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方圆练习武功,可以说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转眼就过了四个三九,五个三伏,时年是雍正十二年,柳方圆已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年,面目也已长开了不少,武功已颇有根底,评书也大有进境,这一天孟曜坤出门办事,柳方圆依旧替孟曜坤照顾着茶馆,这回书说得不错,柳方圆在盛京也小有了些名气,众书座都很给面子,这一回赏的零打钱足以跟孟曜坤相比,散场之后,柳方圆跟茶馆掌柜的分了帐,往家里走。
拐过一条街,迎面走过一个年青猎户,手中攥着一柄钢叉,猎户看见了柳方圆,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二人正走一对脸,猎户突然发难,手中钢叉一抖,钢叉直奔柳方圆脸上插去,柳方圆出门惯带一把折扇,此时正好用上,只见柳方圆手一晃,折扇“哗啦”一声打开,扫向那猎户手指,眼看就要扫中,猎户突然间一松手,反扣柳方圆手腕,柳方圆折扇一合,手掌往后一带,折扇正向那猎户手腕点去,猎户手一紧,正把折扇攥在手中,与此同时,钢叉下落,柳方圆手一伸,一把握住钢叉,手掌微微用力,叉柄抬起,向猎户后脑抡去,猎户不会用折扇,只好当作短刀使,向柳方圆当胸刺去,柳方圆嘴角上扬,手中叉向前一送,最长的一根尖头正好顶在那猎户的眉心,手上收劲不及,一丝丝鲜血顺着那猎户的鼻梁留下,而那猎户手中的折扇还只刺到一半。
那猎户微微一笑,说道:“这局是你们潮声阁胜了,不过下一回还真不好说。”柳方圆冷笑道:“一回说一回,下回的这回别说,这回说了下回你吃谁的去?”猎户笑道:“我们就爱把下顿的一并带出来攒着,够吃的。”柳方圆摇头道:“咱们不是一个行业,说这些都没用,我就告诉你,你们猎户不行……”话未说完,耳听的身背后有人说话:“猎户不行?你们这帮说书的好大的口气。”话音又粗又哑,无比的难听,声音由远及近,待等一句话说完,声音已飘到了背后,随着是一股劲风,柳方圆回身要挡,奈何对方来得快,柳方圆还未转过身,一柄钢叉已插了过来,眼看着钢叉就要插入柳方圆肩头,突然间,一把三弦砸下,把钢叉砸落,多亏这一把三弦,才救得了柳方圆一条臂膀,柳方圆堪堪转过身来,面前是两个人,一个手中擎着一柄钢叉,穿一身短皮袄,面目狰狞,一张脸几出几入,留着扎里扎煞的一部短髯,可以说是奇丑无比,只一看便知是刚才发难那位猎户。另一位是一个少年,手中抱着一把三弦,穿一身宝蓝缎子的大褂,头上带着一顶瓜皮帽,帽前镶着一颗翠,一搭眼就知道绝非凡品,这少年面目清秀,白白净净的,背后扎着根辫子,但辫子很粗,并不是金钱鼠尾,一眼就看出是女扮男装,再细看这少女的面目时,柳方圆顿时愣住了,为何?柳方圆今年一十六岁,也见过一些年龄相仿的女子,但从未见过有如此美丽的少女,用评书中用到的形容美人的一句话来说,这少女绝对有一想之美,什么意思呢?天下所有人对美的理解是不同的,一想之美就是所有人心中能想到的最美的女子模样。现在面前这位女子,就配得上一想之美四字。
