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昏昏暗暗,两旁每隔一丈便有一役手执纸灯笼无声地站立在那里,灯笼中透出青色的光,只照着执灯人所在那一小块距离,虽大殿雕梁画栋,却一点儿也看不出颜色来。大殿之上有一黑衣男子在伏案批文,左手边一样点了一盏纸灯,灯光说不出的阴冷,也不知是如何看清这案上的文字。
“五殿,这……就这样啦?”判官低头躬身候在殿下已多时,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嗯。”殿上人简短地回了一声。
“可这……”
“下去吧,”殿上人说着,手里的笔却没停,“都下去吧。”
“是。”
瞬间大殿中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男子将手中的笔放在笔山上:“出来吧。”
“哎呀你还是这么警觉。”宋杰笑嘻嘻地从殿右角的一种大柱子后面走了出来,“好久不见啊阎罗王殿下。”说着走上殿来,坐到阎罗王椅榻上,靠着扶手看着他。
阎罗王转过身来,似乎对宋杰这举动觉得很平常,他轻笑一声:“人间有句话叫‘无事不登三宝殿’,算起来你也好久没来我这边了,这次是什么事?”
“五殿哪里话,我这不是想你了嘛。”宋杰摆出一副“你误会我了”的表情,一本正经地看着阎罗王。
“嗤,”阎罗王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阴墉刚开启过一次,你冒着被抓的危险使用阵法穿过城门,跟我说只是来看看我?可信?”
“呃……”被揭穿的宋杰也不觉得尴尬,依然是死皮赖脸的作风,“你这人讲话真没意思。”
“我不是人。”
“……”
宋杰站起来,围着案桌走了半圈:“跟你打听个事。”
“嗯?”阎罗王眉毛一挑,早知道他有事而来。
“你这儿不久前应该有一个老头儿来报道吧,叫韦应物。”宋杰撑在案桌上,看着阎罗王问道。但阎罗王并不答话,反而向笔山上伸过手去。“哎……”宋杰拦住他拿笔的手,“别装傻啊,你可是主管受冤枉死的鬼魂,别说他不在你这儿。”
阎罗王看着他:“不在。”
“不可能啊……”宋杰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已经投胎去了。”
“……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宋杰一脸无语。
“我不喘气。”阎罗王推开宋杰的手,拿过毛笔继续批改起来。
“……不是,怎么可能这么快,他难道不用进小地狱受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毫无过错吧。”宋杰拿起一支毛笔在手里转了起来,见阎罗王并不理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道,“你不会又暗自怜悯,给他免刑吧,你可,你别忘了你就这样被贬成五殿的,你……”
“不是我。”阎罗王打断了宋杰的话,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这场景着实渗人,“是……”阎罗王说这短短的几个字,断断续续缓了三次才说出口,“青主大人。”
宋杰停了手,握着笔竟一瞬间呆住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这位大人若是要追根溯源,大概是得算到天地混沌初开之时了,没人知道他是何许人,唯一清楚的是他绝对是远古神祗,几万年来建立地府,执掌轮回,直到任用十殿阎王为他做事,与冥王共称青冥二主,两人隐世至今,是凡人无可企及的存在。
阎罗王瞥了他一眼,盯着笔尖克制地憋笑了一下,“我当时也是你这个表情,只不过我是直接面对他,比你表现得好多了。”
“天哪,你这是真笑了吗我的五殿大人!”宋杰调侃道。
阎罗王听了立马恢复成阴沉冷峻的样子,不与宋杰一来一往地闹。二人默契地沉默了一段时间,还是宋杰先说道:“那位大人……怕是很久都没有出来过了吧?”
“嗯,我只见过他两次。”阎罗王看着宋杰。“所以你们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把他都给请出来了?”
宋杰半晌没说话,思考了很久才沉吟:“神陨,鉴略让我们找神陨。”
“所以那个老头是承载者,积了承载的功德被青主大人免了刑直接投胎去了?”
“差不太多……吧,他……莫不是也在找神陨?”
“做事都是讲究一个目的。”阎罗王提了这么一句,宋杰知道他的意思,他们是奉了鉴略的昭示一步步往下走,但是青主大人找神陨做什么?宋杰想不出,别说揣测远古上神的心思了,就连鉴略叫他们找神陨的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
阎罗王有序地批改着公文不再说话,宋杰也在一旁陷入沉思,他双手插袋,摸到了口袋中有一张纸质感的物品,掏出来一看,宋杰连忙递给阎罗王:“你瞧一下,见过没有?”
