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何梓说:谆谆,只要你心里有一个夏天,夏天就永远都不会结束,爷爷就永远不会离开。
从夏令营回家没两天,外公就去世了。
那天赵谆谆破天荒的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她习惯性的打开手机看时间,屏幕上却显示了十几个未接来电。赵谆谆蓦然感到心里一颤,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打开通话记录,这些未接都是爸爸打来的。
“喂爸爸,怎么了?”由于刚睡醒,她的声音还闷闷的。
电话那头爸爸沉重的声音传来,她感到轰的一声,她的坚持、她的努力、她的期待…什么都没有了。
爸爸说:谆谆啊,爷爷走了。
挂掉电话,赵谆谆忽然觉得有些无措,她现在该做些什么?她应该怎么办呢?
默默地走下床,她打算走到卫生间去洗漱,可双腿竟软到让她举步难坚。赵谆谆没注意这些,她满脑子里印着的只有那句爷爷走了…
什么叫走了?是出去旅游呢?还是回家了呢?小城这么小,她外公能走去哪里呢?
她拿起手机搜“什么叫走了”,最佳回答竟然是“一般指的人死了,说法文雅点。”
怎么会呢?昨天她见到外公时老人还精神得很…
想到昨日见到老人时的模样,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得往下掉。赵谆谆抹了一把眼泪,她又一次失去外公了。
原来即使重来一次,该发生的也终归会发生,该失去的人也终究会失去…命运总是这么爱捉弄人呀!
电话再一次响起,爸爸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沉重:“谆谆,你到外公家去陪着外婆吧,你妈妈也在那里。”
“嗯…”赵谆谆轻哼了一声,眼泪还是忍不住流出来。
今天正好是立秋,天气还是那么热,但拂面而来的风却微微有了凉意。外公在立夏时醒来,却在立秋时离去,想不到这个夏天是老人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夏天。
赵谆谆骑在电动车上,总忍不住去想那个面容瘦削又无比慈祥的老人,一想到他时,就感觉自己心里的某一部分被挖掉一块,空荡荡的让她难受。
外公呀,赵谆谆想。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呢,那么多的期望、那么多的梦想我都还来不及为你实现,你就急着要走…我怎么知道天堂好不好,我怎么知道它美不美、痛不痛苦,我只知道我舍不得你…
风拂过赵谆谆的脸庞,明明如此轻柔,却吹不散她心中的悲伤,连眼泪也被吹得凌乱。
恍恍惚惚地骑到外公家楼下,二楼的哭声连绵不绝地传来,凄惨得让赵谆谆浑身一颤,生出了一种转身跑掉的念头。她恍然觉得似乎只要她跑得快,就不用接受外公已经去世的事情。
可是怎么会呢?她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明白了生活就是让你不停地接受现实,而不是现实去接受你。
终于,她挣扎地抬脚,踏上了通往外公家的楼梯。
开门的人是妈妈,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里,赵谆谆发现这是自己这四个月来第一次如此细细地打量她——妈妈竟然消瘦了这么多…
见过赵谆谆妈妈的人都认为她很富态,有着贵妇的华贵气质。赵谆谆也知道,妈妈是从小被宠到大的,没遇过什么事、受过什么苦。可从四月外公出事起,妈妈就一蹶不振、憔悴不堪,身体也逐渐消瘦了下去。
赵谆谆蓦然觉得心口涌出的酸痛感一阵一阵的,尤其是看见妈妈哭的红肿的眼睛。
外婆在卧室里泣不成声,嗓子里发出的呜呜哭咽声让赵谆谆心里又是一阵酸楚。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外婆哭,小的时候她舅爷去世时,外婆也哭的撕心裂肺。可那时她年幼不懂事,更不知道失去至亲是何滋味,只是不忍心看到那悲伤的情景。她走上前去,轻轻搂住外婆抚摸着她的背,微微啜泣着。
外公呀,我要保护好她们,保护好你爱的人和我爱的人…
泪水在眼眶里发烫,赵谆谆一直控制着它们不流出来,奈何眼泪越堆越多,渐渐模糊了双眼。她瞬间觉得恍惚得很,身边人的哭声、说话声开始有重音,眼前的事物也模糊不清。
这时一阵叩门声响起,她看见妈妈带进来一群单位的同事…他们是来悼唁的吗?