那少女看见柳方圆发傻一般的表情,左手轻轻一捂嘴,“噗嗤”一声,笑了,这一声笑,仿佛带着钩一般,钻进了柳方圆耳朵里,顺着耳朵来到了柳方圆心上,柳方圆心上有一只圆环,这钩一把就钩住了那只环,钩地牢牢的,再也拿不下来了。柳方圆只觉心中一荡,全身说不出的舒服,正想开口向那少女道谢,突然间,一声粗哑的怒喝打破了柳方圆心中的温存。一股气儿“腾”地打从柳方圆心头顶了上来,柳方圆一把把钢叉摔在地上,从那年青猎户手中夺过折扇,怒道:“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您先站在边上看看,瞧着我是怎么拾掇这不要脸的猎户的!”说罢,折扇一抖,“哗啦”一声,折扇打开,向那丑猎户脸上扫去,那丑猎户也不接战,越过柳方圆,一把把那年青猎户抓住,左脚在叉上一踩,钢叉跳起,那年青猎户一把接住,丑猎户提着口气,展开轻功提纵术,不久就走的无影无踪,远远的飘来那年青猎户的话:“说书的,咱们下回再打。”
柳方圆见猎户没了影子,对那少女笑道:“姑娘,多谢救命之恩,前方不远有个茶馆,咱们去喝点茶,让我好好谢谢您。”那少女嫣然一笑道:“先生,喝茶多没劲,您请我喝点酒,咱们好好喝会子,再说话如何?”柳方圆沉吟道:“既如此,咱们拐角清风楼喝点吧。”二人到了清风楼门口,伙计老远就迎出来道:“呦,柳先生,您怎么有空来了,快,里边请,请客是吧?您二位来这二楼雅间,里边请!”说着,就带着二人来到了二楼靠窗的一间雅间。
二人落座,那少女道:“伙计,我倒不挑什么,你先上四凉四热,再上两壶酒吧,再要什么再叫你。”伙计应了一声,又问道:“先生,您要点什么?”柳方圆道:“我倒没什么要求,这样,先上点果脯蜜饯什么的,那四凉四热你自己掂配,去忙吧!”伙计应了一声,吆喝道:“四凉四热,烫两壶酒。”
柳方圆对那少女道:“姑娘,您是那里人?到此所为何事啊?”那姑娘轻笑道:“柳先生,我叫叶青,您先猜猜我打哪来,您是说书的先生,想必您该知道各地的风土人情儿,您猜猜。”柳方圆笑道:“瞧您的模样,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叶姑娘,不知您贵姓啊?”叶青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恢复了正常,笑问道:“柳先生,我确实不是汉人,我姓叶尔根觉罗,名叫如意,不过您是从何而知啊?”柳方圆轻轻一笑,向下指了指,叶青一低头,笑道:“我忘了满人不裹脚了。”柳方圆站起身,鞠躬道:“对不住啊,叶姑娘,不小心看了您的脚,多多包涵。”叶青“噗嗤”一乐道:“不包涵又能如何,你娶我呀?”柳方圆脸一红,但随即稳了稳心神,调笑道:“也行。”叶青和他对视了一眼,说实话,俩人这个年纪,开这样的玩笑何止失礼,简直欠管教!但二人却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还都“嗤嗤”的笑起来。桌上放着两只盖碗,都盛着热茶,叶青端起盖碗,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口,咂了咂嘴,喊到:“伙计,来!”店伙听见叶青召唤,推开雅间的门,问道:“二位爷,有什么想要的?”叶青道:“我们的菜好了没有?”伙计道:“厨房里做着呢,您有什么吩咐?”叶青道:“做好之后送到柳先生府上,我们先走。”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道:“多了就赏给你们了。”伙计道了声谢,下去了。
叶青道:“柳先生,咱们茶馆蹓蹓。”柳方圆道:“那敢情好,请。”二人出了清风楼,走街过巷,来至在一座茶馆。走进二楼一间雅间,茶馆的伙计沏上茶,叶青抿了一口,皱眉道:“伙计,泼了吧,沏我的,用去年的头层雪沏。”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了伙计,伙计接过纸包,下去了。
