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生性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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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没有人知道草古愚人的真实姓名、岁数和来历,甚至都没有人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涂灵镇,也没人记得他在涂灵镇待了多久。这个谜一样的老人就像是镇前那块纪念碑一样,成为了镇里所有人的习惯。
但凡邻里间有了什么矛盾、谁家有了小病痛、镇子上有人想不开了甚至又什么大事拿不定主意的,大家都会到镇子最南边的草棚里找到草古愚人问询一二。草古愚人倒也乐得指点,镇子上的人都称他为“草神仙”
话说这位草神仙年轻时也并非如今这样云淡风轻。他出身一般,生在一户普通人家里,可巧的是,还是个独子,家里的期待全砸在这一人身上,他也曾年少轻狂、糊涂荒唐过,可是到了30岁,突然整个人就变了似的,整天“求真、洒脱”的言语挂在嘴边,也不结婚生子、也不出去寻摸个谋生的手艺,这着实叫望子成龙的老父母着急了一把,后来老父母是妥协了,就这一个儿子万一逼出点什么又指着谁传宗接代呢?于是老父母拉着老脸跟亲儿子商量,不求别的,只要结婚给老两口留个后就成。可即便是这样,年轻的愚人也没有“妥协”,而是在自己35岁生日那天,离家出走了。
愚人管这叫做“出家”。出家后的愚人随处漂泊,还好出来时带了点钱,不然还得为吃喝发愁。其实,愚人刚出家时自己也没什么计划,就是想走就走了,没什么目的地,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找什么人,做什么事。整天就跟没魂儿的人似的到处瞎晃,后来,他跟着一个乞丐从自己的家乡一路乞讨到了凌州,一路上被其他乞丐打骂、占地盘、从狗嘴里抢食物他都干过,但这人也真是好耐性,竟没觉得苦,反而乐得其所,还挺享受。搞得带着他的小乞丐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敬业度”了。
好在凌州是个好地方,可谓是乞丐的天堂。因为地方富庶,人们彻底实现了“衣食足而知荣辱“的生活水平,所以这些来凌州的乞丐多半都能找到的一两个生计。愚人这也算是来着了,刚进了凌州没几天,愚人觉得这”好日子“过的实在太好,便跟小乞丐告辞,自己又继续晃荡去了,两人分别前,愚人还将自己从家里拿出来的一大部分钱财都给了小乞丐,小乞丐拿着那些钱财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心想,这些钱够他吃小半辈子了,这愚人有这钱竟然还来当乞丐,果然是脑子有问题。小乞丐怕愚人反悔,拿着钱财就跑了个无踪无迹。
愚人给自己留了点积蓄,又在凌州晃了几天,看了看富人家豪奢挥霍、穷人家努力生活,心想,这人啊,各有各的活法,可惜都活得太憋屈,不洒脱。为什么这么想?你看那富人倒是人前挥霍无度,回了家照样家长里短杂事一堆;穷人倒是家里事少,可是欲望倒是不少,今天瞅着那家又添置了什么,明天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赶上,眼比天高,心比手低。永远没个满足的时候。
愚人离开凌州的时候,心想着倒有点应了那句老话,叫“几家欢喜几家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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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自从离开凌州后,就不知道又在哪里徘徊,又见过什么,感悟了什么,只是知道他到涂灵镇的时候,已经颇有“仙风道骨“的样子了。据愚人自己回忆说,他来的时候,镇子口还没有那块石碑呢,自己住的地方也是镇长亲自挑的,只不过后来为啥只是搭了个草棚,愚人说自己觉得一个草棚、一方睡榻足以,后来过了几年,老镇长退休,新镇长上任的时候说要给镇子里修路,省了点砂石水泥什么的,就都给愚人运家里了,还请工人给那草棚加固了一下。当时镇上的人为了纪念新镇长修路,才在镇口立了个纪念碑,立碑那天,镇长还专门清愚人去剪了红绸,估摸着也是想沾沾”仙气“。如今,那碑上的字早就模糊不清了,镇里的路也被修了百八十会。愚人自己也总结了一下,但凡新来个镇长总要先做三件事:第一,把原来的路重新修一回;第二,拜访一下愚人;第三,把修路剩下的砂石水泥用到愚人的院子里。
这不,多少年过去了,除了愚人自己住的草棚和睡觉的草榻子没变,原来连篱笆都没有的院子现在都已经是砂石水泥的了。愚人其实不喜欢这样,他觉得用这些把自己围起来颇为拘束,但又懒得计较。于是也就随他们开心,随便闹去了。
后来,这愚人不知怎么的迷上了采松针柏叶烹茶,有好一阵子,镇上的人都鲜见愚人,甚至镇上有了愚人仙逝的传闻,这传闻越传越神乎,有的说草神仙一日在榻上修炼,天上落下几朵祥云,于是草神仙踩着祥云就升仙了;也有的说,草神仙是在园中打坐,后来天上的真神仙看到了,于是下凡跟草神仙论道,因为聊的开心,于是把草神仙接到天上当神仙去了,反正各个版本有鼻子有眼,乃至于这愚人从后山回来,大家都围上来问他,不是升仙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这愚人偶尔也逗乐,说道:“红尘太迷人,我还没享受够,所以回来继续享受来了!“众人也知道这草神仙打诨,渐渐的,”草神仙神仙“的传闻,就被”草神仙心系凡间,拒绝成仙“的说法给取代了。这愚人,在这里倒是又将”地位“提升了不少。
