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阳用游走的战法在离、坤、兌、乾、坎、艮、离、震、巽八个方位都放置了纸符。眼看阵法已成,他抓住一个空隙,闪身回到法坛之前,抓起两个黄豆往阵中撒去,念动咒语,黄豆幻化成两个人偶,再飞射出两根银针,打入人偶的玉枕穴中。然后,沐天阳扬起两道符,一张写六臂那吒,一张写上杨戬二郎,用银针把二符分别穿插在坛上的俩稻草人身上。
“玉清宝司,总摄真灵。邪鬼远遁,真气速生。真灵下降,显现真形。急急如律令!”
沐天阳发动咒语,人偶就活动两起来。其中一人长出了三头六臂,一手跨金刚圈,一手持红缨枪;另一人手执长戟,额头上开出了第三只天眼。沐天阳摇动铜铃,二人就舞动起钢圈长戟,把黑蛇逼在法阵正中的圈内。
此乃请乩之术,把二神请附人偶上助战。战斗力因附体之人的能力有异,用豆兵人偶为媒,更加发挥不出二灵的神力,一刀一枪砍下去不不能伤的黑蛇分毫。然而二神腾挪转移,围追堵截,分挡黑蛇二尾,为沐天阳争取了时间。
沐天阳一手摇着铃铛,一手拿出五个铜钱,排在桌上。他咬破手指头,将血在每一个铜钱上点了一遍。
法坛上的高香眼看着马上就要烧完了。
沐天阳把铜铃往前一挥,两个人偶突然撤下防御游斗的阵势,同时向黑蛇攻去。黑蛇一看机会来,两尾急刺,穿透了人偶的身体。沐天阳把铜铃一放,人偶紧紧地抱住穿体而过的尾巴。黑蛇原地打一转,大尾甩动,人偶毕竟力小,一下子被甩了出去。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沐天阳把桌上用血开过光的五个同币打在了黑蛇的身上,深深地插在黑蛇的鳞片之间。
“乾坤有法,天雷听命!如若不发,骂汝祖公!”沐天阳双手倒扣,按着手印大喊:“轰!”
天上一声巨响,一道打下来正正落在黑蛇身上的五个铜钱上。大地震动,震出一阵劲风热浪扑脸而来。
黑蛇的腰身被天雷打穿,全身腾着黑烟,蜷曲起来。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它张开大嘴,往自己的尾巴咬去,好像要把自己吃掉。
“五雷轰!”沐天阳再一次发动咒法。天空连下了五个雷,连续打在黑蛇身上。
蛇身被雷打成了六段,蛇妖终于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只有嘴里的蛇舌一申一吐。
沐天阳甩出捆妖索,缠住了蛇妖的头,掏出兜里的八卦布,准备把蛇头裹起来。八卦布一裹,七天之后,蛇妖的神元就会被化掉。
“少天师手下留情。”
循声望去,远处站着一个白发老人,坐下是一只大龟。
只听他接着说道:“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受尽屈辱含冤而死。求天师放她一条生路。”
“你是谁?”沐天阳问道。
老人说:“老夫乃此江之河伯,掌一地水纹。知此女子被村里众丁污辱,最后蒙冤被扔下江。老夫于心不忍,以江龙舍利救了她。本望其另寻出路,重得新生,不料她却凭舍利之力,修炼成妖回来复仇。此老夫之过也。”老人说着叹了口气,“适才她在村头追赶两位天师,是老夫所拦,希望能劝其回头是岸,不料其一意孤行,最终落得如此下场。上天有好生之德,它已被天师重创,无害人之力,能否给老夫一个面子,让我把她带回去?吾必以善诱之,导其向善,也是功德一件。”
沐天阳一声冷笑道:“我听完村里老农说的故事,我已经知道她必定是蒙冤而死的。一群人漠视证据,空谈道德,每一个字都是胡说八道。”
“那么天师何不放过这命苦之人?”河伯说道。
“天网恢恢,既然害了人命就应该伏法。而我就是这个执法之人。”沐天阳看着河伯,冷冷地说道:“你个糊涂神仙,众人行凶作案之时,你怎么不显灵救人?女妖复仇时你又不加阻挠,却偏来阻我替天行道?”