柳方圆问道:“叶小姐,为何您在清风楼抿了一口茶,就想起要来喝茶呀?”叶青笑道:“柳先生,您是说书的先生,想必您该知道什么茶好什么茶次,我刚才抿了口那茶,实不叫玩意儿,我寻思着咱们相识一场,该请您喝点好茶不是。”正说着话,伙计把茶端上来了,柳方圆一提鼻子,只觉异香扑鼻,直香到心缝里,伙计倒好了茶,柳方圆端起盖碗,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口,只觉“嗖”的一声,一股茶香味从嘴里直冲到脑里,又甜又香。过了半晌,柳方圆回过神来,笑道:“叶小姐,您这茶,这份的。”说罢,一挑大指。叶青微微一笑道:“趁热喝,一会凉了,味可就变了。”二人在茶馆喝了会子茶,柳方圆道:“叶小姐,我得回家了,天晚了,孟大叔该担心了,您住哪?我送您回去。”叶青笑道:“我刚来这,没地儿住,要不我住到您家呀?”柳方圆道:“那当然好,不过我得先请示师父师娘,我想他们二老会同意您住在我家的,请跟我来吧。”二人一路来到孟府,“啪,啪啪”一砸门,“吱呀呀”一声,门开了,管家孟福迎了出来,一看是柳方圆,疑道:“呦,您回来了,方圆啊,这位是?”柳方圆看了叶青一眼,微微一笑道:“这是我新碰见的朋友,叫叶青,进城晚了,没地方住,在咱们家借住一宿。”孟福道:“既如此,屋里请吧,老爷夫人没回来,家里没预备饭,还吃点什么?我给做。”叶青笑道:“孟先生不在家,那大大不妙,既如此,大叔,不用您费心了,我们买了吃的了,想必已经送到了,您请厨子给热一热,成吗?”孟福道:“既如此,请进吧,刚才伙计倒是把菜送来了,我告诉厨房一声吧。”说罢,把二人迎进府中,上了门闩。
二人进了正厅,柳方圆请叶青坐了上座,自己坐在边上相陪,柳方圆突然问道:“叶小姐,您的武功,师从何人啊?”叶青微微一笑道:“这个嘛,我师父不允许我说,不过您要是能猜出来的话,就不算我说的喽。”说罢,站起身子,演了一套掌法,一招一式,并无太大力度,但招式可称得上绵密繁复,后劲无穷。一套掌法打完,叶青收势站定,吐出一口浊气,笑眯眯的问道:“您看出来了吗?”柳方圆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重复着刚才叶青所练得每招每式,片刻之后,柳方圆睁开了眼睛,缓缓的道:“从您方才所演的掌法来看,颇有峨眉风范,不过看招式,却又不像是峨眉中的任意一路掌法,莫非是哪位师太自创?容我想想,普华师太虽武功高强,但精于剑法,对拳脚并无太大兴趣,想必不会自创掌法,普静师太内功上乘,但对峨眉武功并不在意,而是一心钻研佛法,没必要自创掌法,要说是普惠师太的话,虽精于峨眉武功,但以她老人家武功上的造诣,恐怕还不足以自创掌法。”叶青笑道:“以普华师姐的武功之强,是足以自创掌法的,但还不能够融合我峨眉的拳意,普静师姐醉心佛法,确实不会自创掌法,至于普惠师姐吗,嗯……您说的很对,不得不说,您对江湖上的事了解的很深。”柳方圆面色微变,道:“莫非您是峨眉惠觉师太的弟子吗?”叶青笑着点了点头,柳方圆问道:“惠觉师太她老人家现在何处?”叶青笑道:“师父不让我暴露她的行踪,不过她老人家有一样东西要我交给孟先生。”柳方圆点点头,知道不该过问此事,又道:“您使用的三弦可是一件奇形兵刃,能演一演让我观赏观赏吗?”叶青道:“对不住您,师父不让我露这手兵刃,白天救您的时候不小心露了一手,师父不定要怎么罚我呢。”柳方圆笑道:“既如此,那我便不勉强您了,至于惠觉师伯那里,我可以帮您挡一挡。我看菜好像热好了,我给您拿过来。”叶青笑道:“那谢谢您了,我不是什么重要的客人,就别占正厅这张大桌子了,咱们找个背静地儿,喝会子怎么样?”正说话间,老管家孟福拎着食盒进了正厅,问道:“方圆,菜热好了,在这屋吃?哦,对了,家里的几间闲房里都堆着杂物,一时半会收拾不出来,只能委屈叶公子您跟方圆挤一挤了。”叶青道:“孟大叔,您不用管我们,天不早了,您休息吧。”柳方圆接过食盒道:“是啊,孟大叔,您去歇着吧,我们自个儿能弄。”孟福道:“好,那我下去了,你们也早睡,别太晚了。”说罢,孟福转身走了出去。
