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络在原地晃了两晃,表情已经说不清是想表达沉痛还是悲伤,周崇文错愕半天,竟然小松一口气,似乎觉得能送走瘟神,就算赔上两千两银子也值。
苏络不这么想。她……她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了,默默两眼泪,无语问苍天,老天爷,她再也不敢跟您叫板了。
周崇文连忙又把自己那张银票掏出来,塞到苏络手里,“又回到了起点,不是很好吗?”柔和的声音让人听着无比的受用。
苏络捏着那张银票,思想斗争了一会,叹了口气又塞回去,欺负老实人不是她的强项。正当她考虑着是不是再弄批碗回村里去挖坑的时候,街旁一家酒楼里传来一声招呼:“喂,你们快上来啊。”
苏络颓然之气一扫而空,怒气冲冲地向那酒楼冲过去,周崇文抬头看了一眼,看见酒楼门面里探出一个优哉游哉的痞子脑袋。
“我是被逼进来的,都是他们挑衅。”两个人进来后痞子头这么说。
苏络环顾了一下没几个人的酒楼,看周崇文,周崇文也环顾了一下看强盗头子,云朗指着门前招揽生意的两只烤鸭,“它们不停地向老子炫耀它们有多好吃。”
苏络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
这时酒楼小二提着茶壶过来,又抹桌子又倒水,殷勤地道:“客倌点的两只鸭子已经烤上了,不过时间要久一点,小店驻了个唱小曲的,客倌可要先听听解闷?”
云朗大手一挥,“叫来。”
苏络真要瞧不起他了,顺便鄙视依靠灰色收入赚钱的烤鸭酒楼,吃个饭也不让人消停。虽然小曲行业总有几个故做姿态地大拿号称自己是“卖艺不卖身”的,但这不过是一句标准口号罢了,实际上它是一个倒装句。不信你就拿着各大拿的画像到当地富豪政要家里走一圈,保证会有N多人向你露出暧mei又俗气地笑容,最后拍着你的肩膀说:呣们流行潜规则的时候还没你呢……
苏络用鼻子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想寻求周厮做盟友,但见这厮居然没有丝毫凛然正气逸出,一副老神在在,静候佳音的模样。
伪君子!还不如强盗头子这样的真小人呢,苏络直接给周厮判了死刑。
四分之一柱香后,苏络知道自己犯了严重的经验主义错误。
被小二带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别误会,这说的是两个人,一个抱着扬琴的老头,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显然这二位只适合客串被恶少欺霸的可怜祖孙,而不是苏络想的红粉毒药。
小女孩儿的声音软软的,低吟浅唱,大概是极好听的,因为君子和强盗头子都听得十分入神,反正苏络是听不懂的,曲不懂,词更不懂,她只在反省,终于明白自己当初的唱曲淘金法为何失利,原来这里落后得根本不时兴她那个流行调调。
一曲终了,女孩儿在原地微微欠身,持琴老者站起身来,“我这孙女最近练了一首郑光祖的蟾宫曲,几位客倌再听一曲罢。”
没等云朗说话,周崇文已开口道:“羁旅在外者听这首蟾宫曲,着实是再适合不过了。”
苏络这才知道这曲子是写旅者的,他们三个都算是漂泊异地,倒真是可以听听。
酒楼的掌柜朝这边看了一眼,提笔记下某某桌又听一首小曲云云,一会结帐的时候好与这祖孙俩分成。
云朗说这曲子我在秦淮河上听过,有点凄苦。
周厮道秦淮两岸尽是苦命女子,由她们唱来,更添几分思愁。
苏络很欣慰这两人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又不禁感叹古代娱乐活动真是单一,好像除了喝花酒听小曲外,就没有别的了。
又是一曲终了,苏络倒是觉得这调调有些哀怨婉转,但对其理解程度始终处于挠头阶段,云朗倒像是理解了,不过他已经习惯了漂泊,感触也不那么深重,不像周厮听罢还能抚掌发出什么“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新愁”之类让人更挠头的感叹。
刚感叹结束,靠窗那边就有一桌嚷开了,说唱的什么丧曲,给大爷来首喜庆的。
本来按云朗的脾气这叫法已经等同于叫板了,符合他心中对“找茬”的概念定义,可不巧在他发作前烤鸭端上来了,于是他就忘了什么小曲,投身到与烤鸭子的较量中去。
苏络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酒楼里的上座率已达八成,后厨的烤鸭香阵阵传来,原来不觉已到了午饭时间。
云朗一边吃一边招呼:“吃啊,算我的。”
苏络这才不客气地动手,顺手卷了个面饼递给周厮,笑道:“我突然想到咱们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做什么?”云朗奋战在烤鸭子当中,头也不抬。
苏络一指周围不知何时出现的食客,“看见了没?民以食为天。”
“卖粮啊?”云朗继续奋战。
苏络一听“粮”这个字就悲喜交集,她否定了云朗的答案后暗暗发誓,这辈子不管做什么生意,也绝不再碰粮食!