“老夫只掌一河水纹,这地上的人事老夫也无权过问。她落于水中,心生恻隐才救了她。”
“那么,此刻她在岸上被擒你也不必多管了,”沐天阳严正说道:“天地五行皆在法理,众仙众佛各司其职。村里的事情冤屈原委自由人官去理,人官之后由冥官去断。有因必有果,循环要有报应。”
二人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
“仇恨的执念嗜人心魄,了无止境,留恋人间未必就比化归虚空好。”沐天阳叹息道。
河伯也跟着叹了口气,“少天师睿智,老夫不如。”说罢转身而去。
之见河伯青袍之下露出了一条蛟尾,大尾一摆,卷起一阵旋风直接打在沐天阳的身上。沐天阳像被大锤打中了一样飞了出去,顿时肋骨尽断,五脏翻腾。河伯走回来,拿走了装着黑蛇头的八卦袋。
沐天阳只是血肉之躯,遭受了重击,不能动弹,全身因疼痛而战栗不止,咬着牙勉强保持着清醒,怒目而视。
河伯眼中流下了泪水,语气似乎乞求原谅:“两年前,我儿游玩人间,游历到北方被军阀打死了,魂游回到这里,我用我有限的灵力将他魂魄炼成灵珠,并用这个灵珠救下了当年被丢下河里的孕妇。她腹中的孩子,接受了我儿的精元而成。后来受她自身的怨气所困,离我而去,在山中修炼成了双尾。
“适才劣儿追赶两位,是老夫赶上阻拦,希望劣儿能放下屠刀。没想到他回头还是来找天师的麻烦,受此一劫也是他应有的教训。
“请少天师给劣儿一次机会。老夫必定导其从善,回到正道上来。”河伯说完放下一个木匣子。“此匣中是老夫守此河的灵珠,含在口中能辟水,研碎服下,能痊愈身上的伤。老夫自知徇私,无面目再司仙职,交出水灵珠后,我便归隐,全心导吾孩从善。”
说完,河伯转身离去。
沐天阳看着河伯逐渐远去,气的牙切齿,只无奈动弹不得。
打斗声停,小织马上从屋子里冲了出来,杨仲清查看周围安全了,也跟着出来了。此时沐天阳已经伤重昏阙过去。见沐天阳伤势不轻,立马附身下去用治愈之术为他疗伤。
一股力量经由沐天阳的天灵盖灌输而下,沐天阳逐渐恢复了知觉。他感觉身上的疼痛逐渐消失了,体内的骨头重新长起来,血液回流。随着沐天阳一点一点好转,小织的脸色越来越煞白,最后晕了过去,倒在了沐天阳的怀中。
杨仲清在屋里目睹了沐天阳斗妖,操火唤雷、撒豆成兵,又见小织一下妙手回春,心生羡慕,当即拜倒在沐天阳身前。
“师叔在上,侄儿虽栖身玄门,却终无缘茅山玄门要术,只能靠着一张嘴皮子行走江湖,混口饭吃。今日乞求师叔指点,赐教一招半式,好让侄儿他日也能替天行道,退一步也能在这乱世中求生。”说完,杨仲清老泪纵横。
沐天阳对杨仲清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这个村子的灾难的源头,虽然是村民们的龌蹉和伪善,但是导火索却是这个神棍,假借天道草菅人命,还胡编乱造以人命祭河。
“茅山要术,要从孩童习起。你现在已经沾染了太多凡尘俗气,已经太迟了。”沐天阳冷冷地说完就抱起小织准备离开,放眼四周,一时间却不知道往哪里走。
杨仲清察言观色,立马迎身上去,说道:“师叔,现在天色已晚,姑娘又似乎有点疲乏过度了。何不今夜就在侄儿的观中稍息一宿呢?”
