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越接近西边那块地方，吕里牺感觉温度都愈发阴冷，他把外套扣了起来，拉平了皱起来的衣角。胡希见了，自然地关上了车窗，风声被隔绝在窗外，小小的空间里一下安静下来。
吕里牺笑了笑，胡希这个人总是这么温暖又细心，想起刚刚吃完饭他闷声到处找水杯的时候，一杯温水就已经递过来了。
“笑什么？”胡希并没有回头，淡淡地问。
“嗯，想起刚刚出门时任玖不情愿的表情了。”吕里牺口是心非，“要是她知道去城西古玩不带她，估计要闹翻天了。”
胡希也轻笑了一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跟她……”
“别误会，”胡希还没说完，吕里牺抢先说道，“我跟她就是从小一起长的兄妹。”
胡希还是一如的温和语气：“任玖是活泼了些，但也是不错的女孩子，你也得有人照顾着。”
吕里牺听了这话，心里居然有点凉凉的感觉，语气闷闷地开了口：“她哪里会照顾人，再说，”他顿了顿，没有底气地小声说了一句，“现在不是有你嘛。”胡希只当没听见，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把车停在离古玩市场还一两里地的地方，徒步往那边走，没多久就看见陈情和小安站在古老的牌坊那里，小安首先看见了他们，挥着手兴奋地喊道：“哎，老吕诶～”
这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下显得更加的响亮和悠长。吕里牺赶紧给小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怕惊动什么东西。
陈情抬手就给小安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夭寿啊你，就怕没喊来几个鬼陪你玩了是吧。”
小安疼得一咧嘴，揉着脑袋只发出了轻微的哼唧声。
四人聚在一起，陈情从包里拿出一张扫描照：“刈魂杵。”
胡希接过来看了看，照片上是一个上部圆柱，尾部圆锥形的器物，周身刻着一圈一圈疏密不同的纹路，顶部的球状物面上镌刻着看不懂的古老花纹。旁边空处用小篆做了批注：刈魂杵，以魂割魂。
“这是什么意思？”吕里牺问。
胡希合起照片还给陈情：“走吧。”陈情看胡希泰然自若的样子，心里隐隐觉得，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小安拽着呆在原地一脸疑惑的吕里牺：“你这理解能力是真的不行。”
“我是理科生，我……”
“反正就是把魂魄硬生生割离本体的邪物，走走走……”
“去哪儿？”
四人两前两后地走着，胡希走不多时就会停下来等吕里牺跟上一点，然后继续往前。
四周店铺都是十分有年代感的一层砖瓦斜屋面，雕花木门，少有几家还嵌了玻璃，此时都已经关门，这一路看去没有任何光源，只有阴冷的月光照着，更加觉得渗人。四周寂静得连虫鸣鸟叫的声音都没有，只听得见几人踩在石板路面轻轻的脚步声。
吕里牺朝小安悄悄地说道：“这里半个人都没有，来做什么？”
小安没有马上回答，吕里牺一看，他神色略微紧张，拽着自己的手也有些用力。
“你怎么了？”吕里牺问道。
小安转过来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小声地叫了下前面的陈情：“情姐……”
陈情一转身：“嗯？”
胡希没超他俩几步，听到小安发声就走回他们面前。
小安看了看陈情：“情姐，他看不见？我还以为他用不着老朱的符呢。”
吕里牺一愣：“什么？”
陈情听了走近了问：“看不见？怪不得一路上这么淡定。”
胡希把手放到了吕里牺肩膀上，轻声说：“把眼睛闭上，集中精力。”
吕里牺按他说的闭上了眼睛，胡希另一只手拉着吕里牺缓缓地蹲下来，让他把手放到了地面上。“慢慢睁开眼睛，不要害怕。”胡希在他耳边柔声说道。
吕里牺试探着一点点睁开眼，眼前除了胡希他们三人的腿，周围还有更多的腿在他们身边“走”来“走”去，店铺大敞四开，灰白色的人进进出出，慢慢地，耳朵也像被撕开一样，嘈杂声一下涌了进来，阴冷嗝人的叫卖声，讨价还价的争论声，嘻嘻哈哈的小孩玩乐声，无比清晰，只是这些声音全都清涩渗人，像是没有感情的老磁带。