“你想开酒家?”周厮慢条斯理地吃完面饼,又慢条斯理地问。
“没错,吃的……”苏络刚说到这,就被临窗一桌的喧哗打断,扭头看去,便见到经典的恶少逞威的画面。
那个抱着扬琴的爷爷站在桌前不住地赔着笑脸,说我这孙女还小,实在不会唱那曲子。
被众家丁簇拥而坐的华服恶少嚣张地一笑,说唱曲跟年纪有什么关系?有些曲子年纪越小唱起来越带味,唱!本少爷有赏。
苏络本来没打算歧视猪头脸,毕竟容貌不是天生的,但那句话之后,苏络歧视了。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长得丑又萝莉控就是你的错!
“当”地一声,一锭闪着光的银锭落到地上,酒楼内的喧哗由此停歇,所有人的目光都停在银锭上,猜测它的来路。
苏络就觉得有点眼熟,又借着反光看到银锭上油花花的指印,回头看向云朗,那小子头也不抬地啃着鸭子,好像这事与他全无关系,可那声音又实在是他的,“学声猪叫,学像了老子有赏!”
大家的目光便从银锭转向酒楼中唯一与这种动物联系得上的华服猪公身上,猪公……不对,是华服公子,当即气得猪眼圆睁、鬃毛倒竖,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你说谁是猪!”
云朗抬起头,沾得一嘴的油,眼中满是同情,“谁搭腔说谁。”
苏络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个好样的,周崇文也是一愣,随即低下头去,唇角微微翘起,似乎对强盗头子有了些许改观。
那公子身边一个家丁突然喊道:“公子,早上就是他抢了您的包子!”
苏络扭头一瞧,说话的正是今天早上挨了揍的包子受害者,眼圈还青着呢。
新仇加旧恨,猪头公子怒不可遏,说不清是为了刚才的面子还是为了早上的包子……
“学不学啊?”云朗甩手又丢出一锭银子,“我再加十两。”
苏络万分心疼,转到云朗边上想关上银箱盖子。云朗拦下她,“我扔的是我的钱。”
苏络不说话了,随手从箱里抄出两锭,啪啪朝地上一摔,“老娘加二十两,学的像赏上加赏!”
周崇文不禁对苏络刮目相看了,苏络靠过去低声说:“反正扔的是他的银子。”
虽然只是四十两,但这种甩钱法还是让在场一干人等看得眼睛发直,猪头公子气得面似猪肝,锤胸顿足地让家丁给自己报仇,云朗正愁没茬找呢,神气地跳至场中,啪啪啪啪,一拳一个,家丁就全都变了熊猫。力量的悬殊对比摆在那,猪头公子安慰自己猪头报仇十年不晚,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蹿出门去,临了扔下一句,“你们别想有好日子过!本公子的姑父是齐县令!”
苏络看好戏的笑脸一下子垮下去,云朗却因为与官府的长期斗争中形成了最基本的条件反射,紧走两步上前就打,打他个干部家属。
苏络彻底头大了,这仇不越结越大嘛,这猪头和专管朱仙镇的齐县令是直系亲属,将来她还怎么在这地头上混?
好不容易拉回了云朗,苏络试图向满脸血迹地猪头公子道歉,那猪头不知听没听到,被抬走前一直在噫语:我姑父是齐县令……我姑父是齐县令……
苏络不得不考虑离开朱仙镇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她们还不是强龙。
一边挠头一边回了酒楼,苏络无语地看见强盗头子吃完了鸭子正翘着脚在听那小姑娘唱小曲,酒楼老板不知他的来路,见他连干部亲戚也敢动,不禁多了两分谄媚的尊敬,其他食客免费看了热闹,又有免费音乐听,推杯换盏之间回味着刚刚的细节暗自偷笑,居然没有几个怕事离开的,那祖孙俩大概唱的是时下流行的曲子,不少食客都以指敲桌打着拍子,还有几个轻声相和,一时间气氛竟是极好。
见此情景,苏络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拨开殴打干部家属的阴霾,一个想法慢慢现于她的脑中,并且愈见清晰。
“我有个主意。”她一挑眉毛,笑嘻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