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撬砸打磨光滑之后做成了台阶,纹理平整的表面每日都会有人来专门清理,以至于它洁白的身体在晚上可以倒映月光。
一阶又一阶的台阶沿着平缓的山路向上铺,这条通往了半山腰的石头台阶甚至一眼看不到头,它那样美丽那样绵长,好像是要一直通到高挂着的月亮上面去。
朝圣的人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上走,人们的脸上带着虔诚和向往,似乎每走一步自身的罪孽就会减轻一分。
远远地去看就感觉那是一条线,这条由朝圣者组成的线条上下来回的起伏,黑色的线条贴着由反射了月光构成的白线上攀升。
光线很亮,这些人走这样的夜路也不需要点燃油灯,他们坚信神会引领着自己前行。
石阶的尽头在半山腰的位置,那里铲平了土地打上地基修筑了奢华的教堂,这座教堂选用的材料是石头和木头,白色的墙壁上面架着棕色的屋顶。
山风吹在第一个走到教堂前的人虔诚的脸上,之后穿过这个人吹在第二个人脸上,以此类推,每走上来一个人都能感受到清冷的风。
教堂的棕色木门上雕刻着圆形的标志,标志上面有许多图案,但是在这夜里并不能看得清楚,倒是能看清门前站着的一个老人,老人披着已经拖到地上的长袍静静地等待着,在他的身前能够看到支着的一个水盆。
“敬爱的弗洛伊德大先知。”打头走上来的信徒向着教堂外的老人恭敬地问候,随后在老人的授意之下将脸和双手伸进水盆里。
整个过程持续了几秒钟,当他接受完施洗离开水面之后像变了个样子,山风吹在浸过水的脸上令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随后他接过了老人递上的毛巾擦拭。
接受了施洗的人再次对老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而后走入了教堂,他一直走到最前面的一排的左手边位置坐好。
外面的人开始走马灯一样的走近老人,接受施洗,擦脸,走入教堂。
教堂内部装饰简洁,一排又一排的木制长椅占据了绝大空间,等虔诚的信徒们全部走进来之后刚刚好占满所有的位置。
最里面搭起一座一人高的石台,石台再往里就是足足占满一道墙的画,画上画着集聚的人,这些人衣着破烂稀稀拉拉分布在两边,他们统一地仰着头看着月亮,而月亮下面站着一个洁白的女孩。
这个女孩站着的地方位于整张画的正中间,她一只手里托着刚刚割下来的麦子,另一只手里则提着一个篮子,细微的红色能够看出里面装着的是鲜花。
当然这些信徒知道这幅画的名字,“神女瑞娜在布道”。
教堂两侧的油灯被人熄灭了,整座建筑一瞬间漆黑一片,只有月光透过天窗照射在石台上。
唱诗班婉约的歌声响彻:“轻盈的微风拂过大地,将神圣的歌谣言传撒播,穿过山岗,飘过水面,一直传达到勇士的故乡……”
会唱的信徒跟着唱诗班轻轻地哼唱,弗洛伊德大先知拖着长袍沿着阶梯走上了石台,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因为他站在了唯一一束亮光里面。
他站在月光下,站在歌声里。
婉约绵软的歌声在教堂里回荡,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唱诗班才停止了工作,他们在黑暗中隐去。
弗洛伊德大先知没有举行任何仪式,他直接说出了开场白:“昨天我在祈祷的时候听到了神女的话。”
一语惊人,众信徒无不扬起脖子看着老人,他们尊敬大先知的一个原因就是老人可以和神说话,能听到神的指示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以至于这些人在此刻虔诚到害怕出现一丝的杂念。
“神女问了我一个问题。”老人抬着手说,“弗洛伊德,你的寿命快要结束了,如果我再赐予你一百年,你会用这一百年做些什么事情呢?”
略作停顿他环顾了台下这些人接着说:“我想这个问题不只是在问我,也是在向每一个人提问,如果这一百年给了大家,那么你们会怎样过这一百年呢?”
