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桓靠在车身上,慢吞吞地抽着烟,等人本就是一件极其无聊和需要耐心的事,更何况是等鬼了。
宁桓把车前灯打开,灯光直射往青原树海的入口处,入口是树枝藤蔓交相错结构成的一个巨大的类三角形,阴风阵阵地吹出来,在树海边缘戛然而止。低头一看时间,他已经在青原树海的入口呆了一个多小时,这群鬼,从来没有时间观念,他优雅地弹了弹烟灰,丝毫不担心人间的生火星子会烧了这无边的阴界。
突然,入口处从里向外浓雾大起,阴冷的雾气瞬间蔓延开来,卷到了宁桓的脚底。
一行“人”从迷雾中走了出来,领头的身材略微矮小一些,身着官衣官帽,手里握着笏板,眼睛却似睡着一般,只留着一条缝,也不直视,只是看着脚下的样子。身后跟着两列队伍,排前的两个手执纸灯笼,里面冒着青幽幽的冷光。其他的“人”或持牌匾或持水火棍跟在后面。一行“人”整整齐齐地行进,脚却不着实地,一步一顿,慢慢迎着宁桓的车前灯光线方向过来了。
嗤,宁桓心里暗笑,排场还挺大。他转身单手从车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口中念了一句,用烟靠近盒底贴着的一张火符,瞬间盒子就腾空烧成一团火球,阴风一吹,满天都是细细的灰烬。
“白云鉴客气了。”为首的微微行了个礼。
宁桓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剩下的半截香烟在他纤长的手指间静静地燃烧着,飘出一缕一缕的烟雾:“判官大人,好久不见。”
判官漆黑的眼珠沿着眼缝划了一圈,睨了宁桓一眼:“接到鉴讯吾便去查证了一番,确有阴界之物去往人间作乱。”
“又是哪个衙差没看住了手底下的小鬼?”宁桓略带有一丝戏谑地说道。
“不是鬼魂,”判官说话时也保持着执板的姿势,“是三殿宋帝王手下执法鬼兽猲狙上窜。”
宁桓烟刚送到嘴边停住了:“三殿?猲狙?”
“此鬼兽归为三殿十六小地狱之一,掌挖眼之刑。”判官伸出他鸡皮包骨的手爪抚过笏板,笏板上出现了几行闪着青光的小篆,“鬼兽万万年居于阴司之所,重复行刑,没有意识,只有本能,而它的本能……”判官没有说明,他知道宁桓也明白了,“阴物越近夜深,兽性越大,它的弱点在其后颈。”
宁桓摁灭手中的香烟:“谢了。”上车之前又说道,“抓到了是……”
“杀之即可。”判官已拢队返程,只空中飘来这么一句。
杀之即可?
“吃饱了吗?然然。”老太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吕里牺说。
“嗯,饱啦。”
安抚完老太太,吕里牺只好接手继续做饭,到吃完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吕里牺和陈情搬了两条木凳在小院子里晒着微微的阳光。
吕里牺见老太太端着碗筷进了厨房,小声地问道:“小周……他在哪里?”
“收进固魂瓶了。”陈情掀起衣角,吕里牺看到她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子,瓶口处被小木塞封住,上面用朱砂写了一个玲珑的符咒,一根金丝线绕着瓶颈挂在她腰上。
“收进去干嘛?他……危险吗?”
“我在实验室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很虚弱了,中午太阳那么强,不给他晒散了?让他进去休息下。”
“为什么我看不见?”
“你没开天眼当然看不见了,人人都能看到鬼魂,那世界不乱了套了。”
“可是我不是能看到季先生?”吕里牺不解地问。
“呿,”陈情白了他一眼,“那是我们鉴被老朱布置了阵法,处理起事务来方便。”
“噢,那天眼……”
“别想了你,这个啊要么是阴司的人间摆渡人或者是生有鬼缘的人才有,后天是开不了的,我看你呀资质普普通通是没戏咯,以后就让老朱做个符咒戴着,出任务也方便些。”
吕里牺偷偷一撇嘴,心里想,我才不要有什么鬼缘呢,过了一会儿又问:“我们要在这儿呆到什么时候?”
“晚上呗,等你同学出来。他想见见他奶奶吧,一路上指着过来的。”
“……车上?”