柳方圆苦笑道:“叶姑娘,这……怎么办?”叶青笑道:“既然这样,就只能委屈您跟我挤一挤了。”柳方圆虽是十六岁的大小伙子,可还从未遇见过这种架势,顿时显得有点尴尬,道:“这……合适吗,这……”叶青笑道:“好啦,不逗你啦,咱们先喝酒,一会儿再说怎么睡,咱们先去您的屋里吧。”柳方圆只得带着叶青回到了自己房中。
二人摆好了酒菜,对坐而酌,叶青笑问道:“柳先生,您有小名没有啊?”柳方圆一愣,笑道:“您问这个干什么?”叶青道:“咱们好歹也算好朋友了吧,我总不能还先生长先生短的叫您吧,那显得多生分啊。”柳方圆点点头,道:“我还真没有小名,这样吧,你给我想一个好不好,一个只有你能叫的名字。”叶青自言自语道:“我想想啊,你叫柳方圆,柳是树啊,我叫你树哥哥怎么样?”柳方圆笑道:“那我就叫你叶妹妹喽。”说罢,看了叶青一眼,叶青也正抬起头看着他,忽然间,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起,他们或许不知道,那不经意的目光,已经深深的扎根在彼此的心里,二人脸上都是一红,双双低下了头。按理说,两人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已是大大不该,但二人却丝毫没有不适应的感觉,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二人呆坐了半晌,柳方圆突然喊道:“叶妹妹。”叶青一愣,笑道:“树哥哥。”这两声一叫,二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已拉近了许多,二人又聊了聊家长里短,相互开开玩笑,二人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叶青终归是个女子,酒量不大,只喝了不大会儿就已迷迷糊糊,终于倒在了桌上。
柳方圆也喝了不少酒,正喝的开心,他结结巴巴地道:“叶……叶妹妹,我告诉你啊,今,今天……”说着,看了一眼叶青,叶青已醉的说不出整句的话了,但还是傻笑着说道:“树哥哥,差……差不多了,咱们去看……看星星吧,星星多……多美……”话还未说完,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柳方圆很能喝酒,这些酒还不够他醉的,但不知为何,自己也已晕晕乎乎的,见叶青醉倒,还笑道:“睡啦?别,别,别这睡呀,挪挪地儿吧。”说着站起身子,扶起了叶青,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把叶青放在了床上,拉过被子,盖住了叶青,还轻轻摘下了她的瓜皮帽,放在了枕边。
做完这些,他又撤去残席,辗抹了桌凳,本想出去随便对付一宿,但不知怎么回事,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他强忍着醉意,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被褥,迷迷糊糊地铺在床边的地上,睡下了。
睡至半夜,柳方圆忽然觉得身上一沉,一件绵软温热的物事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但他恍惚中也并未太在意,又沉沉的睡去了。