信徒们听了开始思考,有的人在静静地沉思,有的人交头接耳谈论交换着不同的意见。而最终有人举起了手,弗洛伊德示意这个人回答问题。
那人站起来说道:“我会更加虔诚地信仰,因为这是神赐予我的,这段时间我会为神服务。”
“请坐。”弗洛伊德招手让那人坐下,“起初我也是这样回答的,可是神女说这一百年就是因为我的虔诚才赐给我的,神已经认同了我的付出,所以不允许用她赐予的礼物为她做事,那样还不如不给。”
他说完了便继续等待信徒们的思考结果,良久也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所以他再次开口:“神女提示我这一百年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再大的罪孽也会被饶恕。”
这句话的意思清清楚楚,可是信徒们不敢往那个地方去想,因为那样是不虔诚的。
还是有人举手了,这人站起来说:“我不想要。”
“为什么不要呢?”弗洛伊德看着他问。
“活着已经很累了,我不知道这种生活再多持续一百年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想是绝对无法忍受的,与其日复一日的劳累倒不如去往天堂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弗洛伊德请这个人坐下,他没有为这个人解答而是继续等待,直到再次有人举手。
“可不可以转赠给别人?我有一个朋友身染重疾,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
“请坐。”弗洛伊德说,“几位的答案和我的如出一辙,神女对我的回答很是失望,她遗憾于我在人世间的历练还不够,做不出她想听到的答案,之后再没同我讲话。”
信徒们面面相觑,他们能想到的也就是这些了,基本上这三点涵盖了所有方面,那么神到底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呢?之后又一思考觉得既然是神提出来的问题那就不可能随随便便能够答上来,因此也就释然了。
老人摆了摆手压下这些人的声音:“好了,这个问题大家回去后再想想吧。”他说着两只手互握并且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众信徒也跟着去做,现在大先知要为他们祈祷了,低低的声音传播着祷词,每一个字都能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脑海里面。
祈祷结束的很快,他们开始了下一个环节,那就是大先知为众信徒解答问题。
没有人抢着举手,大家礼让着等待其他人。
在沉默中坐在角落里的男人第一个举起手来,弗洛伊德请他讲话。
“我欺骗了一个身世本就凄苦的女孩。”男人说道,这句话引来信徒们疑惑不解的目光,说实话这些人确实有些好奇。
弗洛伊德压住台下的窃窃私语示意这个男人接着说。
这人是陈向荣,自离开了阿加塔之后那件事情一直令他困扰,因为到了最后自己也没能完成和女孩的承诺,现在回想起那些大言不惭的话就想要抽自己一巴掌。
那是他的亲身经历,所以讲述起来很动人,信徒们听了以后反应不一,有的在擦拭泪水,有的则握紧了拳头恨不得自己就在现场阻止悲剧的发生。
“我本来可以早点做出决定,我本来可以救他的,因为愚蠢和自大害惨了所有人。哥哥还是死了,妹妹还是失去了一切,就连我的那位朋友也不得不因为这件事情留在那个地方,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的。就因为我非要去撒那个慌。”陈向荣讲到最后看着弗洛伊德,他渴望得到别人的解答。
弗洛伊德反问道:“有一条鱼,这条鱼被浪花打到了你脚下的沙滩上,你不去救它的话它会死。而水面上正好站着一只鸟,这只鸟等着你把鱼丢回到水里。如果是你的话,你会不会救这条鱼?”
陈向荣蓦然地思考着,之后缓缓地说:“我会救,因为鱼离开了水肯定会死,它回到水里还有一线生机。您是想告诉我这件事我做的很对?”
弗洛伊德看着陈向荣的眼睛说:“最正确的做法是抓一把沙子把鸟吓跑,之后再把鱼送回水中。但是你做的确实很对,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命运会安排最好的结果给那个孩子的。”
“尊敬的大先知,我缺少的是那把沙子吗?”陈向荣像是不依不饶,他不满足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
“你已经尝试了去抓沙子可是失败了不是吗?所以我才说你做的是对的。”弗洛伊德笑道,“你并不信仰神对吗?”
陈向荣点了点头,不仅仅是他不相信神的存在,还有就是大先知说的抓沙子,他确实尝试抓沙子也确实失败了,那道墙实在是太厚了。
弗洛伊德示意陈向荣坐下,他能看出这个男人不信仰任何不在现实存在的事物却也渴望得到心灵的救赎。这种人活得很纠结,他和所有人总是给自己身上背负太多东西,但别人会放下,而这种人很难放下,就是因为什么也放不下才会给自己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困扰。
大先知叹息这也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啊,只不过人的肩膀就这么宽,又能够承载多少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