第二章世道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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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镇子上又一批老人过世了,而这位深居简出的草神仙又新增了一岁,镇上的人早就把这“草神仙“当”真神仙“供奉了,就连刚启蒙的孩童都知道,必须得好好学习,不能淘气干坏事,不然草神仙会跟家长告状。
其实,这镇子的生活也还不错,虽然平淡无奇,但镇子上每个人都认真的在生活,可是这几天愚人总是心有难安,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愚人颤颤巍巍的敲开了这一人镇长的家门,这还是愚人头一次主动找镇长,当镇长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时刻准备骂人的打开房门后,呆在原地快有2分钟,若不是镇长夫人喊问是谁,估计俩人能就那么大眼瞪小眼的站到天亮。
镇长赶忙把愚人迎近屋子,吩咐夫人倒了茶水,愚人看着杯里的茶叶沫子还有些嫌弃,杯子也没碰,就跟镇长说了句:“我最近感觉心跳的厉害,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我想是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你提前准备准备。”说完就抬屁股走人了,留下镇长两口子在屋里面面相绪。
第二天,镇长准备去草棚找愚人问个明白,结果被自己的夫人拉住了,说老神仙可能是年纪大了糊涂,不理也罢。镇长回头想想也是,这没头没脑的就说有大事发生也颇有点玄幻,虽然平日里喊人“老神仙”习惯了,但自己好歹是读过《无神论》的人,于是便没把这回事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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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没等来,但是老神仙半夜密会镇长的事情倒是在2天内传的人尽皆知,大家茶余饭后都在议论猜测老神仙究竟跟镇长说了什么,有的说,镇长也想学习黄老之术,所以求老神仙指点;有的说镇长是想让老神仙看看自己未来的官运如何;还有的说,是因为老神仙觉得自己住的不好,希望镇长给分套砖瓦房。这波留言传了半个多月,终于有个人说,最近怎么没看到老神仙在门口晒茶叶了。那时,大家才发现,老神仙又失踪了。
那么,这愚人又去哪里了呢
好奇心释然,几个小孩子悄悄去了老神仙的屋子,发现院子里的晒好的茶有大半没了,像是被人收拾过,草棚上掉的草却没人拾掇,而棚里的草榻子上好像也没什么人生活的样子。孩子们回去给家里的大人说,大人们也只当老神仙又出去云游了,可是一年多过去了,仍不见老神仙回来。
就在愚人从涂灵镇消失的2年后,镇子里迎来了另一批“客人”,这帮人野蛮的很,冲进镇子后烧杀抢掠没一样不干的,镇子里一夜之间成了人间炼狱,好在镇长当时虽然表面没咋听愚人的话,但后来也偷偷在愚人的院子里挖了直通后山的地道,还存了不少粮食,当时他干这事的时候,没少被自己夫人指骂,没想到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当这帮蛮人在镇里肆意烧杀的时候,镇长忙着组织镇里的劳动力们抵抗着,怎么着也得保护自己妻儿啊。要么说镇长夫人也是不好当,这时看出这镇长夫人的厉害了,她带领着镇上的妇女、儿童、老人们纷纷从愚人家藏着的暗道里逃了出去,这一帮人边走边哭,哭自己的男人可能就那么没了,也哭自己以后可能无家可归。不过孩子们倒是没受什么影响,都以为是个类似于“躲猫猫”的游戏。相比之下,老人们淡定多了,活了这一辈子虽然没经历什么大风大浪,但在万年遭遇这么一遭也算好事,要说遗憾,怕就只是可惜自己年老体弱,不能帮着反抗,还给孩子们造成了拖累吧。
涂灵镇上活着逃出来之后,才发现当时不光是涂灵镇遭受了重创,似乎整个国家都陷入了战争,这仗打了将近20年才渐渐平息,后来,当一些涂灵镇经历过那场风波的老人回忆时,除了回忆当时战争的残酷,敌人的恶毒之外,偶尔也会想起当时住在镇子最南边草棚里的那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
第三章云游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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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愚人离开涂灵镇后去了哪里呢?说实话,可能愚人自己也不知道。他先是上了一座山,那山上漫山黄土,偶尔见了几颗苍天大树。饿了就吃点野果垫垫、渴了就喝点露水或雪水润润,平常没事愚人就在树下打坐,偶尔也感慨感慨:“嘿,这个世界,只有天还是那个天,这个地啊、人啊都变喽!”