那群人中,赵谆谆只认识一个女人,她是和妈妈关系不错的金梅阿姨。那个女人抱了抱妈妈说:你现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阿姨,现在阿姨才是最难过的…
赵谆谆便回头看了看外婆,她全身都在轻微地颤动。老人已经哭不出眼泪了,但仍在声嘶力竭地哀嚎着。赵谆谆起身去客厅里给外婆倒水,忽然手机又响了起来。
打电话的人是姜何梓,今天天气很好,他打算约赵谆谆出去玩…
女孩接了电话,声音有些沙哑:“喂,姜何梓…”
姜何梓正打算说话,女孩又接着说了句:“我外公去世了…”
赵谆谆的情绪一直像一根绷得紧紧的琴弦一样蓄势待发,终于在和姜何梓说完这句话后如泄洪般倾流而出。
挂掉电话,她再也忍不住的号啕大哭起来,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原来人啊,再怎么忍耐、再怎么佯装,都欺骗不了自己那颗知晓真相的心。
按照小城的习俗,外公的遗体需在医院灵堂停留三天后火化,而这三天时间也是给拜访者悼念的期限。
爸爸不让赵谆谆一直待在医院,再三催促她回家后,赵谆谆才不得不离开。
明天早上外公的遗体就要送去火化了,再以后,她连外公的模样都看不到了…
她记得外公的音容笑貌,记得老人做的蛋炒饭的味道,记得老人的慷锵有力的字迹…她那么熟悉那个老人、那么依赖他,可自此以后,这个人会永远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她曾经那么努力地想要抓住他,可却什么也没留住。强烈的感情如山峰般地向赵谆谆袭来,恍然间,她的手脚麻木,连心脏也要窒息了,似乎有一把尖锐的刀直刺进她的心里,挖走了一块很重要的部分。
奥修说,死去的人,将在他生前所爱的人身上收回他的能量,这些能量会被他带走。因此,那个被爱着的人,会感觉到自己的身心被挖掉一块。这一块区域将始终是空的,是匮乏的。
赵谆谆把手放在心脏的部位,她的心脏缓慢跳动着,如此有力,如此沉重。她知道她的心已经空了一块,而在以后,它可能还会空。
手机铃声响起,赵谆谆迟钝地从口袋里掏出它,这几天她真的不想再接任何电话。
“喂,谆谆。”一个很好听的男声传来,“你现在有时间吗?”
“怎么了?”赵谆谆沉着声音问。
在小城最繁华的主街道上,行人的鼎沸嘈杂,都在演绎着各自的人生。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悲欢离合而停滞不前,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着。赵谆谆骑着电动车,这些纷乱繁华在她面前一晃而过,她要去某处见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可能只是因为她此刻还不想回家吧。
姜何梓坐在购物广场一个不大的冰饮店里,面前摆着两杯冷饮。赵谆谆走进店里时,他看见女孩毫无血色的脸颊,看见她的眼睛变得黯然无色。
赵谆谆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胳膊上戴的黑色孝字很显眼。从夏令营回来后,女孩就瘦了很多,现在看她仿佛又消瘦了不少。姜何梓的心里很心疼她。
“你还好吧?”姜何梓小心地问着,把冷饮推到赵谆谆面前。
女孩低着头,牙齿咬的紧紧的,过了一会才抬头对他道:“嗯。”
……
八月的阳光是灼热的,因此八月的风也变得暖烘烘;八月的知了叫到声嘶力竭,八月的街道上行人总是很少,八月的赵谆谆失去了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