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焉沉?”
“这样冒尖的人,要么为人所用,要么就自立门户。我不想给他这样的机会选择,我想让他覆灭,想让他坠入深渊。”
焉沉起了身子,觉得有些沉,大概是屋里的焚香有些异样,他摸了摸手腕,好在不是很伤身,他现在没有这些闲情逸致再去管这些小事了。
“你起了。”除阳河风端着一碗饭食。
焉沉用手揉了揉脖子:“看来我的安危对你是真的挺重要的。”他看着除阳河风亲手为他端来食斋,有些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唇。
“你怎么想的?”
“房里的安神香太舒服了,我昨天都没开始想,就睡熟了。”焉沉老实说着,但显然这套说辞,河风是不相信的。
“那你就现在想。”
“第一,我答应了河煦,保她平安,你得把她放出来,没有老简也会有别的人保护她们。”
“好,我答应你,等下我就放人。”河风知道他重感情,却没想到只是几面之缘的河煦都能被他当作谈判条件。
“第二,老简的尸首你得找回来,藏到收灵山上,他照顾了我几百年,是我们家的老人,一个落叶归根,不过分吧。”
“可以,我如今手握兵权,人力物力充沛,帮你找个尸首,不是大事。”
“还有最后一个条件,我要你把我押到天上的时候再和你谈。”焉沉知道现在这几个条件,除阳河风根本就不在意,所以才会这样轻易地答应。但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除阳河风可不是耐心这么足的人。
“好。”除阳河风看着他大快朵颐,“别想着溜走。”
“你这待遇这么好,我为什么要跑?”焉沉笑着,“要吃的有吃的,谈条件也很顺利,况且你又不是押我去送死,还不知是敌是友,我不会这样逃避的。”
“我都忘了,你这样的将军,怎么会临阵脱逃。”
一个将军,稳定军心的第一步就是迎难而上。绝不可能在情况不明之下就会避难而逃。
“况且我这屋子外都是你的巫术结界,我一个习武之人,我哪懂这些奇诡异术。”焉沉语气轻松,拿起碗边的桌布擦了擦残留的渣滓,“我的条件你都这么爽快了,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既然答应你了,当然是让你看见你所求的事情都完成了,尽快就走,你这个人我摸不准,但早一刻我都能心安一分。”
“可以都随你。”焉沉拍了拍手,“那我再歇会,启程就叫我。”
除阳河风看着他特别悠闲,不疾不徐的模样就像我去吃一顿饭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那好,不打扰你。”
“没什么好说的,就像你说的,尽快去吧,我也想快些解决这些事,我刚从冥界回来,又在冥界吃了念安丹,身体确实差的很。”焉沉似是苦笑地自我嘲笑道,“一切如你所愿,就能尽快解决了吧。”
“你能配合就是最好了,我现在就去地牢帮你押回除阳河煦,然后去找老简的尸体,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就走。”
焉沉侧卧躺在了卧榻上,摆摆手:“再找人给我上两个果盘。”
“好。”除阳河风爽快道。
两个地安十四部下和两个天边兵将并肩进来,焉沉拿起一个果子在地安十四部下的眼前咬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摇头道:“太酸了。”
“要帮您换吗?”天边兵将有些尴尬地不知该怎么好。
焉沉漫不经心地瞟过他们,拿着果子蹭了蹭,又拧着眉头吃了一口:“就放下吧。”
除阳河风也是感受到这阵骚动,探头问:“不合你胃口?”
“没事,放下就出去吧。”焉沉摇了摇头,翻了身背过身去。
“嗯,都出去吧。”除阳河风看着所有人出了门,带上了门锁,“等会来传你。”
“将军情况如何?”
“报左统将,一切安好。”他压低声音说道,“将军说果子酸,按计划行事。”
“了解了。”
“左统将,天上的救兵还要多久?”他忧心忡忡地问。
“将军说了只要撑到日落就可以了。”统将有条不紊的吩咐道,“八个部现在在除阳眼皮子底下活动,四个部下被安排到入灵山保护贵尊和夫人,就剩下我们左右两个部下,焉沉将军所责,我们必须承担。”
“左统将,如果有天上的消息,一定要进内院通知将军,他说了酸之后还咬了一口,说明还有下一步的打算。”
“我会想办法的。”统将对着他点头,“不要让除阳河风对你们起疑,尽量跟着天边军力一起行动。”
“我知道,为了不给将军为难,目前一切顺利。”
“不要在外逗留太久了,回去吧,照顾好自己。”左统将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宽心。
诀千收到了信鸽的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去文院书殿的时候,被告知书转和书袖不在殿堂之中,去则鸣殿的时候,辞眠和欲游又是被天后送去天池疗养生息。
他无奈之下只能利用自己手里仅有的殿兵几千,匆忙让人回信之中,已经在赶往西南天门的路上。虽然在忙碌之中,但他还是尽力在赶往。天庭之中,有意想不到的反叛者,西南天门的权利被限制。
什么人有这样的胆魄?
