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凤仪正卯着劲教训那个小道童几句呢,一个字还没出口,那小道童就“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好似一个喷嚏到了鼻头却没有打出来一般难受,拱得高凤仪脑门疼,正待想办法发作一下,杨母忽然手扶脑门,有些眩晕,众人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问候老夫人怎样了。离道观门最近的田耕本来想照着观门使劲踹两脚,看见老夫人有情况,放弃了踹门的打算,也赶紧过来献殷勤。
须臾,杨母好转过来,不再天旋地转,马氏规劝婆婆:母亲,这道观如此狭小,恐怕母亲进去了,不是磕着这,就是碰到那,到时候妄自叫人家观主为难,我们不如回普照庵休息一会儿,吃过素饭,母亲早早回家歇息吧。
杨母同意后,一堆人浩浩荡荡返回了普照庵,等待斋饭的时候,曾师太想想方才在道观门前所受的奚落,忍不住对杨母吐槽自己对那位神秘的年轻道士的不满:老夫人,贫尼本来有一件事想同你老人家汇报的,今儿晌午看您老人家兴致好,没敢扫您的幸,方才咱们在那道观前边吃了闭门羹,贫尼觉得也不差这一桩倒霉事了,索性都给您老人家通晓了吧。
众女眷一听曾师太要火上浇油,纷纷立起耳朵来听分明。曾师太见自己被万众瞩目,免不了哗众取宠,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说道:自从那年轻道士来咱们山上筑炉炼丹,庵里的姑子们听刘姑子说那道士如何如何地俊美修长,天人下凡,年轻大的姑子定力尚可,年轻的姑子们便按耐不住好奇之心,不是借口扫帚坏了去道观借他们的扫帚一用,便是将采摘来的山果送过去一些期望见天人一面,若是那年轻道人果真跟那小道童所说一样,各自修行,自养天真,私下里绝不往来也就罢了,偏偏他回赠了一些胭脂膏粉,说是研磨炼丹药材时顺手做的,这些小姑子们偷偷带回来让我发现了都给没收了,老夫人呐,你说那道人安得是份什么心,他哪怕送我们几道符篆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哪有送尼姑礼物送胭脂膏粉的,当我们是什么人了,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故意惹是生非吗?老夫人您得想想办法,赶走他们才放心。
杨母认真想了想,说道:如今圣上崇仰道家,我们贸然行事只恐影响不好,待我回去跟我儿伯卿好好商量商量再说,今日先容他一日。
回到家中,杨母把曾师太的一番言语说与杨伯卿听,催他想个办法赶走普照庵后面筑炉炼丹的道士,彼时朝堂之上党派斗争十分激烈,杨伯卿小心翼翼揣测党争双方的形式,每日战战兢兢、心力憔悴,哪有闲心管这些三姑六婆的小心眼,只顾不耐烦地回绝:家里头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母亲不要拿来劳烦我,只和你两个儿媳妇商量去就是了,依我之见,那道士并无过错,谁让普照庵的小尼姑六根不净,春心萌动,跑到人家门上去招惹是非,都说男人见色起意,罔顾人伦,这女人们见色起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那道士回赠之物乃是嘲讽挖苦她们心志不坚也未为可知。你就让曾师太管好自己手下的人,不要巴巴地跑去丢人现眼才是正经。
杨母在长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泱泱不快地回到自己房中,把小儿媳高凤仪找来商议,她知道马氏只会忍让,只会息事宁人,索性一点儿口风都没有透给马氏,只和小儿媳商讨。
高凤仪正为杨季卿念念不忘初恋情人而恼恨,见婆婆只叫她来商议事情,没叫长房长媳,暗自得意,拍着胸脯对婆婆允诺:母亲放心,一切都包在凤仪身上,大哥哥事务繁忙,没空理会这些小事情,凤仪有的是时间。
杨母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地好奇:凤儿有何妙计,可否先说给姑姑听?
