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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下午,刘坚强要邱栋梁带他去几家特困户看看。

首先,是聋哑户赵阿牛家,其妻和两个儿子都是聋哑人,平时靠拾荒和种小菜度日,家里几乎揭不开锅,基本上吃了上顿没下顿。刘坚强抬头看了看屋顶,居然有一处好大的空隙没有合拢,也就是说,一到下大雨,这屋里必定滂沱!借着手机上的灯光,他又看了看阿牛家的床被,天啊,跳蚤成群结队,张牙舞爪,好像是在开大会。他家还只几岁的孩子,见到刘坚强手里的手机,好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眼睛里冒出好奇的光,直往刘坚强身边拢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新奇玩意。

阿牛倒是忙东忙西,一明白刘坚强是上级派来的扶贫干部,就一直没停过,不是端茶倒水,就是张罗着在屋外的野枇杷树上摘枇杷招待客人。阿牛的妻子显然也是懵懵懂懂,边用手比比划划和小王小张交流,边吱吱呀呀不知说些什么。阿牛家里采光不好,而且坑坑洼洼,刘坚强几乎摔了一跤。家里没有家具,连桌椅都是用红砖石块堆砌的。水缸里的水弥散着一股臭气,显然是好几天前挑来的。刘坚强用勺舀了一瓢,拿到眼前一看,好多泥巴灰尘一样的东西在水里漂,闻起来让人作呕。

看见阿牛端在盘子里的枇杷,他的两个儿子跌跌撞撞跑过来抢。“扑通”一声,一个儿子跌到了地上,一个儿子“啪”地一下打翻了盘子。阿牛上前就敲了他们一下,愤怒地比划着,满脸的凶相。学过手语的小王告诉刘坚强,阿牛在骂他的两个儿子不懂事,客人来了没有礼貌。

两个儿子哭得“叽哩哇啦”。刘坚强从自己兜里掏出两百块钱,要小王告诉阿牛,自己一个月的津贴也就三千来块钱,这两百块钱要阿牛先应应急。

看到钱,阿牛露出老葛朗台特有的如炬目光,目光里有一双很长很长的手。阿牛开始兴奋地在刘坚强面前比比划划,小王告诉刘坚强,他早就盼着扶贫工作队来了,以前听人说过,扶贫工作队到哪,哪里就甩掉了贫困的帽子,你们和咱们贫困户心连心啊!

刘坚强要小王转告阿牛:我们会尽最大的力量帮助贫困户脱贫,大家一起努力,赶走贫困,迎来幸福,就像幸福村这个名字一样。

阿牛“哇啦哇啦”脸上露出了笑容,虽然一脸的污垢,但红通通的,很受鼓舞的样子。阿牛全家都围了上来,比比划划,好像有很多话要对他说。

第二家是贫困户林阿斗家,他是先天小儿麻痹症患者,因为残疾,现在孤身一人,过去父母在的时候张罗着给他讨媳妇。但是,所有姑娘都不能接受他的残疾,包括一个自己也少了一只手的寡妇。

个人问题上,林阿斗屡败屡战,最后,父母一过世,他的个人问题就只能悬而不决了。

刘坚强小时候常去林阿斗家玩,因为没有小孩,林阿斗和他父母很喜欢强伢子。有了糖有了点心等好吃的都给刘坚强,让刘坚强印象最深的是逢年过节,他家城里的晚辈亲戚孝敬阿斗父母的荔枝罐头和蜜桔罐头,他们都一瓶瓶地留着,刘坚强去了他们家,只要叫了爷爷奶奶和叔叔,他们都一瓶不剩地给了刘坚强,吃不完的还叫他带回去。那时候物质匮乏啊!乡里好多孩子连纸包糖都没见过,更别说这水果罐头了。

所以,当刘坚强得到这些好吃的,觉得就像是过年,心里甜得无法形容,罐头被他放在橱柜里,怎么也舍不得吃,只是嘴里闹馋虫的时候,才来看一眼这些罐头,摇一摇,看着那肉一样白生生的荔枝在瓶子里打着转转,而后“吸溜”一下流出来的口水,权当自己已经尝过这人世间难得的美味了。

现在想起来,觉得阿斗全家对他比亲生父母还亲啊!那时候,刘坚强刚刚五岁,父母离去已经三年了,吃百家饭长大的他早早尝尽了人间冷暖,这一生一世的恩情,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还有一户人家,是单身汉欧阳权,四十岁了,一直单身,靠村委会救济过日。他父母死得早,二十岁开始就四处流浪。一碰上困难补助没有及时到位,欧阳权就开始饿肚子,躺在床上,蒙头盖着一床烂被,连棉絮都出来了的,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冷也好,热也好,这被就是不换,被面起了一层厚厚的污垢,冬天爬满了虫,夏天满是他从外面沾上的野草,村民们美其名曰:冬虫夏草。

一听说刘坚强要来,欧阳权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躲在了烂被里。直到刘坚强进了屋,欧阳权还在那里呼呼大睡。刘坚强一个大步迈上去,掀开了那床烂被,一股冬天里的沤臭混合着类似屎尿汗渍的臭味扑鼻而来,让刘坚强不住捂了捂鼻。旁边的小王和小张却克制不住地呕了起来,吃进肚里的饭一点不剩地呕在了屋内的垃圾桶里。

再看看垃圾桶,堆得比山高,一些类似于香蕉皮及饭团的东西在桶里已经起霉腐烂,臭得进屋的人都不禁后退了几步。邱栋梁把欧阳权摇醒,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混得还不错吧,还有香蕉吃!”欧阳权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隔壁家里的亲戚来看他们,香蕉烂了半截,丢在屋外,我自己捡来的!”说完很理所当然地朝来的人笑笑,从床的角落边捡起一条满是破洞的烂裤衩穿上了。

刘坚强说:“欧阳叔,这阵子没饿肚子吧?”欧阳权苦笑了一下:“知道你要来扶贫,村领导要我去他们家轮流吃了几天饭,肚子的情况目前还算好吧!”说完,他讨好似地朝邱栋梁望望,似乎这是他准备已久的心里话。邱栋梁的脸威严而肃杀,脸上的肌肉动都没动,朝刘坚强望望:“懒!就是懒!我恨不得做块大饼挂在他脖子上,可那样也有吃完的一天啊!”邱栋梁两手一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刘坚强说:“你家有没有厕所,我们去你家厕所看看!”欧阳权很尴尬地摇了摇头:“我家连马桶也没有,要屙屎屙尿了就去屋外的菜地里解决,还帮人家施了肥!”说完捂着嘴自己先笑了起来。其他人都没笑,邱栋梁还皱了皱眉,显然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到了黄昏时刻,而且天上有了乌云,很厚很厚的那种,压得屋里的所有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风很轻,有种潮润润的气息,乃至于大家有稍许让旁人察觉不到的哽咽。刘坚强神色凝重,嘱咐身边人:“这些人的困难情况和要求都给我拿笔用本子记下来,大家思考一下致困的原因是什么?有什么办法?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今天先到这,过几天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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