有实际的兵权势力能够帮助除阳一族反乱,又能把消息控制在西南中,保证消息能不外露他方,以免打草惊蛇,在天边也有一席之地,能够把焉沉控制在天边。这样的人绝非等闲之辈,焉沉估计心中也有所想,但是他现在能做的也只能退让,进入虎穴证实自己的想法。
西南天门的兵权沦陷易主,已经是焉沉退让的一步了。
说不定是他刻意而为之。
诀千也猜不透这个人,他做的事虽然看似有迹可循,但让他分析其中二一,他也只能是模棱两可地说一个大概。心中只是无限地沉下去,这只是休憩之间的开始,却已经闹出了名堂。
事情愈发棘手,而焉沉的手信只有两个字,等你。其余的事都只是地安十四部下其他人的手信来的补充。
诀千根本不及他这样周全,能想到的事也只是二三。但事情并大同小可,他也不敢声张,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地妥协。
曲度年驰着扇子缓缓落在了天庭入口。
“度年。”书转叫住他,“平安否?”
“都好。”曲度年淡淡地说了一声,“你们呢?”
“回来也没有几天,身子还在修养。”书袖轻声道,“我们在这等你,就是想送你回诉净池”
“又不是那么金贵的人,我自己也能回去。”曲度年拿起羽扇。
“你回来身子也弱,天帝那里晚两天报备消息也是一样。”书袖看着他清瘦的脸,“辞眠和欲游都在天池住了好几天了,晚两天我们也一道去吧。”
曲度年有条不紊地接过了话:“是有点累了,报备是要尽早的,复宴也是要去的。”
“你是都想好了,多久没见了,和我们叙旧居然不放上行程。”书袖打趣道。
“你们来我这诉净池算什么行程,想来就来。”曲度年轻轻地勾起了嘴唇,扇动羽扇。
“你说这话,过几天,看书袖会不会随时来叨扰你。”书转倒是在一边也开起了玩笑。
弯进诉净池的时候,看到文院书殿的侍从等在门外。
书转看着他,担忧文院出了什么事,问道:“怎么?”
“诀千将军派人来传信,说是西南出了事。”
“西南?”书袖皱了皱眉,又是西南。
“看来今天是不能在你这讨一杯茶了。”书转折回身子,如果只是西南一些无关痛痒的事,诀千绝不可能在他们身子都虚弱的这两天匆忙来报,这件事必定比预想的严重。
曲度年云里雾里,对眼前的状况也是一知半解:“那我也就不留你们了,如果又什么我能帮的上的忙,随时来找我。”
书转和书袖说了几句告别的话便回了文院书殿。
“详细说说吧,西南怎么回事。”书转还没坐下,就已经问了出来。
侍从从怀里拿出两份书信,解释道:“诀千将军留了书信给我们,让我们转交给主院。”
“下去吧。”书转摆了摆手。书转和书袖摊开书信,开始一目十行其中缘由。两个人看得都有些神色凝重,然后书转捏着书信问道,“你怎么想?”
“不乐观地说,事情比我想得要糟糕很多。”书袖折了书信,“敌暗我明,而且诀千此去,只能缓和状况,并不能让扭转。”
“你都清楚的事,你觉得西南那个天才少年会想不到吗?”
“是,他能想到。”书袖肯定道,“那是他只想拖延眼前的状况。”
“或许在设局脱困,看起来他现在陷入被动,被动交出兵权,双亲被关押,自己也被限制自由,部下全部被管控,但是他现在想把被动化主动,找出一丝破绽,然后直命要塞。”
“兄长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这个意思。”书袖点头认同道,“拿按兄长所说,我们下一步应该做点什么?”
“按兵不动。”书转轻飘飘地压下书信。
“按兵不动?”