一夜无书,次日晨,柳方圆听见耳边轻轻一响,他强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怀中躺着一个女子,柳方圆只觉心中巨震,耳中“轰隆隆”直响,一个念头自脑海中钻出来:完了,我辜负了叶妹妹了。此念闪过,柳方圆顿时清醒过来,再仔细看怀中的女子时,原来是叶青,柳方圆登时心中一松,长出了一口气,正欲伸手推醒叶青,但她搂着自己,正睡得香甜,那白嫩的面颊在自己胸膛上轻轻蹭了蹭,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柳方圆不忍搅扰她的美梦,只得任她搂住,又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柳方圆恍惚中听见“吱呀”一声,耳边响起师父的惊呼声:“方圆,你……”柳方圆猛然惊醒,原来是孟曜坤回府,来看徒弟,柳方圆本应起身行礼,但碍于怀中还躺着一个叶青,只得悄声道:“师父恕罪,徒儿不能起身行礼。”叶青已听到了孟曜坤的惊呼,睁开了蒙眬的睡眼,这一觉她睡得很舒服,最开始的时候到没什么感觉,可是翻了个身之后,突然觉得靠上了一个温暖又富有弹性的物体,说不出的舒服,她下意识的抱住了这个物体,不愿放开,生怕它逃走。她倚着那物体,正睡得香甜,突然一声惊呼吵醒了她,她怕那物体会逃走,又紧了紧搂住那物体的双手,万幸那物体还在自己怀抱之中,并没有逃跑,她下意识的看去,正好和柳方圆的目光对上,这才意识到自己搂着柳方圆睡了一宿,一张俏脸顿时羞的通红,把脸深深的埋在了柳方圆怀中。
孟曜坤怒极,但他仍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喊到:“梦华,姚梦华,你来,看看咱的宝贝徒弟都干了什么。”孟夫人姚梦华听见丈夫召唤,走进屋来,顿时大惊失色,道:“方圆,干什么呢,快起来。”叶青听见呼唤,顿时意识到自己把脸埋在柳方圆怀中颇为失礼,有悖伦常,娇呼一声,松开了搂住柳方圆的手臂,站起身子,小声道:“对不住啊树哥哥,我睡的太实了,没注意到。”柳方圆也一骨碌爬起来,跪在地上道:“徒儿给师父师娘请安,这位姑娘与徒儿并无那种关系,只是朋友,她昨日进城天色已晚,没有住处,徒儿擅做主张,请她到家中过夜,奈何没有闲房,只得请她住到徒儿屋内,我二人一见如故,故此小酌几杯,一不留神喝多了些,这才……此事与叶姑娘毫无干系,望师父饶恕叶青,有何责罚弟子愿一人承担。”柳方圆说出这番话,着实在叶青意料之外,叶青低着头,偷眼观瞧身前的柳方圆,柳方圆背着身子,自是察觉不到,孟曜坤却看得出,叶青的眼里多了些东西。孟曜坤问罢了柳方圆,又问叶青道:“姑娘,小徒所说可是实情?”叶青脸色通红,微微点了点头,姚梦华问道:“姑娘,你是那里人氏?因何来此,又如何认识我徒儿,又为何……为何与我徒儿同榻而眠?”叶青嗫嚅道:“小侄京城人氏,姓叶名青,师从峨眉惠觉师太,奉师命,送一件东西给孟先生,昨日看见一个丑猎户想要杀柳兄,打抱不平,挡了那丑猎户一招,前者您与家师书信来往,曾提起过柳兄,小侄故此识得柳兄,我二人一见如故,同去茶馆喝茶,天色已晚,这才住到您家。”姚梦华点点头道:“原来你是惠觉师姐的弟子,那又为何与我徒儿同榻而眠?”叶青道:“小侄与柳兄对饮,不胜酒力,实是不知。”孟曜坤道:“方圆,你说。”柳方圆道:“回师父话,弟子见叶姑娘醉倒,便把她扶到床上,本想就此出屋,但喝多了酒,小徒隐约记得,是徒儿朦胧之中把被褥铺在了床边的地面上,可能是半夜叶姑娘翻身,掉下了床,这才……”孟曜坤捋了捋颌下三绺长髯,点头道:“既如此,也怪不得你,你先起来吧,不过你与这位叶姑娘同床共枕,传扬出去未免有损这位姑娘的清誉,这……这可如何是好?”
