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年末,一场雨雪后湿冷的黄昏,电力局上班的陈勇回到家中,妻子徐丽娟正准备晚饭,他取下围巾走进里屋,把挎包放在书桌上坐下来,搓搓手,掏出手机翻看,徐丽娟在外喊:
“陈勇,来帮忙洗下菜,别又玩手机”
“不是,我打个电话,”
陈勇看着手机上的号码,犹豫好一阵还是打了过去,他在想,要怎么称呼对方才合适?直呼其名似乎有点不礼貌了,前些年都是韩总韩总称呼,那是整个社会的毛病,称呼上的意淫,这也不太好,以前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现在还要思来想去,怎么回事?电话没人接,又拨了一次,老半天对方终于传来了声音,
“喂,陈勇。”
“唉呀,韩兄,还好吧?今年回矿过年吧?”他终于还是找到了个感觉还好的称呼。
“不一定啊,看情况,这边事情不少。”
唉,只怕又见不到面了,其实啊,韩兄…”他顿了顿,等对方回个音。
“哎?…“
“我说人这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有钱好没钱好不要太在意…,能过日子就行了。”
“哎,对,没错...”对方似乎嘴里还含着话,没出来。
“好吧,先这样吧,下次我再打你电话”
“好,哎,总有机会见面的,老同学了,
“好,好,下次聊,下次聊”他等对方挂了电话才收起手机。
饭桌上,徐丽娟撕扯着烤鸡腿不满的说:“每年你老是打他电话干嘛?每次都是找个借口推脱,什么人呢?一个同学弄得像个长辈似的,不想见就不见了呗。”
陈勇把提起的筷子放下,叹口气:“你不知道,唉,都是矿里出来的,他日子没过好。在深圳画了好多年的画,还是老样子,30大几了什么都没有,不知耗在那里干什么?”
“这种人更要保持距离,他没找你借钱吧?”徐丽娟吮着葡萄酒,眼光擦过杯沿盯向陈勇。
“妇人之心,你知道我们从小到大为什么能交往这么久?在钱的问题上能出什么问题?
陈勇端起饭碗吃起来,有些神秘的说:
“你猜我今天在书摊上发现了什么?”
“除了天天打折的书,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东西?”
“韩宇写的一本书,开始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谁,翻开看看,嘿,还就是他,写的一本自传体”
“哦?呵,还自传,又不是什么名人了不得的人,一落魄的普通人,谁看呢?瞎写,”她把酒倒进嘴里,满足的打了个嗝。
陈勇翻翻白眼:“我就看,”
吃过饭,他又坐回到书桌前,打开挎包拿出书,灰黄色的硬质封面写着书名《什么时候我才不会如此想你》作者:韩宇,没有前言,扉页上写着一句话:
你是穷困者对所有失去的担忧,你是失心者不期而至的触动,
陈勇起身泡了壶茶,慢慢看了下去。
一同学聚会
2003年12月底,一位老同学力邀我回矿里过年,说有个同学聚会,不太想回的,父母其实也不是很在乎,他们还有个有出息的儿子。我回去也不会给任何人带去什么好处,当时我在广州一间狭小的房里画商品画,收入仅维持生活,陈勇也知道状况,为什么非要我回去呢?很奇怪?我说不回,回去见到熟人自取其辱,谁不势利?人得有自知之明,一身霉气就不要熏着人家。但陈勇又一番话还是改变了我的坚持,他说:
“韩总,这次同学聚会是我们那届53班的老家伙了,这次要成立个同学会,当年的每个人都必须要到场,机会难得,你说是不是?我们的人生不就是站在从前那原点上,刮过来划过去的吗?回来吧,让大家都有个完整的记忆。”