听着他一个花甲老人一口一个“侄儿”的叫,沐天阳心里感觉有点恶心,心里面有一百个不愿意理他,然而他说的话却句句现实,小织确实需要一个地方静养一会儿。百般无奈之下,沐天阳答应跟他前往他的道观,天明再走。
道观就建在化县外围,一路上杨仲清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江湖经验”,替少帅夫人看过掌,给前朝太监看过房。他洋洋自得得介绍着自己在山东老家的道观,叫做“不归观”,据说是师祖起卦而定名,也不知是何寓意,位于泰山十八盘的隘口,从明朝那会儿就有,名声在外,信徒遍布神州,那气派,那装潢,从他口中简直是富丽堂皇,一时无两。
沐天阳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只是抱着昏迷的小织。听着小织的呼吸虽然虚弱,但是节奏很平缓,沐天阳心里稍微安定一些。
穿过了化县,他们来到了杨仲清的道观,灰顶白墙,墙壁已经看到明显裂纹了,看上去这道观已经修建了起码有几十年了,看起来并不像杨仲清一路吹嘘的“村民们感恩戴德”为他而修。大门口正中挂着一个牌匾,不太工整地用红漆写着“三清”二字,门口左右两边挂着两个竹牌,一边写着“化真道福地就境”,另一边写着“莫虚言洞天远离”,却是用金漆所写,而且字体更工整规范。虽然沐天阳对书法没有什么研究,但是这副对联和横匾的不搭还是让他有点在意,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杨仲清已经发现沐天阳的目光落在了对联上,迎上去有点得意地跟他介绍:“这是我逃亡前,还在山东当住持的时候,一位同道提赠我的,我见写的特别好就留下了。后来烽烟四起,道观破落,里里外外被流氓匪寇抢劫一空,就连这副对联也没有幸免,不知所踪。没想到我一路走到化县,居然看到这副对联竟就挂在这老村长的房子外面。后来他们奉我为天师,给我修了观,我就说明了想要回这副对联的愿望,这副对联才辗转又回到我手上。”
“这个道观,我觉得,‘不归’这个名字太不吉利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乡,我还是想有朝一日回去自己的老家,所以这个道观我就随便起了一个‘三清’。毕竟里面恭的确实是‘三清’,哈哈。”杨仲清说到这里,自顾自笑了一下,好像对自己说了一个笑话似的。
沐天阳随着杨仲清进观,大致参观了一下,这里就是一个小小的院子,正厅进门就是一个功德箱。除了正殿弄了一张大桌子,供着三个大概能识别出来是“三清”的纸扎的神像以外,地上墙角稀稀落落的放着大大小小的各种佛像的石像、木雕。
“这之前是个和尚庙。后来他们把和尚赶走了,让我搬进来。我也扔了一些大的佛像,不过太多而且太重了。”杨仲清解释道:“不过,一起供着也无所谓啦。”
沐天阳没有理会这些,他抱着小织在偏厅堆了一些茅草,就地休息了。
“不归?”不知道为什么,杨仲清唠唠叨叨了一整天,沐天阳都无动于衷,只有这个名字让沐天阳挥之不去。
沐天阳一觉醒来,已经到了饷午时分,只听得外边吵杂声一片。
“起来啦?”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原来小织早在沐天阳之前醒过来了。沐天阳定睛一看,发现小织跟前放着烧鸡、熟鸡蛋、罗汉斋、水果、酒水等等一大堆吃的喝的,不由的吃了一惊,两眼瞪得大大的。
看到沐天阳的诧异的表情,小织不禁笑了起来。
“这些都是今天早些时候,你的老师侄儿拿过来的。大家伙们看到了村口蛇妖的残骸,有些人还说看到了你降妖的过程,说的绘声绘色。现在大家都对你顶礼膜拜,奉为天人,都想来拜见你,送来了这许多东西。”想起杨仲清那个老头子毕恭毕敬的样子,小织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沐天阳悄悄探头出去,看见外面熙熙攘攘,不知到底聚了多少人,一时有点不知所措。回头看着小织面前的一大堆酒菜,闻着酒肉菜香,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前一晚激战了一宿,此刻凡夫的肉体已经饥肠辘辘。
“我正在辟谷期啊。”沐天阳苦笑道:“我要还要三天之后才能吃东西。这些东西就给你一个人吃吧。”
辟谷是玄门的一种修炼法门,每个月都要持续好几天不吃不喝,以排去身体的浊气。坚持此修炼,最后可以达到不食,轻身而升仙。然而这只是师父口中说的而已,师父修行了一辈子,最终也未达到不食。
看到沐天阳看到美食纠结难受的样子,特别有趣,小织又笑了起来。