“嗯,你后面。”
“……”
天色渐渐地暗了,老太太打开了堂屋的灯,搬来一包什么东西摊在桌子上,招呼他们过去。
吕里牺和陈情走过去一看,都是小周的一些旧物,小时候的相册,获得的奖状,徽章,还有作业本,日记之类的。
老太太翻开相册,絮絮叨叨地讲起来:“我们然然啊,从小就可爱,白白净净的,又懂事又乖,学习也好,你看这,看这,”老太太抽出一张张的奖状,虽然旧了,但字迹清晰,“五好学生周然”“XX奖周然”。老太太拿出一张周然小时候的照片,捧放在心口前:“我能感觉到的,然然在我身边。”
吕里牺挨着老太太坐下来:“奶奶,我在呢。”“不,你不是。”老太太脸上挂着哀伤,微微笑着,“我都知道,然然就在这里,可是我怎么看不到你呢?你从小就能看到那些……其他的小孩子因此欺负你,不同你玩耍,每次看到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别的小孩子们玩,我不知道多心疼你……”
老太太低声呜咽了起来:“一直以来我多希望你没有这样的眼睛,现在却希望我有这样的眼睛,我就能看到你了……就能看到你了……然然……”
吕里牺见老太太哭了,一时手足无措,连忙使眼色让陈情想办法,却发现陈情愣在一边,便轻轻推了推她,陈情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说:“他……他哭了?”
吕里牺刚想问点什么,院外的门突然“嘎吱”一声,在静谧的夜晚尤其刺耳,紧接着缓慢的“啪嗒”“啪嗒”,像是什么粘稠的液体滴在地上的声音。
吕里牺紧张起来:“是……”“别说话!”陈情低声制止他,“我出去看看,你跟老太太在这儿呆着。”
说完就踮起步子往门口走去,刚迈出一步,木门突然被重重地打了开来,陈情脸色一变,一头赤首鼠目的怪物左前爪扒在门槛上,右爪悬在空中,维持着破门的动作,浑身裹带着阴间固有的黑色瘴雾,锋利的尖牙间由于呼吸带出阵阵可见的白气,它低低地喘息着,从喉咙里发出可怖的怒吼声,一双鼠眼闪着红色的光芒,死死地盯住老太太的方向。
“这……是什么东西?”陈情心里一惊,本能地右脚向后扎稳,双臂抬至胸前,护住面门和心口,与怪物对峙了起来。
“你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啊?”吕里牺压低嗓子,小声地问道,他见到陈情做出这样的防御状态,心里大概也清楚来了个了不得的东西。
但陈情却没有回应,甚至连声响都没有,只有老太太依旧悲伤地翻着手里的相册,完全不知道,或者不在意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恐怖状况。
怪物收回右爪,双爪向后按地一踩,腾空就往陈情方向扑来,陈情手肘一抡,就准备给这怪物的头部来一击,但这怪物却直接越过陈情,后爪猛力往陈情右肩一抓,借力往老太太坐着的方向袭去!这一爪何其凶狠,陈情躲闪不及,直接被掀翻在地,右肩衣袖完全撕裂开来,露出了银光闪闪的鳞片,这一看,与早上的零星几片相比,此时已经布满整只手臂,攀上了肩膀!
吕里牺见陈情突然像受到重击,翻滚到一边,电光火石之间,下意识地扭转坐姿,用身体护住老太太,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此时的氛围仍让他紧张地闭上了眼,身体绷紧地挡在老太太的面前。
过了几秒,似乎什么也没感觉到,吕里牺试探地慢慢睁开了眼睛,只见陈情横着手臂,半跪在他前面,鳞鳞的手臂泛着银光,不知道抗住了什么,在空气中发出了金属般的摩擦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快走!”陈情咬着牙向吕里牺吼道,吕里牺这才惊醒了一般,扶起老太太就朝门外冲去,突然吕里牺整个人腾空而起,抵在了墙壁上,他只觉得后背撞得一痛,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陈情一急,刚准备发作,定睛一看,周然附在了吕里牺的身上!
此时的吕里牺瞬间睁开了眼,眼眶里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光气,表情狰狞了起来,带着满脸的愤怒和怨恨,擒住了怪物的手臂!
陈情见状,从后颈处摸出一把寒光凛凛的骨刀,趁怪物不备,上跃一步,一刀插入了它的后背!怪物吃痛,猛的发力,将陈情弹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墙上,当下陈情只觉得嘴里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怪物整个发了狂,死死地钳住吕里牺,仰天怒吼,背上的伤口处不停地泄出阵阵黑气。
老太太蹒跚着步子跑过去拉吕里牺的脚,大声叫喊道:“然然!我的然然!”
怪物一抬手将老太太向门口刮了出去,眼看着就要摔落在地,突然被人稳稳地接住了,陈情挣扎着撑起身体,就听见门口方向传来一个声音。
“情,弄得这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