凤仪怕自己的法子得不到杨母同意,满脸堆笑着哄骗道:孩儿只是自信,办法还没有想出来,等我想出来再告诉母亲。
杨母没有继续狐疑,叫人取来二百两,嘱咐高凤仪:那个道观如此简朴,这两百两银子应该够他搬家用的了,叫他换个山头,不要和我们挨这么近,倘若不够再管我来要。
高凤仪点着头接过了银子,回到自己房中,叫手下人把田耕找来,一句话不说,先把二百两银子摆在田耕面前,田耕的眼里闪烁着银子的光芒,他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小心翼翼地打探:少奶奶这是有什么事去吩咐小的替您跑腿吗?少奶奶只管说,小的一定尽力而为。
高凤仪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说道:这也不是我要你做事,是老太太安排给我,我再往下安排,银子也是老太太手里出的,我找不出府里最合适的人选来,想来想去,合家上下似乎也只有你办事最为利索,所以就找来跟你商量。
田耕谦恭道:哪有什么商量不商量的,既然是老夫人的事情,少奶奶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就是了,一切听少奶奶指挥吩咐,少奶奶千万不要跟小的这么客气,真是折杀了小的。
高凤仪听田耕如是说,心里颇为受用,阴损地一笑,压低了声音,上身向前倾着,告诉田耕:还是为前几日普照庵后面那个道观的野道士招惹咱们家香火院的小尼姑一事,老太太想要把那野道士赶走,你带上一群人帮他把家给搬了呗。
田耕犹豫了一下,问道:少奶奶,咱府里跟人家商量好了吗?那道士要搬到哪里去?道儿远不远,我好准备一下车马人手。
高凤仪立马换了一张脸,怒气冲冲道:商量?怎么商量?那天咱们敲门求见你又不是没有看到,曾师太都搬出大哥哥的名衔来了他们都无动于衷,若是那个野道士好商量的话,季卿和杨晨出面就行了,我何须巴巴地把你请来。
田耕见高凤仪发脾气了,赶紧笑着分辩:少奶奶不要生气嘛,不是小的不肯听您指挥,只因这几年不比前几年,严党一派气焰如日中天的时候,我田耕出门都是横着走的,现在不行了,我家大老爷吩咐过我,勿得在外滋生事端,叫别人拿住他的把柄,更何况人家到底是个修道之人,我敢得罪道士我也不敢得罪神仙呐。
高凤仪阴沉着一张脸,又从身后拿出一包银子,冷冰冰地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二百两银子,够不够恢复你往日的淫威啊?
田耕扯着脖子咽下去一口口水,故作镇定道:少奶奶,这是咱们一家子的事,为什么还要您另外支钱呢?
高凤仪先卖关子:前头那二百两银子是老太太出钱办咱们家的事,后边这二百两是我出钱办我的事,看起来像是两桩事,实际上你一趟就能办完。
小的不懂,还请少奶奶明示。
高凤仪想起这么多年来跟杨季卿的夫妇不睦,愤愤不平道:不管是普照庵的小尼姑,还是那个道观的神秘道士,我其实都不在乎,我只在乎道观西面那个坟头,你家四公子每个月都去拜祭的那个坟头。你这次去给道士搬家,顺便把那坟头也给平喽,就算是为本少奶奶效劳了。
田耕会意,劝解高凤仪:少奶奶,您前头那个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你就不用跟她斤斤计较了,你真正该计较的应该是为卿诗画那位,咱活人就得跟活人斗,咱不跟死人置那口气。
高凤仪断然否认:你是说那个会写诗的药罐子吗?放心,我从来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季卿若是有心,早就跟她暗通曲款了,何至于这么多年毫无进展,我偏偏就要跟那个短命鬼置气,若不是那个短命鬼横空出世,季卿何至于跟我闹悔婚那一出戏,我和季卿又何至于走到今天夫妻同床异梦这一步,我这一辈子都让那个短命鬼给毁了,我恨不得把那个短命鬼的坟给刨了,让她的尸骨在太阳底下暴晒,以解我心头之恨。
少奶奶,那道观西边的孤坟是短命鬼她母亲的,又不是她的,您干嘛让我去平了那老尼姑的坟头呢?
废话,短命鬼的那把贱骨头在咱们家祖坟里埋着,我让你去平她的坟你敢吗?顺道吗?我不过是想断一断四公子的念想,说来也奇怪,那小贱人的牌位在咱们祠堂里放着,骨头在咱们祖坟里埋着,为什么四公子好像从不在意,反倒是见个月都去老尼姑坟头上拜祭呢.......
田耕偷偷瞅了一眼高凤仪,低下头暗自在心里说:四公子当然不在意祖坟里那个替死鬼了,万冬儿那短命鬼压根就不是死在咱们家的好不好。
终了,田耕揣了四百两银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