吕里牺微张着嘴，在小安的帮助下颤颤悠悠地站起来，小心地扫了一遍周围，无数面无表情的“人”穿来行去，姿势僵硬，轻轻飘飘，如同人间市集一般人潮涌动，古怪地热闹。手腕上的表指数暴增到飚红，吕里牺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阴间……
“你还好吧？”小安见他似吓傻了的样子，有点担心地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地低声叫道：“情姐！老朱的符啊，他身上的生气！”
陈情被胡希这一套操作愣了神，听到小安叫她才恍然清醒，连忙在包里翻起来。
胡希从小安那里接过吕里牺的手，站到吕里牺的旁边扶着他：“没事的，跟着我。”
吕里牺握了握胡希的手，渐渐地缓和下来，陈情赶忙把一张三角黄纸塞到吕里牺手里：“拿着，别丢了。”吕里牺将黄纸紧紧地攥在已经湿透的手心里朝陈情点了点头。
“我们去哪？”吕里牺压低声音问胡希。
“路尽头倒数第二家。”
“倒数第二？那……”吕里牺疑惑地问，“那倒数第一家呢。”
“阴墉。”胡希答道，“地府的后门，排查很松，出逃的鬼魂就从这里上窜人间。”
走在前面的陈情听了胡希说的这段话，心里暗暗一惊，胡希竟然将这里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陈情只希望这人是友非敌，不然她估计自己没有把握。
“那不是很容易出事情？为什么不封了它？”小安说到底只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小孩子，他没有陈情考虑得那么多，一点也没怀疑过为什么胡希知道这些事情。
“因为鬼市设立在这里。”陈情头也不回，“人间的亲友对已故之人的悼念，会通过焚烧鬼币——也就是纸扎之物寄托，这些东西在阴间是流通的货币，烧了之后首先会去到倒数第二家的通世钱庄，由那里记录，领取。”
小安问：“可是我们是去找那个杵啊，又不是找钱。”
“所有的阴物的流通都可以在那里查到。”陈情难得耐心地解释了这么多，“不仅仅是进，出也要记录。虽说管理松散，但进出阴墉，通世钱庄是必经之路。”
四个人沿着这条阴森冰冷的石板路一直向前，吕里牺小心翼翼地避过那些眼神呆滞，没有焦点的灰人。
“不要怕，”胡希搀着他，轻轻地说，“跟着我就好。”
吕里牺点点头，看向胡希的侧脸，心绪安稳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离喧嚣的集市越来越远，但身边来往的鬼魂却不见减少，只是这些鬼安安静静的，不像鬼市里的那些那样地吵闹，整整齐齐地排着队伍，长长的一列，一直排到尽头的一家高墙瓦院内。
这一家半笼罩在灰黑色的雾气之中，格局比集市那些普通的鬼铺要气派很多，虽不像皇城气势宏伟，至少也是个王侯将相级别的建筑。
陈情走到队尾站定，跟着队伍慢慢向前移动，小安也跟过去：“情姐，干什么呢？”
“你看不出吗？”陈情撇了他一眼，“排队啊。”
“呃……”
胡希转过来对吕里牺问：“好一点了吗？”吕里牺松开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嗯了一声，也朝陈情那里走去。
整个队排得就像在空中飘荡，那群鬼没有规律的来回摇摇晃晃，不多时，四人后面也跟着排了很长。夹在鬼魂中间的吕里牺感觉像做梦一样，不久前的唯物主义者怎么也想不到会跟鬼挤到一起。
准备进去时胡希把他们三人拦住了：“这里阴气是鬼市最盛的地方，我进去就行了，你们在外面等我。”说着便要进门，陈情拉住他：“我跟你一起进去。”
胡希看了看陈情，转头对吕里牺说：“你们在这儿等，不准乱跑。”说完便走了进去，陈情又嘱咐了一遍才追了上去。
“哎……”吕里牺提起嗓门想喊住他们，刚开口就被小安捂住嘴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你疯了？在这儿吵吵？”
吕里牺这才回过神弄清自己的处境，他连忙收声，和小安老老实实地看着这排鬼在他们面前晃晃悠悠。
正等着，吕里牺忽然看见这排鬼的另一边，有一个微微佝偻的身影，像是一个老人，奈何这排鬼晃来晃去，他左右看了几回才看清那个“人”。
“小安！”
“嗯？”
“韦老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