“自然,他要直击要塞,就必须来这天上一遭,早晚会遇到的。”书转直言道,“我们现在赶去也不差什么雪中送炭的情谊,诀千给我们送来这些,也不是让我赶往救援的,只是在天边给个接应而已,你不用太紧张。”
“兄长不知,我见识过这个人,他并非等闲。”书袖回忆道,“西南少年将军若是生无长物,只不过是虚名,他不可能有这一传十十传百的名头。”
“既然你也清楚,这样的事这样发生就是顺理成章。”书转清晰思路调理道,“你着急,现在忙半天也没什么用。静下来等着,等到适当的时机再出手,到时候就是锦上添花。”
“诀千会有什么危险吗?”
“他好歹去的时候带了几千的天边散兵,不会有大事。”书转端起眼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这两天你就歇着,诀千有消息的时候,就是他也有消息的时候,那时候势必要乱一阵的。”
书转把茶盏也递向书袖眼前,宽心地冲他点了点头。
焉沉躺在卧榻之上,不知怎么有些心烦意乱,一步步地走下来,貌似很顺利。但实则好像都是为了之后埋下了看不见的引线。
这么几天,很多人问过他,怎么想的,接下来该怎么做。
地安十四部下人人等着他的命令调动,贵尊和夫人等着他的营救与安排,除阳河风的势力还是那样的深不可测,他背后的势力还是让人一无所知,这一切的一切,他都无从所知,但是,所有人都问他在要个说法。
他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想快点了结了这件事。
一份平静太难了。
还是从他在天门学坊开始,就有人不想让他平静。他心里有一根弦,被拨动之后一直泠泠作响,再也无法平静了。
这么多年,在战场上厮杀,在军力部署上指点,权谋对方所想,知己知彼,才能战无不胜。到现在,他像是掉进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里,四面楚歌,他却只能被按部就班地被动接受。他本就对天上的情形不够了解,在天门学坊之时,很多人也只是几面之缘,那些名门仙家更是高攀不起。
这样诡谲的幕后操控,是他真正想要的吗?
可是他现在别无选择了。
焉沉合上了眼,舔了舔唇齿,想吃一碗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乱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对他这荒谬的想法勾起了笑意,想吃一碗面。
“除阳河煦我已经派人送上入灵山了。”除阳河风从屋外踏进。
焉沉侧着闭目修身的眼睛没抬起,只低声应道:“嗯。”
“日落了,也不知为何,还没找到老简的尸身。”
“嗯。”你自然不会找到,焉沉心里想。
除阳河风坐在了座椅上:“你可是做了什么?”
“我都被你关了一天了,我能做什么?”焉沉似笑非笑道,这种试探的场面他常经历,就算满嘴谎言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
“最好是吧。”
“我倒是想问问你,把我交给天上之后,你们除阳一族还有什么后续的计划?”焉沉起身盘坐。
“覆灭西南这样的蠢事我是不打算做了。”除阳河风识趣地自嘲道,“我斗不过你,我认。但我想百年之后,巫术之族依旧不灭,我这也是,无奈之举。”他的眼底是一阵空洞的悲哀,那种难以名状的忧伤不知是因为技不如人之哀,还是因为家族被灭之哀。
“你的族人是都被天上抓去了?”焉沉理解道。
除阳河风打断了问题:“不便多说了,反正左右不过明日,我一定会带走你的。”说着他便起身欲走。
“如果我说,我能保全你们,你信吗?”
除阳河风拂门的手微微颤动:“现在已经晚了,我们踏上不同之路就是不同人,你注定帮不了我们什么。”他轻声叹息,“你曾经,也这样劝过我,如果一开始我就听信你的,也许除阳一族就不会如此,可能我从一开始就错了吧。如今,我命不由我,再也没有机会听信你一次了。”
其实大概从一开始,焉沉就明白了。老简并不是死于除阳河风之手。
这样子想,事情其实就简单很多,除阳河风为救族人自投罗网,被老简关押,只是回冥界那几日,事情在这里出了偏差,中途有天上的人来杀了老简,并以此让除阳河风变成一条船上的人,他们以老简之死加上除阳其他族人的性命相要挟,此后除阳河风就变成了任人鱼肉的靶子。
他一定还漏了什么,关键的…
除阳河风如此毒辣手段之人,却功力大减,心智也不似从前那般决绝。
我命不由我,,,
焉沉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拨云见日的坚定,既然要开始坠入,那就周旋打底,看看是我能先从迷雾困顿中撕开一个口子,还是你能把你永远禁锢在黑暗里。
左统领在天边盘旋,看见不远处已经有了仙人迹象。
是诀千到了。
至此,要完完整整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