姚梦华想了想,冲着孟曜坤使了个眼色,转身出了屋,孟曜坤也跟了出去。来至院内,姚梦华道:“曜坤,我倒有一个好办法,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愿不愿意?”孟曜坤是个聪明的人,当然明白妻子的意思,悄声道:“你不会是想让这俩孩子成亲吧?”姚梦华点了点头,道:“我看他们俩的样,好像是有点意思,不过人家大人的意思,我们就不知道了。”孟曜坤道:“那我们先探探这姑娘的口风,如果姑娘愿意,那就一切好办。”二人商量已定,回入屋内,柳方圆已把被褥叠好,给叶青倒了一杯茶,二人一见孟曜坤进屋,立马规规矩矩的站好,叶青也把茶杯放下了。孟曜坤一见二人的模样,就知道这事有门,这才对二人道:“这件事呢,却属凑巧,我也不追究你们,不过这件事对叶姑娘的清名有损,为保叶姑娘的清名,我想给你们做个媒,你们意下如何?”听罢这话,二人均羞的满脸通红,柳方圆磕磕巴巴地道:“全……全凭师父吩咐。”姚梦华笑道:“叶姑娘的意思呢?”叶青嗫嚅道:“婚姻大事,小侄不敢擅自做主,还需问过家中父母。”孟曜坤道:“你父母今在何处,待我请了媒婆去下聘礼。”叶青嗫嚅道:“我父母是旗人,住在京城皮裤胡同。”孟曜坤大惊道:“你……你是满人?”叶青点了点头,道:“小侄叶尔根觉罗?如意,家父是叶尔根觉罗?奕祥,外号鬼手尉迟。”孟曜坤冷笑道:“却原来是叶家的人,方圆,这事你知道吗?”柳方圆点头道:“弟子知道。”孟曜坤怒道:“那你还带她来家里?”柳方圆道:“师父息怒,一来他是惠觉师太的弟子,师父您又与峨眉有旧,理应请她来家里,二来我二人一见如故,出于朋友间的义气,我也该给她找个地方住不是。”孟曜坤道:“他满洲鞑虏,占我大好河山,你还跟她讲义气?”柳方圆道:“师父此言差矣,满人自入关以来多次减免税赋,轻傜薄役,体贴我大汉百姓,不知比前人好多少倍,我们不反思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去指摘人家?”孟曜坤一时语塞,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叶青突然接口道:“师叔,咱们都是江湖儿女,又何必太在意出身呢,只要能让天下百姓得利,满人汉人又有什么分别呢?小侄见过不少贪官,可他们大多是汉人,我也识得不少满官,他们可也实实在在为百姓办事呀,和猎户勾结抄了郭老祖家的是个汉官,不远万里没日没夜跑去给峨眉报信的可是个满人。”孟曜坤长叹一声道:“你二人所说,也不无道理,其实这也是我们汉人的不是,这天下,我们既没管好,也没守好,既如此,我便成全你们,去你家下趟聘礼吧。”说罢,转身出屋,去准备聘礼。姚梦华叫过叶青,问道:“侄儿,师姐她怎么样了?”叶青道:“劳师叔母费心了,师父她老人家身子很好,就是很想您,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去看看她老人家,她老人家说有几件东西专门要送给您。”姚梦华点了点头,又道:“看得出,你跟方圆有点那意思,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让方圆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怎么样?”叶青头一次来到盛京,并未仔细的看过,但师叔母的一句话提醒了他,此次前来不只是为了送东西。看看景,满处玩玩也是自己此来的目的之一,更何况有柳方圆陪着,说来奇怪,不知为何自己与柳方圆在一起总是很安心,在柳方圆怀中睡这一宿,自己睡的是前所未有的舒坦,之前自己觉轻,睡不好,即使喝再多的酒也会突然惊醒,但柳方圆仿佛是天生为自己准备的一样,自己在他身边总觉得有无限的轻松自在。