云游了这么些年,什么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家长里短、王朝更迭,这愚人还真都经历了一番,世事变化万千,唯有寻找真理和洒脱的初心不变。可是,愚人自己也知道,自己一味的寻找真理和洒脱,自己难免会产生执念,所以愚人才不停的云游、希望那天能遇到个真正的高人,给自己指点指点,开悟开悟。
这天,愚人还是在这山上行走,走着走着竟然发现了一户人家,这人家正在礼拜,愚人想着,自己也算是个修行的人,都是修行,既然也碰到了,也应该礼拜礼拜,于是走上前去正准备询问一二。没想到这家主人却主动叫住了愚人,说道:“诶呦!外乡人,你可回来了!今天时观音大士的生日,我们一家正准备礼拜呢!外乡人,你也来拜拜吧!”说完,便将三柱香递给了愚人,愚人连忙双手接过香,双手捧着顶在额头,行了上香了礼节,又拜了三拜。看着眼前的观音像,愚人内心平静了不少。告别了这户人家,愚人一路北上。
这一路上,愚人身心轻松异常,似乎年轻了大几十岁的样子,轻盈的步伐和愉悦的心情,让愚人竟然哼出歌儿来,说实话,当愚人自己反应过来自己在哼歌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上一次哼歌还是过30岁生日的时候,唱的《生日快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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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人一路“疯癫”北上,到了一座石城,这里与其叫“石城”,不如叫“石阵”来的更恰当,听说时早些年某个大的开发公司想把这里做成一个旅游项目,可惜资金短缺,这里就被荒废了。
愚人走到石阵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歇了片刻,这一路奔波,确实有些辛苦。愚人拿出早些年攒下的松针茶,放到不知谁施舍给他的一个保温杯里,稍稍闷了一会儿,松针茶便好了。愚人抿了一口,突然想起几十年前在涂灵镇那镇长夫人给沏的茶沫子,那时有茶具他尚不待品,如今一个保温瓶里的粗茶竟也如此甘香。愚人想着,又小嘬了一口,遂站起来观摩起这石阵来。
愚人趁着日头正盛,随意的观摩着,突然,他在一处未雕刻完成的作品面前站住了脚,那是半个《梵天问法》的雕刻。虽然画像没有刻完,但故事却已经雕刻完成,那故事里写:
有一次,梵天提出一系列问题,要求文殊答复。梵天问:“什么是修道?”文殊回答:“部分别是法、是非法,离于二相,这就是修道。”梵天又问:“什么是道?”文殊回答:“一切法不可得,这就是道。”梵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继续向文殊提问:“什么是解脱?”文殊回答:“不去刻意挣脱束缚,去不拼命追求自由,这就是解脱。”梵天的问题进入更深的层次,文殊的回答则依然从容不迫,简洁明了。梵天问道:“什么是漏尽?”文殊明确答复:“如果有所尽,就不能叫漏尽,知道漏尽乃是空相,这就是叫作漏尽。”梵天又问:“什么是涅槃?”文殊回答:“涅槃是没有来出没有去处,不生不灭的境界。”梵天欢喜,拜谢而去。
愚人看完一遍,又读了一遍,接连读了三遍。他似乎懵懵懂懂之间悟出了什么,原来,这所谓的真理、自由都是一方执念而已!为了追求真理和自由而去较劲,到头来自己已经被禁锢在这里。
“阿弥陀佛”漂泊了一辈子的草古愚人,这一刻终于悟了。他双手合十,朝着这未完成的雕刻拜了几拜,然后缓缓盘腿坐下。
第四章魂归自由
这时,夕阳西下,余辉照在愚人苍老的身上,在地表投射了一种安详的影子。愚人从35岁“离家出走“到现在,终于又”回家“了。
愚人看着自己在残壁前苍老的背影,内心却轻松了许多,这么多年,他终于悟了,他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解脱,余辉逐渐消散,愚人的灵魂也随着散去。
灵若在忘川的金莲花上缓缓睁开双眼,这一世,过的依旧曲折,却又相当平静,金色莲花缓缓朝着忘川的岸边漂去,1万多年,这金莲花未曾靠岸,如今,灵若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岸边,又回头忘了一眼石桥,石桥上依旧人来人往,但从未有人驻足看过桥下的风景。
就当金莲花靠岸的时候,灵若才悠悠的站起身来,她双脚踏上岸的瞬间,原本苍白的服侍变成了深红色,还镶着金边。灵若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这幅装扮,一种不协调感油然而生,她念及一咒,又将衣服变成了素白,还将陪伴了自己万年之久的金莲花化成了装饰挂在腰间。
这万年的人间洗礼,灵若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魔性肆意的丫头,如今的她,俨然一副上神的姿态。
她整理完一切,望着忘川里自己的倒映,不悲不喜,从她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