53班,是上高一时的第一个班级,是第一次遇见李玲的教室,是我们爱恋萌芽的地方。是这不断生长衰老粗糙的身体里鲜嫩的记忆,本打算不再见她的想法一遇到机会就崩溃,她会去吗?一定会去的,陈勇说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到场吗,我没打电话再去确认,就带着这期望又害怕的感觉去吧,虽然可笑,她可能早结婚了,有了小孩,见了面要祝福吗?祝福会不会有嘲讽的意味?是她的选择,我有多大的不对?当时也不至情断义绝吧?也许,只是为了经济为了她的家更好的生活,她把自己奉献了苟且世俗的祭坛,我无话可说,你我都是世俗的人,世俗就是苟且将就么?单身又怎样?穷困又怎样?我不说话,只带丝笑意的望着她,看她的屈服看她的臃肿,别叹气别说无奈,而我,并不期望再有什么机会的望着她,几近悲壮的独自守护旧日老去的光景,生祭吗?自残吗?随便去想吧,只是,她对自己一声不响的离开,就那么的一句话都不愿说了?也许她是对的,尝试婚姻的恋情不能藕断丝连,在这物欲横流的社会,老谈什么感情,你不觉自己和这社会格格不入?希望她幸福吧。
聚会在离矿不远的近湘市一宾馆举办,我比较晚去,去早了不一定见得到她,其他的同学,也不是没有老同学旧情,只是在旧情之上不知又多了多少势利,用不多的钱买了身廉价的干净黑衣服,距约定时间晚半小时,我走进宾馆,宾馆和殡仪馆读音只差一个字,没错,我们是来缅怀消失的那段青春,场面很热闹,大家都很激动,曾经那伙稚嫩的脸稚嫩的声音,裹着厚厚风霜仿佛都从遥远的岁月里跑了出来,高声招呼,喊着对方快要陌生的名字,用年轻的动作扑过来狠狠的拍打着,似乎又回到16岁年华。僵硬的心也会被同化,我感慨的满脸笑容,这是所有的同学聚会最有意义的时刻,不要说太多,我们只说从前,不讲现在不讲以后,不要认为16岁的花季会再次鲜活的开放,有的女同学开始哭泣更多的眼眶湿润着抿紧嘴唇,她们看到自己曾经多么灿烂的年华,已被时光永远收殓。
我在人群里敏感的寻找那熟悉的身影,没有,是迟到了还是根本没来?找到高兴得满头大汗的陈勇,他带我去问那专门负责联系的同学王浩,王浩皱起眉头:
“你们还不知道...李玲...前几个月去世了。”
我看着他,以为他弄错了或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遍李玲怎么没来。
“得癌,”王浩摇摇头“天妒红颜啊,那天我和几位同学去了追悼会,你别问了,说起来伤心。”
他传递冰冷的死亡信息,脸上看不出谎言的痕迹,略表怜悯后不再说话。
他骗我?为什么?这里除了陈勇,应该没有人知道我和她的关系吧?他没有骗?为什么要骗?真的?...怎么以前从来没听她说过身体有过问题?她死了不是我也要死才好吗?要不还活着干嘛?还有什么意义?她是早知道得了绝症才离开我的吗?真是这样?不会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走,她不会是这样子的.你去得安心吗?你是要我和你一起去?韩宇,来吧,我们都说过生死一起的,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吧,我不怪你了,李玲,可你怎么就要走呢?没一句告别,你能这样伤我吗?我想我忍不住两眼模糊,
走出宾馆,一时不知去向,对,还得要去看看她,至少我找得到她了,隔阴阳对着照片也还是去说说,去她家,不欢迎也要去这一趟,陈勇这时打电话来:
“韩总,李玲的事我也才知道,...真没想到,你还是先回来和大家拍个合照吧。”
“...不了,李玲都没了还拍什么照,我走了。”
“别挂别挂,还有个重要事,李玲以前托我放了个包裹在你家,你先回矿看看。”
“哦?...好。”
时隔多年,我又坐上回矿的班车,满车相识不相识的老少,无所不在的大包小包,在颠簸的浓重的乡音里,往事氤氲.....