现在正好师叔母提到了这个话题,自己为什么不和自己的树哥哥出去玩玩呢?于是叶青笑眯眯的答道:“好,谢谢师叔母放树哥哥的假,哦对了师叔母,师父让我带来一样东西,是郭老祖留下的遗物。”姚梦华听罢,知道这件事涉及到丈夫的门户大事,忙喊道:“曜坤,师姐拿东西来了。”孟曜坤本打算准备些拿的出手的聘礼,正翻箱倒柜找些珍贵的珍珠宝物,听到妻子召唤,又走进屋来,问道:“怎么了?带什么东西来了?”叶青从墙上取下自己的三弦,一伸手,揭开音盒,从中掏出一个黑色小布包,这小布包大约有手指一般长,二指来宽,叶青轻轻打开小包,里面放着一块醒木和一枚白玉扳指,那块醒木是由紫檀制成,还带着隐隐的檀香,遍体黑紫,雕着些花草之类,孟曜坤接过醒木,大喜道:“这是祖师的遗物,方圆,你跟我学了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一块像样的醒木,这块就送给你了。”柳方圆如获至宝一般,当即跪下磕了三个头,接过醒木,道:“多谢师父赏赐。”孟曜坤又接过扳指,端详半晌道:“这是祖师奶奶的东西,是祖师爷亲手做的,两枚扳指。”说着,轻轻一扭,一枚扳指一份为二,变成两枚小扳指,孟曜坤道:“你二人一人一枚,不许丢了,这是送给你们新婚的礼物。”二人一人接过一枚,戴在大指上,互相看了一眼,脸上均是一红。
姚梦华笑道:“好啦,别瞧了,出去转转吧,在家闷着也不是个事。”叶青笑道:“谢师叔母给树哥哥放假,嘻嘻。”柳方圆轻轻牵起叶青的手,向门外走去。
“等等,叶姑娘,”孟曜坤叫住叶青:“你叶家虽位列四大家,但毕竟入关已久,这关外的天,变了,碰见四大家的事,你还是别掺和的好。”孟曜坤没头没尾说了这么句话,叶青也是一愣,轻轻答应了一声,扭头出去了。
二人出离了孟府,在盛京城中转了几圈,不多时就已到了未时三刻。柳方圆带着叶青,向妙音茶馆走去,来至在妙音茶馆,门口丫丫叉叉站满了人,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柳方圆轻轻拍了拍其中一位老头,问道:“大爷,出什么事了,这么多人围在这看热闹?”那老头道:“啊,是柳先生啊,你不知道,妙音茶馆让人砸了,刘掌柜的让人揍得跟什么似的,都看不出人样来了。”柳方圆心中“咯噔”一声,急匆匆分开人群,只看见掌柜的刘晨躺在大街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肿了,腮帮子也鼓的老高,正一口一口往外啐牙,柳方圆心中不忍,轻轻俯下身去,问道:“掌柜的,谁吧您打成这样?”刘掌柜的啐了两口血,断断续续的道:“是……是一帮子猎……猎户,拎着叉子,进屋就……就叮咣五……五四一顿打砸,把茶馆砸了,把我……也揍……揍成这样了。”刘掌柜的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说完话更是不上喘,躺在地下一口一口的捯气,柳方圆闻言心中大怒,两条眉毛“腾”的一下就红了,问道:“他们留下什么话没有?”旁边一个小厮道:“先生,这帮犊子说了,让您上什么天池找他们去。”柳方圆长出一口气,道:“去,找个好郎中,给掌柜的瞧瞧,我去给掌柜的报仇去。”说完,牵起叶青,展开轻功提纵术,飞奔而去。
盛京距长白山有八百多里路,柳方圆和叶青虽会武功,但终究年龄小,修行少,功力不足,每天只能赶一百多里路,终于在第七天尾上,赶到了长白山脚下,眼见天色已晚,柳方圆四处观望,远远的看见山脚下有座小院子。
二人走到院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半晌,院门才“吱呀呀”的打开,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门里,问道:“谁呀,有啥事啊?”柳方圆施了一礼道:“老大爷,我们是打盛京来的,要上山挖参,到了这,错过了宿头,现在天也黑了,您行个方便,容我兄弟借宿一晚好吗?”那老者道:“你俩挖参要干啥呀?”柳方圆答道:“家中长辈伤了脏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我们做晚辈的寻思着给他老人家补一补,让他老人家好受些,若能好转,也不枉我等一番辛劳。”老头捋了捋胡须,笑道:“还是个孝子,好,外头冷,快进来吧,有啥话屋里说。”