伯,我爹爹还有十几天就要离开京城了,在他走之前,您能不能对他热情一点儿?不要请您三回,您才答应一回。
陶思年心虚,磕磕巴巴地解释道:小郡主,我并不是有意拒绝令尊大人的,实在是谋生艰辛,不是人人都像令尊大人一样,出身名门,又有钱又有时间......
李云蔚好像是相信了他的样子,痴痴地望着陶思年,痴痴地说道:其实我爹爹他很可怜,没有人陪他玩,他很寂寞,陶伯伯你一定要对我爹爹好一点儿,可以吗?
陶思年忽然有点绝望地意识到:他恐怕永远做不到和贾长歌同仇敌忾了,因为他对李铭硕的好感已经在逐渐蔓延,逐渐蔓延,他甚至和李云蔚一样,心疼起这个昔日狂放嚣张,今日落寞萧索的人了。
他对着嘉禾郡主,郑重地点了点头。
陶思年选在广宁酒楼为李铭硕饯行,这是他们初次相逢的地方,也是两人都与之有缘份的地方,许广宁主动要求来作陪,席间,许广宁回忆起很多他母亲告诉过他的关于万冬儿和李墨戈的事情,也说起自己跑落花巷送汤饭的事情,末了,许广宁不胜感慨:驸马爷,你说这才几年的时间,小郡主都还没有长大,冬儿姑娘没了,墨戈哥哥没了,我娘也没了,我怎么感觉老天爷就像一只巨大的手在人世间这个巨大的碗里挑豆子一样,把人一个一个地挑走了呢。
李铭硕凄然一笑,问他:我们走后,你有没有再去过落花巷?
许广宁如实相告:家母身体还算可以的时候,我曾经用独轮车推着她赶庙会路过那里,清音庵的素心师傅一直都在,香火也还算旺盛,我背着家母进去烧了柱香,在里面逛了逛,通往后院的门上了锁,白天小尼姑们还敢进去采摘蔬菜,晚上就不敢进了,周围的邻居说后院一到晚上就有哭声,特别的阴森恐怖。
陶思年有心事,默不作声。
李铭硕神秘兮兮地笑着,炫耀一般对许广宁说道:我在家的这半年时间里,几乎有一半的晚上都是在那里睡的。
陶思年大为吃惊,许广宁则惊骇万分,十分关切地问道:驸马爷,您没有撞到什么阴邪吧?
李铭硕“哼”了一声,嘟哝道:我巴不得撞到别人嘴中的阴邪呢,可惜我连声鬼咳嗽都没有听到过,乌鸦夜猫子的声音倒是不少。
许广宁伸着大拇指吹捧他:驸马爷,您南征北战,戎马倥偬,一身正气兼杀气,鬼见了您都得躲着您。
李铭硕眼圈红红的,继续嘟哝:如果那院子里真有鬼,那也是我的女人变成的,我不用怕她,她也不用怕我,我们正好还能鸳梦重温,可是为什么别人都能听到她哭,我愣是一次没听到过呢。
陶思年还是默不作声,许广宁只好主场应对:驸马爷,或许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全都是周围的人杜撰的,我长这么大,也没有碰到过什么妖魔鬼怪的,巴望着见他们一面都见不上.....
许广宁正在抱怨自己跟妖魔鬼怪的缘分太浅的时候,他的妻子来酒楼找他,说是家中来了一位她从来没见过的夫家的远房亲戚,让他回家捋捋自己是否有这门亲戚,有的话要好好接待,没有的话解释清楚。许广宁走之前,顺便叫自己的妻子进来给李铭硕和陶思年行了个礼,陶思年是认识许妻的,李铭硕第一次见,刻意多看了两眼,许广宁的妻子五官十分端正柔和,若是近视眼看的话真得是个美人,美中不足的是她嘴角左上方有一颗黄豆粒大小的痦子,这让她有些自卑,所以跟人说话的时候不太愿意抬头仰脸看人。李铭硕以前总爱笑话别人长得怪模怪样,如今他自己脸上有了再也平复不了的一指长的刀疤,自己也变得有了同理心,暗暗同情这些对自己的脸比较自卑的人。
许广宁离开后,陶思年只好正面应对即将远行的铠甲英雄,他语气平淡地问对方:李兄,小郡主是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公主想邀请我做您的长随,陪你共赴沙场,我因为镖局在身,谢绝了公主的美意,不知李兄会不会怪我?
李铭硕已经有点喝多,他哼了一声,醉醺醺地抱怨:怪呀,怎么可能不怪,你不是说过你一直羡慕我们这些保家卫国的军旅之人吗?怎么现在给你这个机会你反而放弃了呢,你这叫典型的叶公好龙,光看着别人做英雄风光,等自己有机会做英雄了又是惜命又是惜财,哼.....
陶思年慢慢站起身,走到微醉的李铭硕身边,坐下来,搂住了他的肩膀,趴在他耳边,压低嗓音告诉他:虽然我不能顶替李墨戈常伴你左右,可是我会祈祷你平安凯旋,荣归故里,好好活着,活下来,这个世界值得你为之战斗。
李铭硕呆呆地望着陶思年,他听懂了前半句,却没有明白后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