阎罗王接过来,那是宋杰从季先生那里拿来的吕里牺画的图。
“这个花纹,你知道是什么吗?”宋杰问。
阎罗王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从哪里得来的?”
“追查神陨的时候,有个人身上的。”宋杰发现了阎罗王神色的异常,“怎么?你认识?”
阎罗王将纸叠好递回给宋杰,叹了口气,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有些事我还能与你说了一二,有些事确实我也要避之不及。”阎罗王说完,整个大殿的空气似乎都随着他的语气而更加阴冷了几分。
宋杰闻言一愣,仔细回想了一下这段时间的事,不就是由三殿手下的掌刑鬼兽猲狙开的头吗?早知道这事跟地府脱不了关系,却没想到连善良正直的五殿都要明哲保身,那个面具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她怎么说?”吕里牺抱着刚刚在蔬菜区挑出的大冬瓜走过来问。
“啊,她说她就不打扰我们了?”胡希挂了电话站在哪里,一脸懵的表情,“这是什么话?”
“啊?哈……哈哈……”吕里牺听了,嗓子卡壳似的笑了笑连忙快步向前走去,心里暗暗骂道任玖这个小崽子。
因为鬼市的事,他和胡希之间还有点尴尬,晚上又约了一起做饭,本想着让任玖一起做个调节剂,局面不至于太僵,好死不死这丫头不来还说了这么暧昧的话。
不过幸好胡希似乎没有理解任玖的意思,他微皱着眉跟在吕里牺后面问:“是不是我做的饭不好吃?”
“没~有,”吕里牺听胡希是这个思路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可能就真的是有事,不妨碍我们……切磋一下厨艺吧。”说完自己都觉得扯。
但胡希倒真相信了,他谦虚地说:“我还是没你做得好,我才做了几次。”
幸好没在喝水,否则吕里牺要做人工喷泉了。
“你挑了什么?”吕里牺问。
“我没挑,我帮你推车。”胡希笔直地站着,露出他固有的温柔笑容。那眉眼弯弯,像其中闪着璀璨的星光一样,吕里牺看得一呆,这与中午那个沉闷压抑的胡希截然不同,带动着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长身玉立的大帅哥站在超市相视而笑,那场景也不要太引人注目,虽然一个抱着个冬瓜,一个傻呵呵地推着个购物车。
“那我再去拿排骨,做一个冬瓜排骨汤怎么样?”
“好。”
结完账吕里牺帮收银员一起把东西装起来,拧起袋子就向外走去,可能他低估了大冬瓜和排骨的重量,提着就肩往下一沉,手一下就被勒住了,“真沉……”吕里牺小声嘀咕了一句,但他想着要在胡希面前维持一个高大伟岸的形象,以前总被陈情衬得像弱鸡一样,这次可不能丢人,于是暗地里咬着牙,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胡希在后面看得一清二楚,默默地对吕里牺这种幼稚心理暗暗地笑笑,几步上前接过了他手里的一堆袋子:“我来吧。”吕里牺只觉得手里一空,就看见东西已经在胡希手里了,他还想充能,伸过手刚想抢回来,就被胡希腾出的手握住了:“勒成这样。”胡希皱起眉,指尖抚过吕里牺手掌上的勒痕。
“嗨,这多大事,我可是个男人,又不是小孩子。”吕里牺嘴上这么说,却不将手缩回来,任胡希察看他的手。
胡希笑了笑,松开手:“你对我来说就是小孩子,走吧。”
只是小孩子吗?虽然享受着被照顾关爱的感觉,但吕里牺心里还是冒出了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问胡希还是问自己。
胡思乱想地正走着,忽然口袋里手机震动了起来,吕里牺一看,是任玖打来的:“喂。”胡希听到了声音转过来站定,等着他打电话。
“那个,没在忙吧你……们。”电话那边任玖一副窃窃暗笑的语气。
“……有什么事快说。”
“那个我今天走得急,U盘忘带了,里面有下节课要交的课程设计,你……”
任玖话没说完就被吕里牺打断了:“你不会让我给你送过去吧。”
“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