说着,把二人让进了院中,这是一座三合的院子,正当中是一棵大柳叔,时值深秋,枯黄的叶子已所剩无几,有三间小屋围绕着这株枯柳,老头把二人领进正当中的屋内,二人四下看了看,屋子不大,但很干净,当中是一间客厅,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茶壶茶碗,北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着一颗大柳树,两旁边是一副对联,写着“未出茅庐,运笔写出三分天下”“初入中原,伸手扫平万里江山”横批写着“胡吹”,墙边靠着两把太师椅,很旧了,但还结实,老头请柳方圆坐了上首,自己坐在下首相陪,叶青站在柳方圆身边,看模样是憋着笑呢。老头一眼就看见叶青的模样,笑问道:“这位小公子因何发笑啊?”叶青自知失礼,深施一礼道:“老丈勿怪,小生失礼了。”老头笑道:“不怪不怪,二位公子贵姓啊。”柳方圆笑道:“大爷,小姓柳,双名方圆,这位是我的表弟,姓叶,叫叶青。”这句话是柳方圆说谎的了,但他采参救刘掌柜之事却是心中所想。
老头听罢,笑道:“这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老夫也姓柳。”柳方圆惊道:“呦,大爷也姓柳。”老头笑道:“我是这长白山柳庄的,我叫柳平,忘了问了,公子今年贵庚啊?”柳方圆答道:“小可是康熙五十七年生人,今年整整十六岁了。”柳平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眼中竟湿润起来,老头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随即长叹道:“倘若我家小公子还在世,今年也已十六岁了。”柳方圆问道:“您家公子,他出了什么事啊?”柳平叹了口气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柳平似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眼眶又红了,柳方圆是个心软的人,不忍柳平如此伤心,道:“柳大爷,您能不能说说您家小公子的事啊?就权当痛快痛快了。”柳平愣了一会儿,才缓缓的说道:“我家本有一个小姐一个公子,只因我家老爷与贪官结仇,贪官勾结天池山宗,来我们家寻仇,打不过我家老爷,就掳走了小姐和公子,老爷夫人带着我和我兄弟追赶,但只追回了小姐,公子他……唉!”柳方圆闻言心中大怒,两条眉毛红的要滴血一般,怒道:“又是天池山宗,我绝不与他们甘休!”
柳平抬起头,一眼就看见柳方圆的眉毛,登时愣住了,问道:“公子,你,你是哪月哪日出生,什么时辰?”柳方圆登时愣住了,嘀咕道:“听师父说,我是乾隆五十七年生人,四月廿七日,未时出生。”柳平如五雷轰顶一般,再细看柳方圆的眉眼,不禁热泪盈眶,颤声问道:“您有无父母,祖籍何处?”柳方圆迟疑道:“我两岁时就听师父说我无父无母,是被人送去师父家的,来人说我祖籍长白山,至于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柳平热泪盈眶,进了东屋,过了半晌,柳平抱着一只鸽子出了屋,一松手,鸽子“扑棱棱”飞了出去。
柳平回入屋内,道:“您稍等一会儿,有人会来瞧您。”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耳听得“吱呀呀,咣当”一声响,一个女子带着七八个家仆模样的人进了屋,那女子穿着一身宝蓝缎子的紧身衣,头发松松的束在脑后,双眼通红,不知是才睡醒还是刚哭过,这女子眉宇中与柳方圆带着七八分相似,柳方圆本就是一表人才,这一女子又较之柳方圆多了几分柔美,那模样竟比叶青还要美上几分,相比之下,柳方圆的容貌就更不及这女子了,这女子一见柳方圆,登时愣住了,呆呆地站了半晌,眼眶中竟堕下泪来,眉心缓缓升起一朵红色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