“我早已不食人间烟火了,这些东西我看着一点感觉的没有,就像看着花花草草一样。我三岁上山,从记事以来就没吃过东西。”
沐天阳听完更是惊讶,果然蜀山的法门和茅山的不一样。想起师父辟谷后惨兮兮的样子,和当前小织的容光焕发,突然对自己茅山有点自惭形秽。
“果然是半仙啊。”沐天阳心想。
小织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的心事一样,沐天阳连忙把脸转开。
这时,杨仲清进来了,向沐天阳请了个安,笑嘻嘻地说道:“师叔昨天休息可好,我在隔壁房间都能听到了。”
小织听完也是抿嘴一笑。沐天阳看见,想必是自己睡觉呼噜声打得有点厉害,尴尬地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也许是这些天连日赶路着实是累了。”
杨仲清从怀中捧出了一个布袋,说道:“这时村民们为师叔筹来的一些香火,希望师叔能留守此地。村民们第一次目睹真人,心情激动,也乐意供奉。”
门外的逐渐吵闹了起来,有几个小孩子从大门外偷溜了进来,到了他们的房间门边上,探出头来,窥视沐天阳等人。门外传来了大人的责怪声,不一会儿一个大汉走过来把小孩子抓住。
大汉向沐天阳举了一躬,“小孩子,不懂事打扰了天师的清净。我让他们到外面玩去。”话毕责怪了小孩几句,就把小孩子们都哄到门外。
从出山以来,沐天阳游历四方,斩妖除魔都在深山野林,这次是第一次被人们看到茅山真法,也是第一次被人们奉若神明,心里自然有点飘飘然起来。看着门外一双双好奇又期待的眼睛,沐天阳一时不知所措。
“承蒙各方好意,我沐天阳心领了。可是师训在前,我习茅山术,必须走遍人间驱鬼,不能在此间多留。”沐天阳说着,“再且,此刻我还有要务在身,即日里恐怕就要出发了。”说完往小织看去,小织也在看着他。
杨仲清道:“师叔有要务,自然不能耽误。但是本县犯下了重孽,只怕恶妖再犯。”
沐天阳沉吟了一下,想出了一个办法,让杨仲清拿来了纸笔画了一张图给他。
“你按这个图,在村外这几个地方摆上坛,每天正午以及子时用鸡血拜祭,如此三天,妖邪就不敢靠近本县了。”沐天阳说道。
“这是个什么法术?”杨仲清问。
“一个地方有神灵保护,这个地方就会冒出灵气。这里固然是没有保护的,但是按我的法子做,能产生一些假的仙气,混淆妖魔。虽然只是一些障眼法,不过足矣了。”沐天阳说道。
“既然这阵法起效还需三天,还望师叔当下留步。”杨仲清再次乞求。
杨仲清和村民们一再请求,沐天阳左右两难,往小织看去。只见小织神情轻松,笑着对沐天阳说:“好人做到底嘛。既然法阵需要三天时间,我们就多呆三天好了。”
于是沐天阳等救灾三清殿中安顿了下来,他不想去理会那些俗务,只顾周围游荡,休息。
化县此刻虽在布阵防妖,而且才被妖怪袭击完,但处处昇平,除了被妖怪害了人命的几户人家挂着白幡,还在丧礼。路过的看到白幡,就稍微收掉欢喜的情绪,或者快走几步。出走丈余,每个人又都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
沐天阳悄悄地坐在屋顶上观察着人们的一举一动,静静地出了神。
“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把沐天阳吓了一跳。
“你跑来这里干嘛?”
“我一个人无聊啊,到处走哪儿都没有意思。”小织悻悻地说:“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啊?我在后面看你都看了半个时辰了。”
沐天阳回头看着屋棚底下的欢声笑语笑语众人,又想到那个落难此地被众人死而成妖的妇女。此时此刻,仿佛人们已经忘记了被复仇的恐惧,更加忘了当初每一个人是怎么种下这个孽因的。想到蛇妖怨恨凄厉的眼神和申诉,沐天阳此时只想下去给他们每一个人打一个大大的耳光。无妖时说有妖,有妖时却说无妖,虽说歪斜妄说出自杨仲清之口,谎言却是大众的谎言。
“欸!你又发呆了!”小织在沐天阳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你到底在想什么?”
沐天阳捂着被敲的额头,看着小织天真烂漫的眼神,微微一笑:“我在想,咱们要不现在就走吧?”
“啊?但是你的法阵还有两天才成耶?”
“根本就没有这种法阵啊。”沐天阳窃笑道。“有这种法阵,我还何必跟妖怪血战?在外面画个圈就好了啊。”
“那你为什么要骗他们?”
“不这么说,他们肯定不会让我们走的。”沐天阳说:“也许……他们要的不是安全,只是安心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